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也許不是衝皇上來的呢……
600、
廿廿雖說覺著這個名兒耳熟,卻也並未聲張。
這晚皇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廿廿明白,皇上雖說早經過了太多的事兒去,可是這樣在宮門口遇刺,終究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隻是此時勸慰的言語都是無用,廿廿伸臂緊緊抱住皇上,用她的懷抱盡量將皇上納入進來。
皇帝在她懷中深沉歎息,“……究竟是誰想要害我?”
廿廿腦海中轉過幢幢的人影去。
有這些年那些始終心懷怨懟的宗室,也有剛剛平定的教匪,甚至……
這最後一個念頭,廿廿還是自己給用力摁了下去。
不會的,但願不會的。
康熙朝的亂局,與皇子眾多有關;而此時……不會的。
廿廿便緩緩道,“皇上也別多想,說不定這歹人不是衝皇上來的,倒是衝我來的。”
皇上一驚,倏然抱住廿廿,定定望來,“你怎這麽說?”
廿廿輕輕摩挲著皇帝的後背。
“皇上忘啦,軍機大臣他們審問出來,那歹人說是十六日起的歹念……十六日當日,皇上從南苑行圍歸來,去圓明園了,壓根兒就沒在宮裏。”
“倒是十六日那日,是我行親蠶禮的正日子啊。行完親蠶禮,是我要從神武門、順貞門回宮來的。”
皇帝呼吸便也一窒。
皇帝與皇後出行與回宮的儀製終究還有所區別,皇帝通常從午門一線正門走,故此陳德守在順貞門前,原本是壓根兒就夠不著皇帝的。
倒是皇後出行,必定從順貞門、神武門一線走。尤其順貞門乃是東西六宮的北門了,能守在順貞門等著行刺的,把握最大的,自然唯有是針對嬪妃而來的!
“興許是他當日本是衝著我來,可是我跟他的時機不對,錯開了;他一來不甘心,二來覺著皇上還在圓明園,我按例也該去的,到時候出宮自然還是要從順貞門走,故此他才繼續等在順貞門了……”
“況且他再是大膽狂徒,又豈能不知皇上周圍護衛嚴密的?再說皇上自己,多年不輟弓馬,自保綽綽有餘,他這又能有什麽神算去?唯有是衝著我來,他覺著我是個婦道人家,而身邊跟隨之人也多是女子、媽媽的,他才能有幾分得手的可能。”
廿廿抱緊皇上,“這回,怕是皇上替我擋了這一劫才對。”
皇帝驚得都無法呼吸,“怎麽會?怎麽會有人要針對你?”
廿廿倒是笑了,在夜色裏衝皇上眨了眨眼,“皇上忘了,我當年在神武門就受過恒謹的衝撞了呀。故此必定有人覺著,在神武門、順貞門處埋伏著針對我,便更容易得手。”
皇帝咬牙,“恒謹!”
廿廿輕笑,“皇上別又想著他……他啊,早是被拔了牙的,這回不會是他。要不,我也不至於還替他向皇上求個恩典的。”
皇帝輕輕攥了攥廿廿的手,“你說得對,便不是他,怕也是記著他當年衝撞你那事兒的!恒謹開了個至壞的先例,叫有些心懷鬼胎的,便總存著這樣的僥幸去!”
廿廿攤開掌心,在皇帝心口處輕輕摩挲,“所以呀,皇上別再氣了……這世上是有亂臣賊子,然則敢這樣公然行刺天子的,倒還沒有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皇上皺眉,輕輕在廿廿額頭擰了一記,“若當真是衝著你來,你覺著爺倒能鬆口氣去?爺的心都快沒法兒跳了!”
廿廿樂了,將腦門兒在皇帝心口處蹭了蹭。
“我自己個兒都沒怕,皇上便也別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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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大臣們都不敢怠慢,軍機大臣會同刑部,連夜審訊。至次日一早,已是得出了口供來。
陳德自己招供,說是他自己這一輩子過的都是顛沛流離的日子,靠給人家當奴仆過活,勉強度日。如今妻子去世,陳德一人撫養八十歲的殘疾丈母娘還有兩個兒子,生活非常窘迫。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時候,他先前伺候了五年的雇主竟不用他了,叫他更斷了生活的來源。
他越發覺著活著沒意思,便想著要尋死。可便是死,也想好歹轟轟烈烈一回,這才想到了要來行刺皇上……“我因窮苦不過,往後難過日子,心裏氣惱”,遂“起意驚駕,要想因禍得福”。
“本月十六日,知道皇上於二十日進宮,我就定了主意。”若得手,“砍退幾人,直奔轎前,驚了聖駕,皇上自然諸事都由我了。”
這份口供呈請禦覽,皇上登時大怒,將口供擲在地下。
“……這便是你們問了一整日所問出來的?這哪裏合乎半點情理去?”
