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1、鐵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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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四喜歡喜的那個傻樣兒,月桂心下無可抑製地泛起層層漣漪的溫柔。
怎麽辦,他就是個小孩兒,從他進了主子的身邊兒起,就是個“皮了三光的淘小子。在月桂眼裏,總覺著他長不大,還是當年那個淘氣的樣子。
這眼前又是啊……
瞧著他這個樣兒,她心底便控製不住地油然而生一股子憐愛之情去。隻是眼前的情形,他雖然是孩子氣,卻又終究無法將他再與小孩子聯係到一處去。
他長大了,他是身高足以壓伏了她的大人了。
故此這股子憐愛之情,倒叫她有些擺不穩當位置,不知該往哪裏安放了。
這股子感覺叫她心下微微有些慌亂,她便趕緊收攝心神,故作不在意地輕笑了一聲兒去,“瞧你,竟又那個樣兒了。
“實則不光是那些五穀叫人高興,單就那小佛珠,內裏也是有講兒的。
四喜忙站直了身來,扭頭深深來望住月桂,“……什麽講兒?
月桂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我也不敢保準兒,主子也不肯明示,不過聽著主子的意思啊,這小佛珠是老的。
四喜便又有點發傻,“老的怎麽了?起包漿了麽?
月桂歎口氣,“在宮裏頭,還講究那個麽?在宮裏頭啊,什麽好東西都不缺,故此要論新老,便是講究個東西的來曆。按著宮裏的規矩,別說一盤小佛珠了,便是內廷主位們的首飾、衣冠,若是舊了都可能化了、剔了金線出來,重新打造成新的。故此啊,在這宮裏能存下來的老的物件兒,便必定都是有講兒的。
“通常而言,能留下來的老物件兒,要不就是本身承載著一個什麽特殊的事兒,有了念舊的價值;要不然啊,就是傳承之物了……
四喜聽出些滋味來,不由兩眼圓睜,向月桂逼近了兩步,已是到了月桂麵前,居高臨下凝著她。
“傳承?
都是宮裏的老人兒了,他們如何不是最明白,在這宮裏什麽金的玉的都不貴重,真正貴重的反倒是“傳承二字。
月桂便笑了,清了清嗓子,悄聲說,“你說包漿原也沒錯……聽宮裏老人兒的意思,就看那珠子上的包漿,還有那佛珠原本貯存時候用以記載的黃簽兒拴繩兒的位置的顏色,那這佛珠就該有上百年了。
“原本超過百年的晬盤之物,不至於再拿出來給皇子皇女們抓周所用,畢竟東西太老,而皇子皇女們年紀太小,怕擔不起;這麽兩廂一對照,這佛珠既是要百年了,卻還沒足百年的……你說能是誰用過的?
“啊?四喜一聽就怔住了,“難不成,竟是先帝爺老主子當年……用過的?
月桂抿嘴一笑,“反正我是不知道了,反正我也就是聽了宮裏老人兒們的推測,再反正我也就是那麽胡亂一猜……至於是不是的,那怕連咱們主子都未必知道,畢竟咱們主子也還年輕;也唯有皇上自己個兒心下才清楚嘍。
四喜不由得直跺腳,“哎喲喂……皇上主子啊,這心思可是忒深了嘿!
月桂抿嘴一笑,趕緊轉身走了,“別在這繼續傻著了,該給主子複旨就複旨去吧,別叫主子久等了。
月桂說完就走了,窄條身形在回廊的幽影之下越發顯得窈窕細致。漸漸地走遠了,便畫作一抹剪影一般,雖然看似輕了淡了,卻終究烙印在了四喜的眼底心上,搓抹不掉。
他心下湧起一股子宛若輕煙一樣的惆悵,可是終究還是被高興給打敗了,摁了下去。
他趕緊大步流星朝後殿去,趕緊給主子複旨去。
一邊走,心下還是不由得要一邊感歎:天子之心真是幽微難察啊!
