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6 回敬

  476、


  雅馨霍地挑眸,盯住安鸞的眼睛。


  安鸞搖搖頭,唇角微微撇了撇,“也不知道是哪個婦人,才有本事這麽影響皇上,可以罔顧了先帝老爺子的聖意,將綿偲阿哥又給歸回到成親王府的庶子身份上來了……”


  “是綿偲阿哥得罪過這位婦人麽?還是,你們府裏哪位得罪過那位手腕通天的婦人啊?”


  安鸞轉著眼珠兒凝著雅馨的眼,“……該不會,是跟你多年宿仇的那位吧?”


  安鸞這些日子的心情也是不好。


  一來不服儀親王福晉代替行親蠶禮,二來也是因為她妹子安貴人那邊忽然沒了動靜——按說倘若她妹子的事兒成了,那就算這還在國服期間,皇上未必這麽快就進封位分,但是好歹她妹子也總該給她傳回個口信兒來了。


  可是她左等沒動靜,右等也沒動靜,便是她按捺不住了想要托個人在宮裏打聽打聽,卻也還是沒動靜。她的心下就有些覺著不妙。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按理來說就算她妹子因位分還低,不便從宮裏往外傳信兒,可是她都已經托人進去打聽了,也總歸不至於一點兒動靜打聽不到就是。


  除非——是按著宮裏一向的傳統,被禁足了!

  唯有被禁足,如同被圈禁一般,鎖了宮門,門外加派了看管,叫她妹子宮裏的太監和女子也都不準走出來,才會如此的!


  這麽想來,安鸞越發隻覺凶多吉少。


  她思來想去,皇上一向不是狠心的人,況且皇上這個在孝期之內,不可能不顧著她們母家先祖的功勳,便是她妹子擅闖鹹福宮惹皇上不快了,皇上也不會下狠手來懲治她妹子……


  除非,這個痛下狠手的人,是另外一個女人。


  她自便將所有的擔驚和不滿,一股腦兒都記在了廿廿那去。


  安鸞全副心思都用來回身挑動雅馨,混不知高台之上,廿廿早已靜靜留意了她。


  安常在忽然鼓起那般的勇氣來做這樣的事兒,不難猜到安常在身後有什麽人的鼓動。


  廿廿與八福晉說完了話,緩緩走出殿來,信步下階。一眾王福晉們都趕忙蹲身行禮。


  廿廿穿過一片蹲禮在地的王福晉們,緩緩走到安鸞麵前,停住了腳步。


  廿廿眼光溫煦,親自伸手向安鸞,“安姐姐一向可好?有些日子沒見安姐姐的麵兒了,安姐姐別來無恙?”


  王福晉們都知道廿廿曾經與安鸞一同在翊坤宮給公主、格格侍讀的過往,便也明白皇貴妃這是體念舊情。


  安鸞卻不由得眯了眯眼。


  自從兩人掰了,廿廿已經有多久沒再喊過她“安姐姐”,況且此時廿廿又已經在皇貴妃高位,乃為中宮女主,卻要放著眼前這麽一大群的嫂子、弟妹、侄兒媳婦的,偏偏用這樣親昵的稱呼來與她說話兒。


  這放在旁人眼裏,未免有些紮眼。


  安鸞不由得尷尬道,“妾身不敢。皇貴妃娘娘此時已是中宮,妾身著實擔待不起。”


  廿廿卻轉眸看向成親王府家的其他幾位側福晉,尤其是無論是年紀,還是家世,都可以與安鸞爭一爭高下的他他拉氏。


  況且,他他拉氏跟安鸞還有一點不同:他他拉氏已經為成親王生下了幼子綿儐,而安鸞至今一無所出。


  在如今的成親王府,不缺側福晉,得了朝廷冊封的就已經滿額四位了,更何況還有些雖無朝廷冊封,可是在府內也可享受側福晉待遇的去;成親王府裏現在缺的是有兒子的側福晉。


  唯有生育過阿哥,才能成為這輩子的倚仗,也才有可能通向那空懸了十年之久的嫡福晉的寶座。


  在這件事上,安鸞已是注定落在了他他拉氏的下風去了。


  廿廿也和顏悅色地拉起了他他拉氏來,“因塔嫂子三年前誕育綿儐阿哥,正巧兒趕在嘉慶元年,倒叫這幾年塔嫂子沒能時常進宮來走動。”


  他他拉氏趕忙行禮道,“妾身代綿儐阿哥,給皇貴妃娘娘請安了。”


  廿廿點頭,親熱地拉著他他拉氏的手,“塔嫂子是比安姐姐先進的成親王府,按理我應該先扶起塔嫂子才是。可是安姐姐畢竟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方才一時疏忽,倒先隻顧著去拉起安姐姐來了……這廂,我倒請塔嫂子萬萬擔待。”


  他他拉氏瞟一眼安鸞,趕忙道,“皇貴妃娘娘萬萬不必,妾身早就知道安福晉與皇貴妃娘娘從小的情誼,妾身羨慕還來不及,哪裏會有半分多心了去?”


