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拜師禮
上元節一過,冬日的寒冷便慢慢散去,春日的氣息也時不時的傳入北明京城的邊邊角角,雖然偶有回寒,但也無傷大雅。前些日子桂念院就聽見了幾聲布穀鳥的鳴叫,像是再告訴裏麵住著的人春天就要到了。
張正送來的那一筐茶終於是在一個下午的時候被禍害完了,許錦言喝最後一杯海棠春色的時候覺得她真是有福之人,他人一輩子都喝不了幾杯的海棠春色,被她這幾個月喝下來喝到可能再也不想喝。
二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宜嫁娶,宜興木,宜拜師。
許錦言站在恩師府外的時候,心情頗有幾分忐忑。
她記得上輩子拜師的時候也是個春天,當時她正被李知書議親,議親對象是戶部尚書家那個癱瘓兒子。許錦言那個時候雖然對李知書言聽計從,但是對這一樁婚事卻極力反對,當然是因為她那個時候的心裏滿滿的隻有一個趙斐。
雖然自知沒有機會嫁給趙斐,但她也不願意嫁予別人。許錦言那個時候雖然傻,但是沒完全傻透,偶然還會有那麽一點小心思。比如在戶部尚書和夫人來許府相看許錦言的時候,許錦言故意給臉上塗滿了墨水,說話也故意瘋瘋癲癲。
戶部尚書的兒子癱瘓在床十幾年,估計也沒有幾年活頭了,其餘的官家小姐不願下嫁,唯有許家願意將這個名聲不好的大小姐同戶部尚書結親。
戶部尚書知道兒子活不了幾年,他不願兒子人世走一遭卻沒有娶妻,這才勉為其難的選了京城有名的許家蠢貨做兒媳,本以為許錦言隻是蠢了點,但一看許錦言那個瘋瘋癲癲的樣子,認定許錦言是真的瘋子,嚇得趕緊就回了府,此後再也不提同許府結親的事情。
許錦言一貫逆來順受,這一回的突然反抗把李知書氣的夠嗆,將許錦言打了一百下的手板之後就直接把她關在了房裏,一關就是好幾個月。
許錦言手腫的老高,被關在房裏饑一頓飽一頓,但是心裏居然還開心無比,因為她不用嫁人了,可以繼續在心裏默默的喜歡趙斐。
後來她被放出禁閉的原因就有些奇妙了。
北明第一文臣,大名鼎鼎的閣老王嚴崇親臨許府,提出要收許錦言為徒。
許朗又驚又喜,連忙派人去桂念院找她,手掌已經潰爛流膿的她才被從禁閉裏放了出來。
前世她的是北明一大奇觀,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優點,怎麽那個時候恩師就能挑中她做徒弟呢而且在恩師提出要收她為徒之前,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王嚴崇。
饒是今生的許錦言回顧前世,都不得不感歎一句,恩師這得是什麽眼光才能於萬千才貌雙全的北明千金裏選中她這個第一蠢貨做徒弟。許錦言回憶著前塵過往,一抬腳,踏入了閣老府。
還沒等她站穩,下一刻,一隻大黃狗“汪汪汪汪”的朝許錦言衝了過來。
府裏的仆從沒來得及攔,隻能驚叫著讓許錦言快跑,那大黃狗威風凜凜,四隻蹄子揮舞的如旋風般迅速,眼看著就要衝許錦言呲著牙咬過來。
然而許錦言早有準備,冷冷一笑,從衣袖裏抽出一根骨頭棒。
在大黃狗撲過來的前一刻將骨頭棒扔了出去,那大黃狗明顯遲疑了一下,盯著骨頭棒了很久,最後妥協了。
“嗷嗚嗷嗚”的啃了起來。
在周圍仆從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許錦言微微一笑,伸出手熟撚的摸著大黃狗的耳朵道:“大黃慢慢吃,過幾天我給你再帶。”
大黃像是聽懂了一樣,眼睛裏的殺氣已經徹底消失,歡快的吃著骨頭棒,衝著許錦言搖尾巴。
閣老府的管家盯著大黃的尾巴和地上的骨頭揉了揉眼睛,這許小姐難不成認識大黃
不認識怎麽可能提前準備了骨頭棒還摸了大黃最喜歡讓人摸的耳朵。
但是許小姐不是第一次來府裏麽怎麽能知道大黃的存在。許錦言看著大黃,琉璃雙眸裏微有笑意。大黃是恩師的愛犬,叫的凶,從不咬人。前世她第一次來府裏的時候也被大黃的叫聲嚇了個夠嗆,後來是恩師帶著她給大黃喂了幾根骨頭棒之後,她才慢慢的不怕大黃了。
今生初來恩師府上,自然是要給這位前世特殊的朋友準備一份薄禮。
旁邊慌慌張張跑過來一個仆人,連忙牽起了大黃,對管家小心翼翼的道歉:“奴才剛才手鬆了一下,不小心讓大黃跑了。沒有嚇到管事吧。”
李管家搖搖頭,斥責了仆人幾句後道:“你嚇著了許小姐,該不快給許小姐賠禮道歉。”
若是隔了以往,李管家倒也不會太過嚴格,最多交代一句下次注意就把人放了過去,隻是這一次剛好撞著了許錦言,李管家知道許錦言是府裏的貴客,這才多教訓了幾句。
但許錦言連忙就止住了那下人的道歉,然後俯下身自袖子裏又抽出了一根蘿卜放在了大黃的嘴下。
李管事看的又是一愣,這許小姐的衣袖裏到底藏了多少東西怎麽又有肉又有菜
大黃“咻咻”的湊過來聞了一下,然後調轉頭回去繼續吃骨頭。
