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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我就要死了

  成烈沒有多做猶豫,便接起了電話。


  「你好,請問是唐笑唐小姐嗎?」電話那頭傳來一道略顯蹩腳的中年外國女人的聲音。


  成烈詫異道:「我是她丈夫,請問你是?」


  「你是……唐小姐的丈夫?」電話那頭的外國女人似乎比他還要詫異,她似乎是用英文和旁邊的人飛快地小聲說了幾句,然後對成烈說道,「不好意思,請稍等一下,可以嗎?」


  「好的。」


  瑞典的一間病房內,外國女人走到床邊,湊到那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耳邊,低聲訴說著眼前的情況。


  那老人戴著氧氣罩艱難地喘息著,他渾身枯瘦,白髮凌亂,如同被榨乾了所有血肉一樣,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只剩下一雙眼睛依然透著幾分往日的神采。


  「是……是烈子啊……」那老人聽完女人的話,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蒼白憔悴、布滿皺紋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


  「手機……給我。」他一面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面艱難地發出迷糊不清的音節。


  真沒想到,在生命的尾聲,最後一個與他說話的人,會是那個孩子。


  難道,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嗎?

  他在心裡微微的嘆息……


  在少爺成長的過程中,他分別在不同的時間見過幾次和他家少爺在一起的成烈。


  印象中,那個孩子從小就非常聰明敏捷,一雙眼睛犀利有神,說話做事向來目標明確,第一次見到他時,成烈和少爺都只有十來歲,但那個和少爺比起來略顯沉默穩重的小少年,就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作為朋友,他們兩人是非常合適的搭檔。


  一動一靜,一個調皮一個穩重,在少年時代,他們一起度過了無數燦爛而有趣的時光。


  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裴遠晟每次回到家,提到最多的名字,就是「成烈」。這個傻小子甚至還一臉懊惱地說過,為什麼烈子不是女孩子,不然他就能把烈子娶回家做老婆,以後一輩子都在一起這種渾話。


  造化弄人,長大后的少爺因為知道自己的病很難治好,所以從不肯對任何女人付出真心,可偏偏,他卻愛上了唐笑——


  那是他好兄弟成烈的妻子,嚴叔心裡很清楚,他們不可能有任何的結果。


  只是,他也很清楚,那個女人心地善良,絕不會對身患重病的少爺放手不管。


  他這一輩子守護在少爺身邊,看著這孩子一點點長大,他完成了他對自己所愛的女人的承諾,只是,到底還是不能夠親眼看著他獲得幸福。


  慕子豪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有慕子豪留在少爺身邊,他是放心的,任何關於少爺的消息,他都不敢瞞著他。


  嚴叔通過慕子豪知道,他家少爺身體每況愈下,如果再不接受換心手術,恐怕時間真的不多了。


  嚴叔不希望他那麼年輕就離開這個世界,儘管他知道,他家少爺每日都經受著疾病的折磨。


  但他還沒有得到愛情,還沒有真正擁有過一段幸福的時光,難道就要這樣離開這個世界嗎?


  嚴叔自己畢生沒有得到過的,卻希望他家少爺能夠得到。


  他想,為了少爺,他必須要自私一回了。


  當他名義上的妻子,琳娜,將那隻手機放到他嘴邊時,他那蒼白乾裂的唇邊綻放出了一絲微微的笑意。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試圖去撥開那覆蓋住他的口鼻,令他的聲音變得模糊不堪的氧氣罩。


  「不……不行!不可以這樣……」琳娜慌忙想要阻止他這項極其不理智的舉動。


  傻琳娜,她以為,只要戴著這個氧氣罩,他就不會死么?

