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張松
第三卷赤壁火第十八節張松
盒中是一個研磨得極為精致的玻璃制放大鏡。透過鏡片,襯在下面的絲綢的經緯紋路看得清清楚楚,讓曹沖感到心跳加快的是,這些紋路看起來很平直,沒有什么扭曲變形的情況,這說明這塊鏡片結構很均勻。他甚至有些不太相信,捏著精致的鑲金象牙手柄,在眼前來回擺動了幾次,這才確信了這塊玻璃鏡片的優良性能。
“好,我很喜歡。”曹沖滿意的笑了,“那個西人商人在哪里?”
“他過幾天就到。”蔣干見曹沖喜歡,也很高興,不過他對那個西人商人的事并不太關心,他關心的是怎么找到更多的機會建功立業,商人的事,只要把話傳到就行了,就算對得起他送的錢了。
“沒跟你一起來?”曹沖反倒有些奇怪了,這家伙怎么收了人家東西不辦事啊。
“我哪有空跟他們閑扯,我要陪著益州牧劉璋的使者盡快回到丞相面前交令,怎么會有空等著他們。”蔣干不以為然的說道:“不過我答應他們了,等他們把那邊的貨處理完了,到了江陵安頓下來,就到這里來找我,我自會找機會向丞相大人引見他們。”
曹沖有些遺憾的笑了,漢代的人看不起經商的,這是個通病。蔣干窮成這樣都如此,更何況其他人呢。曹洪的兒子曹馥也是個好算計的人,很有經商天賦,但在其他人的眼里,卻是個涂不上墻的爛泥。只要是讀書不出色的,都不是什么正路子,跟前世的考不上大學就不是人才的觀念頗有相近之外。
他沒有和蔣干說什么,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何況真要說起來,自己還未必說得過他那張嘴。
“劉季玉派出了什么使者?”曹沖隨口問道,他的心思倒沒有放到使者身上。而是想起了劉琮的字叫仲玉,跟這劉璋地字倒有些象兄弟,是不是劉璋的哥哥有叫伯玉、仲玉的?那可就巧了,就跟徐庶的字和周不疑的字都是元直一樣。
“唉,公子你不知道,那個使者可難看了。”蔣干夸張的搖了搖手,用手比了一個高度。然后對著曹沖看了一眼,將手擱在他耳邊的高度說道:“那家伙長著一臉地長胡子,身高不足六尺。還沒你高呢,長得還滑稽搞笑,偏生說話還狂妄之極。看他那樣子好象到了這里就一定能被丞相重用似的,連他那個當別駕從事的親兄長都不放在眼中。我就不明白,都是一母所生,他兄長那么漂亮,他怎么那么丑?”蔣干一邊說一邊有些郁悶地拍了拍手。“這家伙走了一路。跟我吵了一路,不管什么事他都能扯出道理來,真是煩死我了,現在說到他我都覺得頭疼。”
曹沖撲哧一聲笑出來。看蔣干這樣子他就知道,蔣鐵嘴又遇到一個鐵嘴了。因為蔣干這表情他太熟悉了,周不疑被他胡攪蠻纏到啞口無言時就是這樣。沒想到蔣干也遇到高人了,反被人搞了個郁悶之極。川中還有這樣的高人?會是誰呢?有些心不在焉的曹沖細想了想前世記憶中劉璋派出來的人,忽然想起一個人名,并由此想到了一件事。立刻收住了臉上的笑容,關上手中把玩的錦盒塞到米大雙的手里,同時把本來準備打趣蔣干地話收回了肚子里,正色問道:“那個使者姓甚名誰?哪里人氏?”