“這天下不肯自強,覺著自己活不下去的人多了,難道隻因為這樣,便想著要進宮來行刺朕不成?”
一個家奴,如何能知道皇上的行蹤?宮廷重地,戒備森嚴,陳德如何能持刀並攜子潛入神武門?陳德行刺之時,神武門百多個軍校為何皆不捉拿?種種跡象,都表明陳德謀刺皇帝,絕非他口中所言,而是背後必定另有謀劃之人!
軍機大臣們全都伏地碰頭請罪。
皇帝又加派滿漢大學士、六部尚書一同會審。
結果這陳德竟然咬死了這份口供,怎麽問都不再改口,堅供實係伊一人起意驚駕,要想因禍得福,“如有同謀主使之人,我已應承重罪,還有何隱瞞”?
皇帝再派九卿科道也一同參與會審,卻也竟然依舊無法從陳德口中掏出實情來。
會審官員於是將陳德之子陳祿兒、陳對兒及與陳德交往密切的黃五福、黃二、王四、蔣興國、魏明亮等全部逮捕,嚴刑究問。其子及黃五福等稱“實不知伊父者謀逆情事,平日未見有同謀之人往來”,“實不知他鬧事是何主意。”
會審官又傳訊了陳德在京服役過的幾個家主,幾個家主說“陳德素常原是安靜,”“並無鬧事”,“平日並無閑人來往”。
事已至此,皇上也終究不希望此案牽連再多——參與會審的大臣們,若為了完成皇命,再頗多株連,倒已經並非皇上本意。
皇帝決定不再追問,隻以陳德一人、二子為罪犯,了結此案。
二十四日,陳德與兩個兒子伏法。
可是陳德在人心之中掀起的波瀾,卻沒辦法以他們父子的伏法而平息下去——陳德的口供不合情理,而他越是咬定了不改口,就越證明他背後必定還另有指使之人,而且這個指使之人的身份頗高。
這幾日間皇上處置陳德,廿廿不動聲色,隻溫柔陪伴皇上。
待得此事處置完畢,廿廿才悄然隻帶了月桂和四喜,到翊坤宮去見諴妃。
三公主、四公主相繼下嫁出宮,隨著春來,這翊坤宮倒越發安靜了。
諴妃趕忙攥住了廿廿的手問,“皇上可好?這幾日也不敢去養心殿請安……”
廿廿含笑點頭,“皇上沒事兒。這事兒雖然發生在眼巴前兒,可是究竟才是多大一點子的事兒呢。再說陳德也終究是受天威震懾,皇上輦轎行過之時,他並未敢抽刀上前;待得他奔突上前時,皇上的轎輦早已進了宮了。”
諴妃這才長舒一口氣,按著心口連著叫了幾聲“阿彌陀佛”。
“隻是,倒不知皇上那邊兒可問出實情來了?什麽人便是不想活了,竟都有這樣大的膽子去不成?”諴妃也覺著不對勁兒。
廿廿按了按諴妃的手,“實則不論是皇上,還是我,心下何嚐不與劉姐姐想得一樣兒去呢?此事必定後頭另有指使之人,隻是皇上不願再多做牽連罷了……”
諴妃便也麵色微微一變,“難道,還是那些心懷不滿的宗室?”
廿廿眸光輕轉,見左右並無不妥帖之人,這才輕聲道,“……姐姐難道不覺著‘陳德’這個名兒,有些耳熟?”
諴妃登時一驚,愣愣望住廿廿,“皇後娘娘……您別嚇我。難不成,難不成這個陳德竟與我有關了不成?”