皇上先前要賞賜物件兒,四阿哥晬盤之禮時,畢竟內廷各宮都要齊集在畔,想瞞著人是瞞不住的,故此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托盤裏皇上恩賞的物件兒上呢。
——卻也因此,壓根兒就沒人注意那托盤兒裏當襯底兒的五穀去;就更不會有人深思想到那承托五穀的托盤兒所能寄予的意義去。
便是返回來去想那小小的一盤佛珠,本也是宮中皇子皇孫們常用的抓周之物,無論是那絲絛,還是珠子,用料都不是什麽貴重之物,顏色還暗沉,就連那絲絛穗子的顏色其實都是矮一等的,不是皇子們該用的顏色。
當時就連四喜本人都有點兒遺憾這佛珠的黯淡普通去,還尋思著怎麽給弄個不符合皇子身份的顏色去的?——這會子想來才明白,那佛珠果然不是皇子該用的級別,而是皇孫的呀;而且還是普通的皇孫,並非什麽皇元孫之類特別的皇孫身份去。
因為,當年先帝爺抓周的時候兒,他可不僅僅是個皇孫嘛;而且還隻是個皇子的侍妾所出的皇孫,壓根兒就沒什麽身份的呀!
便因那佛珠的黯淡和普通,想必後宮眾人也不會當成什麽要緊的去。至於那會子的拍掌歡呼,也隻是覺著這是皇上的禦賜之物,算是給皇上顏麵,卻不是真覺著這物件兒對四阿哥本身有什麽好的去了。
四喜這會子越是回想,就越是忍不住地樂啊。
——天子的心,可真不是他這麽一個當奴才的能猜到的。要不然這世上人跟人怎麽不一樣兒呢,即便是他這樣兒在皇上和皇後娘娘跟前伺候這麽些年的人了,不是還一樣兒一說就一頭的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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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了綿忻抓周的事兒,皇上祭社稷大禮成了之後,緊接著下來就又馬不停蹄地前去恭謁皇陵。
這一回,因為還有孝淑皇後的陵,故此二阿哥綿寧隨駕同行。
宮中閑適下來,廿廿終於得了空,將眸光投向擷芳殿那邊兒。
和世泰黃馬褂那件事兒還壓在她心上,她需要知曉是誰有這麽大的能耐能在鑾儀衛裏支使動人手,敢將鑾儀衛這麽多年不成文的老規矩給改了,然後都扣到和世泰頭上來的。
——黃馬褂的事兒小,況且皇上心裏有數兒,且早都過去了;可是廿廿還想要查,不是為了和世泰,而是為了整個皇家的安危。
鑾儀衛乃是天子近衛,主管帝後、皇子出行之時的車駕,以及各種典禮之時的儀衛,故此倘若鑾儀衛中有人存著二心,那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兒還會出現下一個陳德。
這件事兒幹係到皇上的安危,她自己的安危,更幹係到了綿愷和綿忻的來日去——尤其是綿愷,成婚在即,平素又是隨著皇上騎馬出行,一切自都寄托在鑾儀衛這兒呢。
廿廿的心裏想的是舒舒。
信貴人是對鑾儀衛知根知底兒的,信貴人提醒過廿廿,當年舒舒的阿瑪布彥達賚也曾任職鑾儀使,即便布彥達賚已經不在人世,可終究還有舊部在。
五魁輾轉從擷芳殿那邊兒當值的太監們嘴裏打探了,卻都說總不見二阿哥福晉出過擷芳殿的門兒——除了給皇後娘娘行禮等大事兒。這樣的情形,不僅這一二年如此,前後算算總有好幾年了。
“當真沒出來過?廿廿斜倚靠枕,眸光沿著麵前琺琅花盆上的掐絲金線遊弋,“沒想到二阿哥他竟真的將她關了這麽些年去。隻是憑她的性子,若是二阿哥在家時,興許能檢點些;可是若二阿哥不在家裏,她還能不想法兒跳了出來?
五魁小心看著廿廿,似有話要說,隻是頗有猶豫。
廿廿緩緩抬眸,“你在擷芳殿留意到了旁的?