  廿廿這才舒展開眉眼,“那就好了。安姐姐雖不是我的親姐姐,可因為我在母家是長女,上頭並無姐姐,心裏倒將安姐姐當成了我自己的親姐姐一般。在王府裏,安姐姐萬事也還請塔嫂子同今日一樣,好歹看在我的麵兒上,萬般擔待才好。”


  他他拉氏尷尬地趕緊行禮,“妾身必定如此,還請皇貴妃娘娘放心。”


  廿廿點頭,“如今皇上的自家兄弟裏,在世的唯有八哥、十一哥與十七弟這三家了。十七弟妹倒罷了,終究是小的;今兒是八嫂替我去行親蠶禮,我這廂也得請二位小嫂子多幫襯著才好。”


  他他拉氏趕忙道,“那是當然,一切都憑八嫂吩咐。”


  廿廿展顏點頭,這才又轉身走,邊走還邊特地又輕輕握了一下兒安鸞的手去,極為親昵地湊到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音調說,“……安姐姐,是否需要我回宮去,替安姐姐向‘安常——在’打個招呼?”


  安鸞便是凜然一驚。


  廿廿卻已然鬆開了手去,傲然轉身,惻然回眸一眼,便離去了。


  蹲禮一地的王福晉們恭送皇貴妃回宮,所有人當中就是安鸞和他他拉氏最特殊,得到了皇貴妃的特別問候。


  在外人眼裏,這也沒錯兒。


  終究皇上的這幾家兄弟裏頭,十一爺永瑆封親王最早,且初封就是親王,地位是要排在八爺和十七爺之前的。也隻因為成親王家恰巧沒有嫡福晉,所以今兒這親蠶禮才越過成親王家,派了八福晉去,故此這位皇貴妃娘娘特地前來安撫兩位成親王家的側福晉。


  這是中宮之德,也是天家手足親厚。


  唯有安鸞這一刻如冷水兜頭潑下,手腳冰涼。


  ——她妹子果然出事了,竟然已經被降位為了常在!

  想她堂堂開國五大功臣之一的蘇完瓜爾佳氏信勇公家的嫡係大宗的格格,竟然被貶為了常在!


  ——還有,就憑皇貴妃之前這一番話,她與他他拉氏的仇便結死了!

  原本兩人這些年就在明爭暗鬥,為了那個嫡福晉之位;可是王爺顯然更偏愛他他拉氏一些,要不然他他拉氏怎麽還能生得出兒子!

  此時叫廿廿跟他他拉氏那一番話說得,倒叫他他拉氏會懷疑,皇貴妃既如此記著與她的情誼,那極有可能皇貴妃會在背後助她一臂之力——終究那是中宮啊,中宮倘若發話希望進封安鸞為成親王福晉,成親王也不能反對不是!

  可是事實上,廿廿哪兒會幫她,廿廿這根本是明目張膽地在害她!


  可是她這話卻是有苦都說不出,畢竟人家皇貴妃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放下身段來“姐姐”、“姐姐”短地單單對她如此親熱!

  安鸞神色的變化全都落入了雅馨的眼裏。片刻之前還舌燦蓮花、滿麵得意的女子,這一刻如被硬生生灌了黃連的啞巴似的。


  雅馨心下也是悄然歎息。


  就算所有人都會奇怪,她卻不奇怪——因為若論跟皇貴妃鬥,誰的經驗都沒她的豐富。她太知道皇貴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那才是個真正的狼家女孩兒,雖說輕易不張口,但是隻要張口露出尖牙——那便沒人能逃得過去。


  更何況,她現在已是中宮,手握天下女人至高的權柄!