那這可是天大的禍事啊!不僅諴妃一人完了,那她母家全都要受到連累,甚至是剛出嫁一年的三公主……
廿廿深深吸口氣,“姐姐如此驚慌,便也必定是隱約想起這個名字來了,是不是?那看來我就沒記錯。”
廿廿記著是早幾年,也就是皇上剛登基前後的時候兒,因彼時孝淑皇後還在,故此廿廿時常是與諴妃一起走的,有些時候甚至是兩人共坐一輛車。
便是那時候,廿廿隱約聽見有個給諴妃伺候車駕的聽差蘇拉裏頭,仿佛就有個人叫陳德的。
這個名兒本來不特殊,廿廿之所以給記住了,是因為這個陳德不僅是個伺候車駕的,而且還能做一手的好菜,惹得其餘幾個聽差蘇拉私下裏總跟陳德嘀咕,要陳德給預備兩道下酒的菜……
諴妃便也點了頭,“皇後娘娘說得對,我也是記著有這麽個人。他是在嘉慶二年之前在內務府裏服役,嘉慶二年之後就放出去了的,再沒見過。這麽算起來,也有五六年前的事兒了。”
廿廿沒說話,隻抬眸凝視諴妃。
諴妃登時一驚,急忙站起,便要跪下去,“這是,這豈不是有人要害我?!”
廿廿點點頭,“我便是想到這一節,故此便在皇上麵前,也沒聲張。”
廿廿親自扶起諴妃來,諴妃已是渾身輕顫。
廿廿扶著諴妃坐下,“劉姐姐可還記著,當年綿愷剛進學的時候兒,肅親王永錫私自遞進玉器陳設來,不就是從我宮裏飯房一個太監手裏走的?”
“咱們宮裏都是人多手雜的,咱們自己個兒身邊兒的人尚且能看得住,放心他們妥帖忠心;可是若不在跟前兒的呢,卻也還是掛在咱們名下的,若出了事兒,便是咱們最解釋不清的。”
諴妃已然落淚,“天啊,我的天啊……這是誰這般恨我,誰不找,偏找了我宮裏服役過的人去,辦下這驚天的大案來啊!”
廿廿按住嫻妃的肩,“劉姐姐說的對,我也想著,這個陳德必定不是巧合來的,而就是有人經過挑選來的。”
“便如姐姐方才的猜測,這事後頭有沒有那些心懷怨氣的宗室,咱們現在不好說;不過至少從陳德這個人選的擇定,便能瞧出來那背後之人早已想好了脫身之策呢——陳德既是姐姐宮裏從前聽差之人,那便自然可牽連到後宮裏的爭鬥來。”
諴妃落淚冷笑,“可便是旁人不知道我,皇上和皇後娘娘您卻是最知道我的。我如今還與誰鬥?我又為何要找一個我宮裏聽差過的人,前去行刺皇上?”
廿廿篤定點頭,“姐姐先別急,我信姐姐,皇上也自然知道姐姐的為人。”
廿廿眸光輕轉,“姐姐畢竟是當年伺候皇上最早的人,故此便有人猜測姐姐如今少得聖眷了,故此姐姐必定會對皇上心懷怨懟?”
“我怎麽會!”諴妃氣得又落下淚來,“……我便是到皇上跟前伺候的日子早,可我是個什麽身份的,我又豈能不明白!皇上對我這些年如此厚恩,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況且,我的三公主剛剛下嫁,我怎麽會做出什麽糊塗事來,牽連我的三公主去啊?”
眼前一幕,如此熟悉,便如同當年的情形重現。
這些話,當年幾位小公主出事時,諴妃就曾經說過一回了。
廿廿握住諴妃的手,“……又或者,是誰想借此事先傷了姐姐去?”
諴妃驚住,“傷了我去?我又耽誤了誰不成?”
兩人四目相投,諴妃登時一怔,“難道,又是她?”
“可是,我現在又礙著她什麽了?她不是也已然如願以償,得登妃位了麽?她又為何要與我過不去?”
諴妃的話說得有道理,廿廿心頭不由得滑過一絲陰影去。
——又或者,不是因為諴妃礙著了誰的事;而是諴妃所出的三公主呢?
這世上,又有誰將三公主當成了眼中釘去的?
廿廿蹙眉,真心希望這一切隻是她自己的擔心而已。
此時諴妃已然心煩意亂,廿廿不忍再將這一層猜測說出口,便隻安慰諴妃,“姐姐先別多想了,此時這些還都隻是我猜測的,未必當真。”
“不過姐姐盡管放心,皇上和我,心下都絕不會對姐姐有半點疑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