正在苦笑地蔣干一見曹沖臉色很嚴肅,雖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事關重大。立刻也收住了笑容,恭聲應道:“回公子。使者姓張名松,字永年,蜀郡人,官居別駕屬吏。他兄長叫張肅,字元方,官居別駕,此次奉劉璋之命,帶了三百叟兵還有一些貢物,來向丞相大人示誠。”
“張松張永年?”曹沖笑了一聲,自己沒有猜錯,果然是他。這家伙可不是空手來的,三國演義上說他帶了益州的地圖。不過細想起來,三國演義的說法大概跟說趙云是沒胡子的帥哥一樣靠不住。因為三國演義上說張松是被曹操拒絕之后,回頭時在半路上遇到劉備的,而現在他從西來,再回西去,劉備卻在東面,顯然是不可能遇到一起的。如果照這么說,地圖也有可能是老羅編出來的。但不管他有沒有地圖,無論不能讓張松再投向劉備那一邊。人固然是不行,心也不行。
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個賣主求榮的家伙,但凡事不能完全由自己地喜歡來定。
“他現在在什么地方?可曾見過了丞相?”曹沖略一思索,就定下了主意。
“昨天晚上到的,今天一早就被帶去見丞相了,現在應該差不多已經見完了吧。”蔣干略一思索答道。曹沖一聽,心中卻暗自叫苦,如果已經見過曹操,只怕事情又難辦一些。
“你立刻去見他,就說我要見他。”曹沖想了片刻說道:“元直也去,子翼嘴太尖刻,只怕已經得罪了他,元直你去告訴他,請他稍等片刻,我換一下衣服稍后就來,另外把那個上巳文集送他一套。”
周不疑見曹沖說得鄭重,連忙拱手應是,又聽他說蔣干嘴不好,不禁有些戲謔的看了一眼臉色有些尷尬的蔣干,起身去了。
曹操停住了手中的毛筆,仔細地看了看跪在面前地兩個人,實在有些納悶。這真是親弟兄嗎?怎么這個張肅張元方身高七尺有余,長須飄飄,面容端正,看起來還頗有點官樣,這個張松張永年卻六尺不到,面容滑稽。也就是胡須跟他兄長還象,別的一點都不象。
他強忍著心中地笑意,咳嗽了一聲:“嗯咳,下面是益州牧劉璋劉季玉的使者嗎?”
張松上前一步,伏地不起:“正是。”
“嗯,劉璋還知道自己是大漢朝的益州牧,不容易啊,怎么這些年益州的貢物一直沒有送到許縣?”曹操哼了一聲,擱下了手中的筆,啪噠一聲扔到案上。
“回丞相大人,非是劉益州不肯入貢。只是前些年米賊作亂,劉益州派出的使者在漢中多次遭到洗劫,數次上表朝庭,請求朝庭討伐不服,奈何表奏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本想取道荊州,只是荊州也不太平。故而延遲了貢物。只是劉益州的心還是向著朝庭的,從不敢生亂
“不敢生亂心?”曹操哼了一聲,覺得這話忒有些刺耳。“這益州牧本是朝庭的。什么時候也父終子及了?劉焉死后,天子拜潁川扈瑁為益州刺史,為何劉璋不納,反而派人攻劫?”
張松趴在地上,聽曹操語氣不善,心中地歡喜漸漸化成了泡影,他不敢抬起頭來。卻將眼睛上翻著。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案后的曹操。曹操面色冰冷,眼角含怒,直視著他身后的空氣,壓根兒看都沒看他一眼。他胸中一窒,又瞟到了曹操身后坐著的兩個美人,正嘴角含笑的看著他。那種笑不是欣賞的笑,而是看到珍禽異獸時覺得有趣的笑。張松對這種笑太熟悉了,熟悉得他睡覺進都會夢到。
那兩個美人見張松偷眼看她們,不禁又撲哧一聲笑出來地。扭身走了。
張松被這一聲輕脆的笑聲激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怒從心中頭,惡向膽邊生,正要大聲反駁,卻被落后他半步的兄長張肅扯了一下衣服后擺。他一驚。這才想起眼前這個跟自己高不了幾寸,也不比自己好看到哪兒去地人和自己不同。他可是大漢朝最有權勢的人。他強忍著心中的怨氣,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丞相明鑒,是時丞相尚在關東征戰,陛下蒙塵,詔不由已,都是李那幫兵痞做主。扈瑁小人,不知為國盡忠,反倒依附奸臣,劉益州仁厚,故而我益州才斗膽擁立,實乃形勢所逼。想當時自表為州牧刺史的比比皆是,劉益州比起他們來,還算是稱職的了。”
