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7、駕臨
547、
擷芳殿。
舒舒正小心等著養心殿那邊的消息。
因擷芳殿與內廷隔著距離,皇上對郭四的處置,還沒傳到擷芳殿這邊來。
她心下有些慌亂。
她因是皇子福晉,便是住在宮裏,可有些消息是不該皇子家裏知道的,故此她能得著的消息也總是不全的,許多消息彼此不能連綴在一起,叫她總難得著個準確的答案去。
她剛托明安在進宮修繕養心殿的工匠裏挑出個可用的人來,結果她想要的信兒還沒得著,皇上就前腳尋了個由頭,下旨申飭明安;後腳,那郭四也被逮住了。
她不知道這兩件事前後到底有沒有聯係,還是隻是巧合。但是她心下因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此她最擔心是皇上已經知道了此事的真相去。
她心下越發惴惴不安。
明安終究比不上她阿瑪,若是她阿瑪還在世,這些事兒本不用她擔心受怕;可是明安不行……
更要命的是,她明明知道明安不行,可是她卻不能不依賴明安。
正在惶惶不安時,四全從外頭進來,麵色略微有些不穩當。
舒舒心下便是咯噔一聲。
她強自鎮定,高高揚起下頜,“怎麽著了?”
四全深吸一口氣道,“回福晉,儲秀宮來人了,來傳皇後的內旨。”
舒舒眼前忽地一片炫白。
她其實並不太怕皇上——皇上君心仁厚,且她阿瑪畢竟剛身故,再者她又是皇上親自為阿哥爺選的福晉,故此便是她辦錯了什麽事兒,皇上也終究還會擔待幾分的。
她真正怕的人,倒是皇後。
這位與她出自本家兒,隻比她年長五歲的“額娘”,仿佛總能看透她,而也從來都能對她狠下心來。
可是她不想叫奴才們瞧出來。
她攥緊手指,心下努力平靜了一會子,這才猛地推一把椅子扶手,霍地站了起來。
“那便快請進來吧!”
.
之前瞧著那四全臉上別別扭扭的,舒舒心下便有了些譜兒,待得外頭人遠遠走進來,舒舒便忍不住冷笑了。
果然是四喜。
舒舒遠遠便道,“什麽風兒將喜總管給吹來了?便是皇後額娘有內旨,也隻需尋一個儲秀宮的傳話小太監來就是了,可不敢勞動喜總管。”
四喜笑笑,先傳旨:“請二阿哥福晉預備,皇後娘娘一個時辰後,要駕臨擷芳殿,看望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晉。”
舒舒便是凜然一驚,“皇後額娘要親自駕臨?所為何事?”
四喜高高站直,一雙眼毫無溫度地凝著舒舒,“這話,奴才可不敢問。可是二阿哥福晉,又有這麽直截了當問話的麽?”
舒舒自知失言,趕忙向儲秀宮方向遙遙行禮,“是媳婦驚喜過頭了,這才口無遮攔,向皇後額娘請罪了。”
四喜點點頭,“奴才傳完旨,得趕緊回宮複旨去了。還請二阿哥福晉早早預備,恭迎慈駕。”
.
四喜走了,舒舒的頭皮還是有些炸。
她趕緊叫人傳話去各房。
旁人倒也罷了,可是側福晉是有冊封的,自然要與她一起接駕;還有星樓,身份總歸特殊些兒,這便也得知會,叫提前換好衣裳等著。
四全內心的複雜,跟舒舒也是一樣兒的。他頗有些慌亂,這便火三火四地上前問舒舒,“便是一個時辰之後,也還不到阿哥爺下學的光景……奴才可該請阿哥爺早回來一會兒?”
不想,他的福晉主子卻惱了,低聲厲喝,“請阿哥爺回來作甚!她又不是來見阿哥爺的!”
四全愣了愣,感激跪倒請罪。
舒舒自知失態,忙深吸口氣,“……上書房的規矩嚴,你不是不知道。阿哥爺又一向最是勤勉的人,本來也沒什麽大事,何苦叫阿哥爺早退?”
.
廿廿來時,舒舒帶領側福晉沙濟富察氏、星樓一起在擷芳殿琉璃門外恭迎。
廿廿親昵地伸手,由著舒舒親自扶著她,一起走進二阿哥所兒裏。
廿廿一邊走,一邊左右環顧道,“怎麽就你們三個來了?今兒我來,不說國事,隻說家事罷了,二阿哥福晉你該叫二阿哥名下的人都來見見才是。”
舒舒頗有些不願意。
廿廿一如所有母家長輩,溫煦地笑著拍了拍舒舒的手背,“不說別人,便是趙氏,那也曾是孝淑皇後賞給二阿哥的人啊,自然該見一見的。”
廿廿這話叫舒舒無法拒絕,舒舒無奈地咬咬牙,吩咐道,“去叫趙氏來!”