  或許身邊的人還以為他還能夠再像先前幾次一樣熬下去,琳娜還對她說過,再過幾天,家裡花園種的花就都開了,到時候會帶他回去看看。


  他能夠想象那些花都盛放起來的美景,但是,他自己心裡很清楚,他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對於死亡,他有所察覺,他彷彿能夠看到死神懸在他頭頂上的巨大的黑色鐮刀,他的生命將被死神收割,他並不感到痛苦,只是仍然覺得遺憾。


  昨天琳娜甚至還問過他,要不要再看一眼那個女人——琳娜總是為他著想,她知道他愛了那個女人一輩子,希望能夠幫助時日不多的他滿足心愿,可是琳娜不知道的是,他其實已經好幾年沒有見到過那個女人了。


  年輕時愛情是一種衝動,年老時,愛情是一種信仰。


  當人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對於這一生未曾得到過的愛,他已經不再指望什麼了。


  哪怕是再看她一眼,通過視頻和她聊聊天,他也感到毫無必要。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那個女人的孩子,他照料了一生,視如己出的小少爺。


  他的眼珠子盯著眼前的手機,然後,用顫抖的手指指著自己的氧氣罩,他用眼神催促著琳娜,快點幫他把這個礙事的東西拿開。


  琳娜灰綠色的眼睛中淌出無助的淚水,她乞求地望著他,希望他不要做出這樣的事。


  可是,他的目光再堅定不過。


  甚至,這個永遠待人溫和的老人,第一次用一種近乎生氣的眼神瞪著她。


  琳娜害怕了,她搖搖頭,淚水如斷掉的珠子一樣滾落在雪白的被單上,隨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在他堅定的目光中,用抖個不停的手,幫他摘下了覆蓋在口鼻上的氧氣罩。


  一瞬間,嚴叔感到了一種自由。


  他眼睛盯著琳娜放在他嘴邊的手機,目光變得灼亮,一下子煥發出了睿智的神采。


  他枯瘦的身體也重新煥發出了生命力。


  他聽到他自己的聲音從嗓子里發出,有一點干,但是聽起來還算正常。


  「成先生,你好,我是裴家的管家,我現在有幾句重要的話,想和貴夫人說。」


  「不好意思,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手機中傳來成烈穩重的聲音,「嚴叔,您身體還好吧?」


  嚴叔笑了,這個孩子,還是這麼的懂事。


  但他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只顧著地說道:「唐小姐不方便接電話嗎?那麼,有幾句話,請成先生無比一字不落地代為轉達。」


  他故意用了「唐小姐」這個稱呼,而不是「成少夫人」。


  「好,您請說。」成烈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的情緒,這個年輕人如過去一樣,待人禮貌而剋制。


  嚴叔笑了笑,微微喘了一口氣,他的身體很疲憊,呼吸也漸漸困難,但是他的精神卻十分的亢奮。


  如同快要燃盡的蠟燭一樣,他在竭盡全力地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


  他的聲音溫和而有禮貌,像他以往那樣,對電話那頭的年輕人說道,「我要說的話是——笑笑,你要記得保守你和我家少爺之間的秘密。」


  他頓了頓,用手抓住身側的床單,保持著聲線的平穩和有力,「還有——笑笑,你要記得你答應我的事,我家少爺,就交給你了。即便你始終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我也不會責怪你,因為為了你,我家少爺是心甘情願付出生命的,你的命不就是他救回來的嗎?哪怕為了救命之恩,你也切記,不要對不起少爺。」


  他不讓自己去想電話那頭的年輕人聽到這些話會是什麼感受,他的時間不多了——


  「笑笑,玉蟬……是我家的傳家之物,我曾對著父親發誓,將來要傳給自己的妻子,再由妻子傳給兒媳。」


  他彷彿真的在對唐笑說話一樣,並且,他眼前彷彿看到了少爺和唐笑在教堂舉行婚禮的畫面。


  「笑笑,你的婚姻是身不由己,但是,你知道的,我家少爺可以給你最完整的愛,和……最浪漫的婚禮。」


  他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笑笑,答應我……讓他好好活著,讓他幸福……早晚你會知道,你……你是愛他的,你只是……沒有機會選擇……」


  「嚴叔,」電話那頭的年輕人似乎終於忍無可忍地說道,「夠了,到此為止吧。」


  躺在床邊開始咳嗽的老人臉上露出微笑,他殘忍地說道:「成先生,我就要死了,上面那些話,是……我的遺言,你……務必轉達……」


  「滴——」


  病房內的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叫,心電圖終於變成一條毫無起伏的直線。


  女人的驚叫聲和嗚咽聲響起,很快,電話被人倉促地掛斷了。


  承北軍區醫院VIP病房外的走廊上,成烈緊緊地攥著手裡的手機,他的嘴唇抿得很緊,濃黑的眼眸中透著無法掩飾的怒意。


  嚴叔所說的那些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尖刀,惡狠狠地插向了他的心臟。


  他們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秘密?

