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靈識
破陋的草舍旁多出了一座新墳，它的一側有著一個小土堆，同樣是一座墳，並未立碑，因為其中並未埋葬著什麼。
葉望天獨坐墳前，他的眼中有著茫然，有著傷感，想到季啀老人孤單百年，心繫茹心的深情，那雖盲瞎卻依舊默默守候的執著，饒是以他的心性，心中也忍不住一陣嘆惋凄涼。
葉望天以手為刀切出一塊四四方方的長石，以此為碑刻上四個字。
「季啀茹心」
他將石碑直直插在兩座墳中央，僅以這四字感懷兩位情深可泣的長輩，雖不足以表達，卻也是希望他二人能再地下相會，相守。。。
這時，在他身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將葉望天從思緒中喚醒，他回頭觀望，竟是單朔。
單朔面色沉寂，一言不發，一步步走向墳前，腳步沉重無比，好似背負了一座山。來到墳前，他先是看向葉望天，聲音低沉開口道：「師傅他老人家走了嗎？」
原來這單朔竟是季啀老人的弟子，葉望天恍然，而後緩緩點頭。
「噗通－」
單朔跪倒在季啀墳前，發出沉悶的觸地聲響，他緩緩抬手，似想要撫摸那石碑，卻彷彿顧忌什麼，又縮回了手。他低沉的聲音里蘊滿了傷感和情愫，竟帶著一絲梗咽，開始緩緩的訴說。。。
「師傅！我知道您老人家一直不想承認有我這個徒弟，因我天資愚笨，無法繼承您的衣缽，學不到您的雕工，更無法領會到『意』。但在我單朔心中，一直當您是我最敬重的長輩，我無時無刻不敢忘記您對我的教導之恩，令我受益終身。而今，您安然仙逝，弟子前來送行，望准許！」說道情深處，這四五十歲的壯碩漢子，虎目中竟泛動著晶瑩的淚光。
接著，單朔附身，以頭觸底，「嘭嘭嘭」連磕三個響頭，而後跪在墳前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垂著頭，如同在為老人送行。
良久，他站起身，再次看向葉望天，嘴角一扯，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道：「是我看走眼了，沒想到你才是最有天賦的一個，有你這樣的弟子，季老想必是了卻了心愿，安心離世的吧！」
葉望天不答，只是點了點頭，單朔見此不再多言，轉身緩步離去。
等到單朔離去多時，葉望天緩緩起身，向著草舍行去，在他的腰間，掛著一座木雕，正是老人一直隨身攜帶的那木雕。
推開草舍屋門，一切依舊，簡單的幾具家用，老人一生的清苦可見一斑。他來到側廳，那些木雕放滿了整個木架，不知是老人何時所作，葉望天環視一周，一切的一切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只是此刻卻似變得空蕩蕩的，少了點什麼，葉望天一陣失神，片刻后推門而出。
他再次來到那顆老槐樹下，竹制躺椅依舊在原地，未曾挪動，有不少竹籤鬆動，且磨損的嚴重，不知用了多少年，這裡是老人時常閉目修養的處所。而這顆老槐樹也不知陪伴了他多少個年頭。葉望天看著這躺椅，眼前依稀浮現出第一次遇見老人的場景，如雪白髮披散，一雙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看著天空，似感懷，似眷念。想到此處，葉望天心中泛起一股難言的酸楚。這樣的場景，遲暮老人那如怨如慕的眼神，深深的觸動了他的心，這要在內心掩埋多少的情感才會有那樣的眼神啊！
可惜，即便是那凄婉落寞的一幕，以後卻也再見不到了。。。
停滯許久，葉望天再次走向了密林的方向。
這裡是他修鍊了三年多的地方，就是在這裡，老人為他演示了刀意的變化，在這三年多的歲月里，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樹，每一株草，葉望天都熟悉無比，只是，少了那默默在一旁觀望，時而露出欣慰神情的身影。葉望天輕撫著每一棵樹，靜靜的從它們面前一一走過，這也是老人常做的事。
他流連著往昔他們所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場景，一幕幕畫面在葉望天腦中徘徊，老人日漸佝僂的身影。。。蒼老的面容。。。淡漠的言語。。。深邃的眼神。。。欣慰的笑。。。