  雅馨輕輕閉了閉眼,心下也是悄然憐憫了安鸞那麽一會子。


  一來,好歹安鸞是成親王的側福晉,從名分上來說也是綿偲的額娘;二來……雅馨也是歎了口氣,終究當年安鸞之所以一點點地與皇貴妃生了嫌隙,再到撕破了臉去,其實也都是雅馨她自己的挑唆和設計。


  故此安鸞走到今天,跟她雅馨也是脫不開幹係的。


  雅馨黯然垂眸,倒是朝他他拉氏輕輕行了個禮,“媳婦恭送額娘。”
.

  廿廿的小轎行在長街之中,廿廿輕輕閉著眼,感受那三月微暖的陽光,怯怯地照耀在身上。


  這樣的陽光叫人忍不住回想起人自己的豆蔻年華來。


  那時候,她也曾與安姐姐手拉著手行走在這宮牆之內,怯生生又興奮地,一點一點認識了這座高大卻又森然威嚴的宮廷。


  那時安姐姐說,“咱們兩家的先祖,是咱們大清最大的功臣,但凡選妃、勳功,都以咱們兩家為先……廿廿你說,咱們兩個來日的命運,是不是便都要跟這宮廷分不開了?”


  廿廿彼時還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成為十五阿哥的側福晉,乃至一步步走到這後宮的巔峰來。那時候的她也隻能想到,或許有一天她會成為一位宗室子弟的妻子。


  可是宗室子弟也分親疏遠近,若是庶流旁支的,便是腰上係著黃帶子,頭上有頂戴,可卻也有家裏都揭不開鍋的。故此她倒沒那麽多的向往。


  可是她記著,那時,她抬眸看向身邊的安姐姐——安姐姐挑眸,看著宮廷那最高的屋頂,眼裏曾經有光,那麽明豔。


  廿廿停住回憶,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她越發明白,安鸞恨她的緣故。


  隨著她地位的一步一步升高,安鸞對她的恨意隻會越來越深,她們兩人之間的心結,注定是解不開了。


  “主子……”轎旁伺候的星桂忽然低聲叫了一聲。


  廿廿霍地睜開眼,卻見兩邊宮牆旁已是跪了兩溜兒的人。


  多是當值的太監,以及從路上經過而閃躲不及的媽媽、女子們。


  不過這內裏卻還有個身份特別的。


  廿廿不由得挑眉,迎上星桂詢問的目光——是雅馨。


  廿廿便吩咐,“暫住。”卻不是“落轎”。


  廿廿依舊坐在轎上,居高臨下望著雅馨,點點頭道,“綿九福晉快請起身吧。”


  雅馨左右看一眼,因旁邊還有不少的女子和太監,她有話不方便說。


  廿廿卻輕輕搖了搖頭,“綿九福晉回去歇著吧。等忙完了親蠶禮,咱們相聚的日子還長。”


  廿廿的轎子緩緩向前,拐過長街上的門,再往前的夾道裏便再無閑雜人等了。


  星桂忍不住小聲問,“方才綿九福晉分明有話要與主子回稟……主子怎不叫她說?”


  之前星桂也瞧見安鸞與雅馨一處耳語了,心下想著怕是雅馨要跟主子說安鸞的事兒。難得雅馨肯這般主動向主子投誠,主子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豈不可惜了。


  廿廿點頭,“我明白……隻是,也就因為我明白,故此我才不肯急於一時。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我不在乎再多等些時日,等她自己心下再明白些也不遲。”


  星桂心下也是一警,急忙道,“主子說得對。”


  那位綿九福晉這麽多年來,都曾經是主子最大的對手,不但心高氣傲,而且也是極有膽色的,這樣的人心眼兒也一直都多……這樣的人,多等等、再看看總是好的,總歸便是目下也還不能確定她心下已是完全願意投誠了的。


  倘若又要騎牆而坐,想要坐收漁翁之利呢?


  廿廿輕歎一聲道,“況且皇上剛以綿偲阿哥為成親王庶出之子的身份,封了綿偲阿哥輔國將軍的爵位去,而安鸞終究從名分上算是她的婆母,她一個當兒媳婦的要將婆母賣了——這失的是成親王的體麵,也是綿偲阿哥的體麵。”


  “況且她好歹還是我鈕祜祿氏同族之人,她若這事兒上拿捏錯了,那丟的便是天家和我母家雙份兒的家聲去。我便暫且堵了她的嘴,不聽她摻和這回事就是。倘若她當真是想回心轉意了,來日的機會還多著。”


  轎子已經回到東六宮的長街前,廿廿忽然叫住,“先不回宮,去鹹福宮吧,我去給皇上請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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