  她和嚴叔之間有著什麼樣的約定?不……一定不止她對他說的那麼簡單。


  他救過她的性命嗎?

  呵……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嚴叔的那句——「她只是沒有機會選擇」。


  如果她有機會選擇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嗎?


  成烈很清楚,在一開始,唐笑並不喜歡他,或許,在唐笑心目中,裴遠晟更像是她喜歡的類型。


  是他粗魯地把她搶了回來,強行讓她成為他的妻子,花盡心思使她習慣他,愛上他。


  嚴叔說得對,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成烈緊握的拳頭一點點鬆開,他重新轉過身,望向遠處已經亮了起來的城市。


  將手機放回口袋,他下意識地想摸出一根煙來,卻發現煙盒已經空了。


  街邊的一家咖啡廳內。


  「張浩,我真的很需要錢,你能不能借我一點?我發誓,我一定會儘快還你的……」唐冪憋紅了一張小臉,雙手捧著面前熱氣騰騰的咖啡杯,身子前傾,無比渴求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她自己也記不清楚這是她的哪一任前男友,她只記得他家裡很有錢,她和他談戀愛時,他對她出手還算大方。


  張浩穿著黑色皮夾克,短髮染成了金黃色,長相還算過得去,但是皮膚頗為油膩,從坐下來開始,眼珠子就一直盯著唐冪的胸口打轉。


  「哎呀,冪冪,跟我你還客氣什麼啊?」張浩笑嘻嘻地說,「不就是一點錢嗎?是又看上什麼限量包包了吧?還是想買個車?你知道的,我一向很喜歡你,你有什麼需要,我當然是要盡量滿足你的。」


  「真的嗎?」唐冪瞪大了眼睛,臉上現出一絲喜悅,「那真的太謝謝你了,不過,我不是要買包包,是……是我爸爸的醫院出了一點問題,張浩,你真的願意幫我嗎?」


  她滿眼期待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當然了,我當然願意幫你。」張浩一直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坐直了,他望著唐冪今天穿的衣服,有點抱怨地說道,「冪冪,最近生活太困難了嗎?我記得你以前品味沒這麼糟糕啊,你看看,你現在穿得這是什麼東西?嘖嘖,真是浪費了這一對好胸啊……」


  唐冪愣了愣,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她今天穿著一件普通的白色高領毛衣,外面是休閑款的米灰色風衣,這對於以前打扮性感的她來說,確實十分保守,但是,自從經營奶茶店以來,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簡單又舒服的穿衣風格。


  不過,眼前顯然不是談論衣著的時候。


  她爸爸唐震天的醫院又出問題了。


  原以為前陣子姐姐給的那一筆錢,再加上爸爸東拼西湊的錢,還有家裡一些值錢的東西賣出去的錢,已經房產抵押,這林林總總的加在一起,總是能撐過去的。


  誰知道,爸爸那邊剛平靜了幾天,馬上又爆出了新的消息。


  原來,就在前幾天,有人聲稱投資商,要拿一大筆錢來投資爸爸的醫院,爸爸正好在最需要錢的時候,沒有考慮太久就同意了。


  可是,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在昨天,這位投資商突然消失了,爸爸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而在對方失去聯繫后,更多的債主找上門來。


  唐冪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茬子,或許連她那個滿腦子只有醫學的爸爸自己都搞不清楚,他是怎麼被騙的。


  總而言之,他們需要面對的現實是,他們家徹底地沒錢了,再不想辦法,不僅醫院保不住,房子車子保不住,他們一家還要背上巨額債務。


  媽媽已經快要瘋掉了,她甚至在家摔了所有能摔的東西后,揚言要從樓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爸爸只會拖著疲憊的身體出去找人借錢,然後醉醺醺地回來。


  唐冪沒有辦法,只能打開手機通訊錄挨個打電話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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