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葉望天幾乎能記得老人的每一句話，每一分動作，每一個眼神。
「恩師。」
默默的，一聲輕微如同呢喃卻有清晰無比的話語，在林間飄散開來，葉望天出神的同時，感覺到嘴角一陣咸澀，他恍然回神，發覺淚水已然迷濛了他的雙眼。
他終是喚出了那兩個字，心中積鬱良久的感情轟然爆發，令他心神失守，三年多里，他經歷的每一幕在他眼前回放，令他沉淪，無法自拔。
胸中涌動著澎湃的感情，淚水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滑落，葉望天茫然，只覺得心底無端的刺痛，他就這樣，一步步不知往何處行。。。
等他看清周圍景象時，發覺自己不知何故，竟再次回到了老人的墳前，葉望天黯然，原地盤坐了下來，看著那新墳，怔怔發愣，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他從懷中摸出一塊長木，右手翻轉，雕刀出現在掌中，開始了雕刻。這一切的過程行雲流水，而他本人卻依舊獃獃的看著那座墳，似乎對手上的動作並不關心。
木屑紛飛，吹卷向一側，有少許落在墳上，葉望天手上動作奇快無比，幾乎化作了一團黑影籠罩了整座雕木，而他本人卻似未曾察覺，一直沉浸在對老人的感懷中，目光由茫然變得溫和，他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絲笑意，似儒慕箋懷。。。
很快的，木雕的外形逐漸成形，這是一名老人，他身著長袍，長發垂至腰身，蒼老的面容流露出歲月的刻痕，瘦削的身軀略顯佝僂。整座木雕線條流暢平滑，行雲流水，宛若一刀之功，完美的將季啀老人的「形」呈現在其上。
這時，木雕進行到尾聲，而葉望天宛若未曾發覺，依舊看著墳頭，眼中的儒慕之色更甚，一股濃濃的情感充斥，若有人在此都能感受到這噴薄欲出的感情。
葉望天手上動作並未停止，而是順勢一帶，直接施展出了百疊。
時間彷彿凝滯了，天地間唯獨剩下這一刀，在它落下的片刻，一股奇異的波動泛起，充斥在葉望天的身周，輕飄飄，緩慢無比的一刀以一種玄異的軌跡。。。划落。
刀勢落下的瞬間，神遊中的葉望天頓時感到一股奇異的氛圍，籠罩在他的身體周圍，他清晰的看到了墳頭上一粒被風吹落的塵土微粒，目光轉向一側，雜草茂密，葉片上的脈絡清晰可見，如同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有細微的液體在其中流淌。葉望天驚疑，收回目光看向四周，他驚異的發覺，周圍的天地如同被放大了數倍，每一株草，每一顆微粒，甚至泥土下蠕動的爬蟲身體，皆清晰的呈現在他的眼前。
葉望天閉目，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他用心去感受，回想起先前心中的感覺，頓時一股親近儒慕的感情充斥心間。陡然，他看到了。
在他的腦海中，周圍方圓一丈之內，所有的景象清晰的呈現在他的腦海中，草木的根系，葉片的脈絡根莖，極致細微處，每一分皆清晰無比的映呈在他的腦中。雖不是真實清晰的畫面，但他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葉望天心中泛起一股狂喜之色。
心眼！修真者所謂的靈識！
此時，他從狂喜中回過神來，看向手中的雕像，老人的神態清晰呈現，蒼老的面容上，嘴角露出一絲親和的微笑，深邃無比的雙眼中，流露這欣慰的目光。雖不足以完全表現出老人的「神」，卻也像了九成。
葉望天寧心靜氣，心神化作刻刀，運轉百疊，驚喜的發覺百疊竟已達到了九十疊的程度，只是兩三刀，便有一股髮絲般粗細的內力從中分離，速度不知道比之前快上了多少倍！
此刻他已是完整的領悟了「意」，再加上百疊有了九成火候，想要破開這內力球，葉望天有自信在數月之內完成。
他不再繼續下去，睜開眼默默的看向老人的墳，想到老人彌留之際對他說的話，葉望天的眼神變得堅定，他要為老人完成最後一個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