曹操被他這句話一噎,一時倒沒有說出什么話來,他現在是丞相,可還領著冀州牧,也是自封的。張松這句話明著是說別人,可怎么聽著象是他說呢。他一時惱怒,越發看這個張松不順眼了。
“既如此,念在劉季玉為官尚是安分的面上,這件事暫且不談。”曹操看了看張松,把眼睛看到后面地張肅身上:“如今荊州平定,劉季玉想來不會再有遭劫之患,這每年地貢賦,可不能再少了。”
張肅見張松身體抖動,知道自己這個眼高于頂的弟弟又要犯牛勁了,生怕他說出什么讓曹操更不快的話惹來性命之憂,連忙上前一步恭聲說道:“丞相說的是,劉益州一聽說丞相大人親自出兵,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蕩平荊州,欣喜交集,特派我等前來向丞相大人賀此不世之功。因事出倉促,賦稅還在加緊調配,一時難以運到,請丞相再容些時日。這次先奉上叟兵三百,供丞相大人驅使,一些雜物,都是我益州土產,不成敬意,謹表劉益州對丞相大人的一片摯誠,還請丞相大人笑納。”
“罷了,東西雖不值錢,卻也是一片心意。”曹操看了看張肅趨步送上來的禮單上長長的一串名物,微微的點了點頭。又問了張肅一些問題,見張肅神情恭敬,言語合體,心中的不快這才慢慢地散了,立刻下令封張肅為廣漢太守。張肅大喜,連忙磕頭稱謝。
張松心中發苦,這次他是正使,劉璋派他來是要讓他留在丞相府做事的。沒想到丞相與自己一言不合,封了兄長作廣漢太守,卻對自己沒有任何表示,不由得失望之極,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跟著張肅行了禮,怏怏而回。
張肅由一個州別駕從事一躍成為兩千石的廣漢太守,心中自然歡喜,但看到弟弟怏怏不樂的樣子,又覺得有些愧疚。他拍拍張松的肩膀帶些責怪地說道:“永年,不是我說你,你就不能收斂一點?路上跟那個蔣子翼較勁也就罷了,這在丞相大人面前,你也是有一句頂一句,他能高興嗎?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戰而定取了荊州,赫赫之功蓋世。自然會有些脾氣,你何苦呢?”
“兄長,莫說了。”張松拂開張肅地手:“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你當你地廣漢太守,我做我的小吏,不會求到兄長的門上去讓嫂嫂笑話的。”
張肅臉色一僵。面紅耳赤的憋了半天,嘆了一口氣,無奈地上車去了。
“沒想到我張松滿腹的才華。卻趕不上只長了一副好皮囊的兄長,真是造化弄人。”張松看著乘車遠去的張肅,自我解嘲的笑了一聲,對著身后跟著的小廝說道:“你們先回去,我在這里走走,散散散心。”那小廝見他臉色不好,不敢多說。只得應了一聲。先回驛站休息去了。
張松在軍營外圈轉了一陣,也不管看他的人一臉地好奇或鄙夷,自顧自的上了烏林峰,站在峰頂看了一眼,不由得嘴角露出笑容,不屑的哼了一聲,心中地不快慢慢的竟然淡了。他看了看廖闊的長江,看了看眼盡頭那只是一個黑點的江東水軍大營,生起了一陣落寞和快意交雜的感覺。
“會用兵?我看也不過如此。”他搖了搖頭。坐了一會,晃晃悠悠的下山去了。
驛站門前停著一輛漂亮的馬車,兩匹駿馬駕著轅,靜靜地站在那里。馬車上罩著輕羅,隱隱可以看到兩個女子正在寬大地馬車里說笑。如黃鶯一般輕脆的輕笑不斷的從車里傳過來。張松心中一動。本想湊近了看清楚一點,卻被車旁站著的幾個彪形大漢如刀一般的警惕眼神給逼了回來。他退了幾步。這才覺得心頭那被揪起來的感覺好了些,不免扭頭唾了一口:“不知是哪個趨炎赴勢的富家子弟來見我那兄長了,消息傳得還真夠快的。兩千石的太守嘛,廣漢又是個好地方,特產頗豐,自然會有人想來撈點好處。至于我嘛,才高有什么用,一個百石小吏,誰會看得上?不過,總有一天,我張永年會讓你們這些狗奴才跪在我地面前。”
張松恨恨不平的又看了一眼那個馬車,剛才輕松的心情一下子全沒了,他惡毒的看了最后一眼,昂頭走了驛站。剛進門,那個小廝就急急的迎了上來:“主人你可回來了,曹公子等你都等半天了。”
“曹公子?”張松有些意外地看了小廝一眼:“哪個曹公子?”