五魁也是從廿廿身邊兒長大的,從哈哈珠子太監,到了今日的首領太監,本是心腹,自然若有普通的話,是不至於在廿廿麵前還吞吞吐吐的。廿廿知道,他既如此,必定有事。
而在綿寧一家子身上,舒舒與她的同族之誼,早已經不是她跟前的奴才們還要顧慮的原因;此時他們之所以吞吞吐吐,唯一在意的,便也隻剩下她與綿寧這些年的母子情分了。
——五魁這般,便是五魁猶豫未說出來的話,實則是與綿寧相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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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見問,五魁還是又猶豫了一下子,這才忙跪奏道,“……奴才越發覺著,擷芳殿的消息不容易打聽了。這般遠遠看過去,似乎鐵桶一般。
廿廿吸一口氣,緩緩抬起眸子來。
意外麽?也不算。隻是終究心下湧起一股子小小的惆悵來。
五魁的話說得夠含蓄了,廿廿卻也還是聽得明白——如今的二阿哥所兒裏,已然隱隱有上下一心、一致對外的意思。
或許從前綿寧那邊兒還沒刻意防著外邊兒,尤其是她這邊兒;可是如今,那邊兒終於連她也一並防著了。
想來從前五魁他們打探消息的時候兒,可能沒這麽困難;而如今,就因為他是皇後宮裏的人,這便想得到什麽都難了。
那個儲君之位,終於一點點築起了一道牆,開始橫亙在了她和綿寧之間。
她越發明白,綿寧對她的母子之情還在,隻是,綿寧卻也同樣更想要那個儲君之位。
直如那日吉嬪所直言不諱的,綿寧就算未必肯與她盡都生分了,但是綿寧卻未必就不會對綿愷、綿忻兄弟兩個,心生隔閡。
“我明白了。那現如今,叫你們去那邊拿消息,便越發艱難了,辛苦你們了。
綿寧的性子,廿廿是知道的,那樣少年老成的孩子,最擅長的就是隱忍。可是表麵的寧靜之下,卻必定是結結實實的綿裏藏針,他一旦打定了主意要防備,那他的城府之深,如四喜和五魁這樣的太監,終究是比不上的。
廿廿垂眸想了想,“還是尋個機會,叫星樓來說說話兒吧。
這原本是廿廿不想走的一步棋,畢竟星樓已經指給綿寧多年,她在綿寧所兒中也需要她自己的生存緣法,星樓若還繼續與她這邊走得太近,終究對星樓自己不好。
別說綿寧會介意,她們家裏的叔叔、側福晉富察氏,乃至其他格格如趙氏等,也都烏眼兒雞似的盯著呢。
隻是目下,既然綿寧防備心已起,那鐵桶難尋個縫隙,星樓便也成為了唯一的指望。
“……總歸,你們千萬小心些,別叫人知道了星樓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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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此時是二三月之交,按例皇家都在三月初從宮裏挪往圓明園去住著去。內廷皇子一並隨行,舒舒、綿寧側福晉富察氏這樣有名號的,是必定要隨行的。
而如星樓和趙氏這樣的格格,是否隨行倒不一定,都看阿哥爺的心思。
此時綿寧隨駕謁陵在外,尚沒有明確的意思,故此舒舒和富察氏那邊已經收拾打點起來了,星樓她們卻不能有所動靜,否則倒落人口實了。
搬家不是小事,舒舒和富察氏自己要帶的東西本就多,再者舒舒這邊還要打點綿寧的物件兒,故此這忙碌就非同小可,於是各色人等在擷芳殿裏進進出出的,就給廿廿召見星樓閃出了空當來。
小心安排了數日後,星樓終於來到了儲秀宮。
隻是星樓所說的話,倒是與五魁探聽來的沒有太大的區別,星樓是親口所言:“……擷芳殿終究不大,尤其兩位福晉和奴才幾個又都是在後院裏一個院兒的住著,彼此的窗口都對著門戶,誰要是出門,怎麽都不可能看不見。
“故此奴才敢保證,這些日子來,福晉她除了給皇後主子您行禮等大事兒之外,是絕沒外出過的。不僅福晉,就連她跟前最得力的絳雪和緋桃兩個,也被限製在內院二門之內,沒機會走出去;甚至若她們與誰說話,都有看門的太監過問的。
廿廿不由得輕輕一笑,“二阿哥不光防備著外麵兒,防備得如鐵桶一般,卻原來對內的防備也如此瓷實。
星樓微微一怔,抬眸望住廿廿。
廿廿輕歎口氣,按了按星樓的手,“……你別為難。我這話隻是說給自己聽的,不必影響你與二阿哥的情分。你是他的格格,你心下該愛重他。我想從你這兒知道的,也隻是你們福晉和側福晉兩個的事兒,不礙著二阿哥去。
星樓緊鎖眉頭,深深垂下頭去,“主子您……終究要與二阿哥,生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