趙氏自從入了綿寧房中伺候,這些年來從未得到過拋頭露麵的機會,這便怎麽都沒想到今兒皇後會忽然點名點到她頭上。
趙氏全無預備,也不敢叫皇後在院子裏站著等著,這便隻能硬著頭皮,頭發也沒重新梳,衣裳也來不及換,就穿著平素家居的常服就出來了。
趙氏狼狽地一出門就趕緊跪倒在地,仿佛想借滿地的塵埃來掩飾她這灰暗的頭臉去。
廿廿走上前去,竟是親自彎腰,拉起了趙氏來。
“抬頭叫我瞧瞧,怎麽一個勁兒地低著頭啊?”廿廿語聲溫柔地問。
那趙氏一時感動,鼻尖兒不由得酸了,忙道,“奴才今日來不及梳洗更衣,自怕這一身驚到了皇後主子去。”
廿廿目光上下打量一番,便也是疼惜地歎口氣道,“是有些樸素了。你是與我宮裏的那格格一同指進二阿哥房裏伺候的,你這一身便好歹該跟那格格一樣兒。”
廿廿說的是星樓。
廿廿想了想,便從自己發上捋下一根耳挖簪來,親手簪在趙氏的發上。
趙氏一驚,趕忙跪倒在地。卻不是謝恩,而是請辭。
趙氏的眼光,怯怯地滑向舒舒那邊兒去。
廿廿含笑道,“不過是根耳挖簪子,沒什麽大不了。我看你這頭上太素了些,怎麽說你也是你家阿哥爺身邊兒最早伺候的人兒,不該這麽委屈著。”
廿廿回眸含笑看向舒舒,“她是你家裏的女子,縱我說話,看她的模樣兒卻也還是怕你的。還是你說句話吧,叫她安心戴著。我這不止是衝她自己,也是衝二阿哥,更是衝著孝淑皇後的。”
舒舒心下惱得直擰勁兒,卻麵上不得不含笑著應對,“趙格格,瞧你啊,皇後娘娘賞你的,你都敢不接著?倒叫皇後娘娘怪罪我了不是?”
“你雖說目下還沒名分,不過我可記著你是孝淑皇後賞給阿哥爺的人,又是最早到阿哥爺跟前伺候的,故此我在家裏平日還不都是敬你三分?平素也沒少了姐姐長、姐姐短的喚你不是?”
趙氏肩頭都抖了起來,“奴才、奴才不敢……”
廿廿輕歎一聲,“瞧你這孩子……你家福晉都發話了,你還不敢;那豈不是要請你家阿哥爺回來,叫二阿哥親自與你說,你這心下才能安穩不成?”
舒舒有些繃不住了,不由得冷笑一聲,“瞧瞧,趙姐姐,你是先來的,不將我這個福晉放在眼裏倒也罷了,怎麽還敢叫皇後娘娘這麽三催四請的?你這是叫阿哥爺和我都跟著為難不成?”
趙氏輕顫著,這才趕緊碰頭謝恩,勉強地受了。
舒舒咬牙盯著趙氏頭上的那根耳挖簪——那上頭鑲嵌了花樣,是一對蓮蓬。這是並蒂又多子的意頭,叫她看著便牙根癢癢!
廿廿在二阿哥所兒裏轉了一圈兒,望著牆上的西洋鍾,不由得含笑問,“尋常日子,你們阿哥爺幾時回來?”
舒舒深吸口氣,“回皇後額娘,雖說散學的時辰快到了,可是二阿哥他念書一向用功,便是到了散學的時辰,他通常也不回來,總得入夜了,方戀戀不舍地回來。”
“哦。”廿廿點點頭,“真是好孩子。”
廿廿在正座兒坐下,不慌不忙地端起蓋碗來喝茶,“我今兒難得清閑,便等等他就是。”
舒舒心下激跳,不由得尷尬地笑著問,“皇後額娘有話要囑咐阿哥爺?”