“還有哪個曹公子,當然是丞相大人最寵愛地那個曹沖曹公子了。”小廝一邊拉著張松向里走,一邊叫道:“他已經在里面等了大半個時辰了,大主人正陪著他說話呢,見你怎么也不回來,差點打斷我的腿。”
“等等!”張松一下子站住了腳,指了指外面地馬車,又指了指亮著燈光的里院,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三寸不爛的如簧之舌一時有些不順了。他一把揪住小廝的衣領,張了半天嘴才不敢相信的說道:“你是說曹沖公子不是來看兄長,而是看我的?”
“當然了,這還能騙你嗎。”小廝都急眼了:“你就快進去吧。”
張肅一見被小廝邊推帶拉的拽進來的張松那衣服凌亂的樣子,苦笑了一聲直起身來說道:“公子恕罪,我這永年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才子脾氣,還請公子莫怪。”
曹沖聽到外面的聲音時就做好了準備,暗自告誡自己一定不能笑出來,因為他已經聽蔣干說過這個張松長得是如何的好笑。不過他看到衣襟散亂、一臉灰塵的張松時,還是有一點沒忍住,現在聽張肅這么一說,干脆順勢放聲大笑起來,起身迎了上去,雙手托住作勢要拜的張松:“聽蔣子翼說蜀郡張永年名士風流,辯才無礙,如今一見,果然是個不修邊幅的逍遙人,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想見。來來來,快快入座,讓我等一見讓蔣子翼張口結舌的縱橫風采。”
張松才高,長得丑,不招人待見,但最讓人不喜歡的反倒是那張不饒人的嘴。如果說蔣干是尖刻,那么張松就是陰損,沒有一個人喜歡他這張嘴,偏偏一般人根本說不過他,只好看著他就躲著他。張松覺得生氣,嘴就越是陰損,越是陰損,人家越是躲著他,他就越生氣。
現在一聽曹沖這么說,張松下意識的覺得曹沖在笑他,不過他看了看曹沖一臉真誠的笑容,又覺得實在看不出一點假來,想想他才十三歲,估計也不會虛偽到這個地步吧。他連忙退了一步,躬身施禮:“有勞公子久候,松真是慚愧。公子尊貴,怎敢有勞公子來訪。公子只須讓人帶個話,我張松自當前去拜訪公子。”
曹沖收住了笑,看著這個確實不如自己高的張松,有些嚴肅的說道:“永年先生這話可是笑話小子了。小子何德何能,不過是運氣稍好,生在丞相之家而已,怎么有勞先生前去探望,正當小子前來聆聽先生教誨才是,別說等上片刻,就算等上一天,也是值得的。”既然都來了,這不要錢的好話當然不怕多,一定保質保量。
張松從記事以來就只記得被人笑話、鄙視、排擠冷落,第一次聽到有貴人這么客氣的跟自己說話,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趁著低頭的機會擦了擦眼角,有些噎聲的說道:“公子過獎,請公子稍坐,松先告退,略作洗漱,馬上就來聆聽公子垂詢。”
靠,這幾句話有這么大的威力?曹沖看著匆匆而去的張松眼角的淚痕自戀的想道,難道我也有了王霸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