她笑了笑,又摸了摸大黃的耳朵道:“大黃,不可以挑食。”
“嗚。”大黃不滿意她的囉嗦,吐著舌頭看了她一眼。但卻真的按照她所說,不再挑食,吃起了那根白白的蘿卜。
李管事瞪大了雙眼,大黃居然吃了素自來府裏就從來沒有吃過素,一給放素就嗷嗷叫喚一整天的大黃居然吃了蘿卜
那照看大黃的下人也有些震驚,喃喃道:“許小姐,您的蘿卜是肉做的麽”
許錦言輕笑,一本正經的回答:“不是。”
她說完就向裏走去,像是在自己家裏一般熟悉,繞過回廊,直奔書房而去。
牽著大黃的仆從和李管事連帶著大黃,兩人一狗愣愣的看著許錦言的背影,李管事皺著眉道:“這許小姐以前是不是來過我們府上。”
沒人能回答他。
李管事又補了一句:“啊大黃。問你話呢。”
大黃:“汪”
王嚴崇在府裏呆的最多地方便是書房,王嚴崇的書房布置的並不考究,甚至還沒有許朗的書房看起來文雅。周圍連點花草的點綴都沒有,牆壁上掛滿了字畫,名家有之,無名者亦有之。
書房中間擺著一張極大的桌子,說不上是什麽好的木材,唯一的特點就是大,上麵也堆滿了字畫,東一堆,西一堆,淩亂的擺放著。
許錦言看著那淩亂的桌子抽動了一下眼角,很好,老師的桌麵還是一如既往的亂。但是淩亂的桌子,淩亂的書房卻未見王嚴崇的身影。
許錦言也不急,笑眯眯的喚了一聲,“老師,徒弟來了。”
過了一會兒,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王嚴崇從小山般高的書堆裏抬起頭來。
“跪下”這是王嚴崇看見她的第一句話。
許錦言眨巴了眨巴眼睛疑道:“老師”
她沒幹什麽壞事吧
王嚴崇將她打量了一下,用一種注視傻子的眼神看她道:“拜師禮磕十個頭你忘了”
“嗯不是。老師這也太隨意了吧”許錦言驚訝,隨便跪下磕十個頭,這就等於是拜師禮了
前世都沒有這麽簡樸。
王嚴崇注視傻子的眼神更甚,“那你要想磕二十個老夫也並不介意。”
許錦言噎了一噎,連忙跪下來,真情實感,保質保量的磕了十個頭。
抬起頭來,迎接她的是又深了一層的注視傻子的眼神。
許錦言莫名其妙,疑惑的看著王嚴崇。
“你磕那麽用力幹什麽,頭都紅了。”王嚴崇皺著眉道。這孩子是什麽傻子,讓磕十個還真磕了十個,那日不是挺能狡辯的麽,今日怎麽也不還還價就老老實實的磕了十個。
孩子本來就笨,這十個貨真價實的頭,不會磕的更傻了吧。王嚴崇擔憂的注視著許錦言。
許錦言意識到了王嚴崇讓她磕十個頭其實隻是說著玩的,可能剛才看她磕的興起,老師也沒好意思阻止。
她幹笑了一句道:“沒事兒,老師我不疼。”
“那我是怕你疼麽我是害怕你咣咣咣的砸壞了我的地麵。”王嚴崇一臉嚴肅。
許錦言又噎了一噎,很好,老師一本正經講笑話的本事也沒衰退。
王嚴崇自一堆書卷裏看起來極為隨意的抽了一張,扔給許錦言道:“回去把這抄上十遍,後天過來給我背。”
許錦言接過書一看,很好,老師還是這麽沒創意。
這文章是前朝一位鼎鼎大名的思想家李知所寫,文章大致痛斥了社會腐敗和貪官汙吏,主張革故鼎新,相信自身,反對思想的禁錮。
其中有一句話天下聞名“天下之人欲明理,應先明其身。明其身,信其身,則天下之理無一不通。”
這一句話等於是直接向傳統儒家學說開戰,推翻了以聖人至上,這千百年來朝廷百姓皆相信不已的結論。前世她剛能識字之後,老師便讓她將這篇文章在一個月裏抄了一百遍。最後抄的她在夢裏都是“明其身,信其身”的搖頭晃腦,更是聽見李知這個名字就嚇得手哆嗦。
“老師,我能不能不抄,現在直接背”許錦言看了眼那文章,瞬間就想起來前世那一百遍抄的有多麽的辛苦。
王嚴崇聽了她的話皺了眉,嗬,口氣不小,這文章算是異端邪說,除了他這裏有藏,別的地方想看都難。她一個小小女子還能見過此文章
王嚴崇冷哼一聲道:“你且背來聽聽,背的不對,你就給我到門外站兩個時辰。”
許錦言看著王嚴崇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很可惜,老師我真會背,而且在你的威壓下,這都過了前世今生兩輩子,我一個字也沒敢忘。
許錦言將那文章放回王嚴崇的桌上,向後退了幾步,然後一字不落的將那篇文章整個背了出來。
王嚴崇聽著聽著,臉龐便有了驚訝,過了一會兒,那驚訝便轉為笑意,但等許錦言背完之後,王嚴崇卻立刻收了笑意,別別扭扭的道:“你還不算全傻。”
“不過老師,容學生提醒您,這文章算是儒家異端,但您可是天下聞名的大儒。”許錦言瞧他。
王嚴崇清咳了一聲道:“天下學說,都應有所涉獵。你是我的學生,眼界不能如此狹窄。”
許錦言微微一笑,你少來,你就是覺得這文章說的對,你才讓我往一百遍的抄。
心裏如此想,但是嘴上還是乖巧的道:“學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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