廿廿淡淡點頭,“沒錯兒,這話真叫你說著了。”
舒舒不由得衝口而出,“還請皇後額娘示下,回頭等阿哥爺回來了,媳婦定當轉告。”
廿廿淡淡一笑,卻是搖頭,“不急,也不必勞動你。我今兒既來了,就等等二阿哥回來就是。”
接下來的光景,廿廿安安穩穩地喝茶,不時與星樓和趙氏說笑幾聲,倒也恬淡自在。
倒是隨著光景的推移,舒舒心下急如油煎。
其實一共過了沒多久,外頭進來人通報,說是二阿哥已經回來了。
舒舒抬眼看一眼西洋鍾,登時心下一片灰燼——竟比往日早了這麽多,根本是得了信兒,這就扔下了書本,疾奔而回了!
果然,外頭腳步聲騰騰的,綿寧幾乎可以用一路小跑進來的。
剛入內,便趕緊撩袍請跪安。
“皇後額娘怎麽來了?來之前,該遣人叫兒子一聲,兒子才不至如此請安來遲。”
廿廿含笑點頭,“原本也沒什麽大事,隻是想著國孝期這幾年,我都沒來你家裏看望看望你們。如今服製期滿,今兒也恰好清閑,便來瞧瞧你們吧。”
廿廿說著抿嘴笑笑,“……國孝期滿,你汗阿瑪和我最大的期待,就是二阿哥你們啊,早早兒傳出喜信兒來,好叫皇上和我,早早兒抱孫呐。”
綿寧清秀的臉上登時漲紅,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了。
廿廿環視舒舒等幾人,“這便也是我今兒來,最要緊的話兒了。這些話,皇上不便與你們說,便總得我這個當額娘的,是時候耳提麵命一番了。”
“咱們家啊,孩子本來就少,如今就得你和你兄弟兩個皇子……你兄弟還小,暫且也指望不上,若能圓滿你汗阿瑪享天倫之樂的心願,便唯有指望二阿哥你們了。”
“況且二阿哥你今年也滿了二十歲了,自是身子骨兒最好的時候兒,可得別錯過了這些好日子才好。”
廿廿如同任何一家的婆母一般,細細盯住著兒子媳婦早生子嗣……這本是一個當母親的人應該做的,隻是廿廿終究還是太年輕,二十多歲的小額娘,說起這些話來,便還總有些麵頰泛紅去。
舒舒越發看得心下不舒服,這便輕咳一聲,“皇後額娘的囑咐,媳婦記下了,媳婦定會每日提醒阿哥爺……”
廿廿含笑點點頭,“這的確是你當福晉的應當做的。便都交給你,我也放心了。”
廿廿說著站起身來,舒舒忙躬身,“恭送皇後額娘……”
廿廿卻笑,“我還有幾句話,想要單獨與你們家阿哥爺說。”
綿寧猛地轉頭望來,眼含不豫之色。
舒舒心下一顫,趕忙深蹲行禮,“媳婦冒失了,還請皇後額娘責罰。”
廿廿伸手將舒舒給拉起來,“瞧你,這內廷之中,還有誰比咱們娘兒倆更親近去?你說這些,可外道了。”
廿廿說著伸手向綿寧,綿寧趕緊上前,托住廿廿手肘,扶著廿廿往他書房去。
舒舒霍地轉眸盯一眼四全,“她要跟阿哥爺單獨說什麽?你還不趕緊著跟上去,聽著些兒!”
.
隻是四全自己心下也虛,雖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可沒怎麽敢近前兒——周遭都是儲秀宮裏人,誰不認得他呢。若是走個對頭碰,人家麵上禮數周全地跟他打招呼,他應是不應?
他自己明白,若是應了,人家心底下指不定怎麽瞧不起他、怎麽笑話他去呢。
他這便猶猶豫豫,在周邊兒繞著彎兒,等到他擠擠挨挨地終於靠近了書房邊兒,那頭兒廿廿與綿寧已經說完了話,綿寧親自扶著廿廿的手肘,將廿廿給送了出來。
母子兩個仿佛相談甚歡,廿廿邊走還邊囑咐,“……那個錫盒兒的事兒,你心下清楚就行了,也沒的再叫旁人知道了去。”
“我今兒要特地等你回來,就是要與你說說那錫盒兒的事兒。如今你知道了,心下明白就好了。”
四全將聽回來的片段的話轉告給舒舒,舒舒驚得霍地站起,手肘一劃拉,險些將桌上的茶碗都給帶到地下去。
“錫盒兒的事兒?皇後難道都知道了?——那她特地來,單獨跟阿哥爺說,她又是想告訴阿哥爺什麽?”
她最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麽?皇後是發現了她的手腳,所以來將她辦過的事兒,全都告訴阿哥爺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