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簋街

  01.

  長年居留北京的老食客，哪有不愛去簋街的。


  關於簋街的傳有許多，流傳最廣的是簋街其實就是“鬼街”，舊年間原本是抬屍體出入，開棺材鋪的地方。之後在這條街上開店的人，開一家賠一家，隻有開餐館可以紅紅火火——據到了夜裏，鬼中的食客也會來吃，到了深夜大家都喝得酒酣耳熱，惝恍迷離，誰在乎是人是鬼。


  有那麽一陣子，我和發深深迷戀上了簋街的龍蝦，每非吃上一大盆才解饞。龍蝦色澤紅潤，肉質細嫩彈滑，辣椒、蒜瓣、胡椒的辛香，與蝦肉本身的鮮甜交織在一起，從咬第一口開始一直香到嗓子根兒，咽下去尤未過癮，最妙的是加進去的那一丁點兒白酒，讓人寧可燙了舌頭髒了袖子也願意急剌剌吞下去，吃得酣暢淋漓，根本停不下來。


  吃多了吃好了，話就開始沒溜兒，我大大讚賞了一下簋街的傳，覺得浪漫至極。“我特別喜歡晚上來簋街，你知道嗎，比如，有一個夜裏，你突然遇見一個長袍馬褂，豐神俊朗的男人，品味好得不像今人。他笑眯眯地與你討論唐詩宋詞元曲，你們倆相見恨晚，聊得那叫一個興起。你跟他要聯係方式，可是他連手機都沒有，隻有寄書信的地址。第二你醒了，悵然若失，問姐妹們那人去哪了，姐妹們都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隻記得那你喝了很多酒，自言自語了很長時間。”


  我感慨萬千地迅速扒開一個蝦殼，問發：“是不是很浪漫？！”


  發瞟了我一眼：“神經病！”


  也就是在這晚上，我第一次在黑暗的大街上遇見了一個穿長袍馬褂的人，他容貌端正，在一家金牌老店門口迎來送往，在北京的冬夜裏凍得哆哆嗦嗦。見我們過去了，直接吆喝一句，“吃飯是為了活著，可是活著不是為了吃飯啊！瘦不瘦看腰，美不美看大腿啊！”


  我就開始覺得有點奇怪了。


  怎麽呢，他這句話，跟招呼客人進門，沒有任何關係。


  仔細一看，他身邊的其他人都穿著棉服，招呼著過往的人進屋，非常正常，也就是，他的這句話，根本就不是店家攬客的標準語。


  我特別奇怪，發以看另一個蛇精病的眼神看著他。他多看了我們一眼。


  02.

  第二的夜晚又到了，我約著發來到了北新橋，她看看我，我看看她。她：“這個禮拜是不是花錢太多了？”


  我點點頭：“我也覺得花狠了。”


  我倆互相愧疚地看了一會兒，異口同聲，“那下個禮拜一定得省點！”


  罷就堅定地手拉手衝進了簋街。


  “吃飯是為了活著，可是活著不是為了吃飯啊！瘦不瘦看腰，美不美看大腿啊！”


  又是一聲吆喝，被冬的冷洗刷得格外清亮。


  我倆莫名其妙地進了這家有奇怪店員的店。龍蝦一如既往，非常香。


  他非常殷勤地湊近我，問：“喝雪碧還是可樂！”


  距離近得讓我不大舒服，我也確定了，他一定是人類，不是鬼：冒著熱氣，臉凍得發青，掛著黑眼圈，一個男人，臉上的細紋裏居然有粉底的印子。我看了一會兒他，突然間靈光一閃，眼看著他走遠，一拍桌子就開始梗。


  “你看，他穿著怪異，動作誇張，可見他表演欲特別強，有黑眼圈和殘妝，又反複著同一句話，我知道他是幹什麽的了！”


  發瞥了我一眼：“玩Cosplay的吧，一直在模仿魯迅爺爺。”


  我一本正經地搖搖手指：“他一定是一個演員，群演，每淩晨六點去北影門口搶活，三十塊錢一的那種，搞不好還演屍體，一兩百塊”，因為龍蝦還是沒上來，我拍了一下大腿，接著“可能他一直都演屍體呢！臉色發青，嘴唇發白，多麽適合，他和所有人一樣，期盼有成名的一，一朝被導演選中，名動京城。熬了很多很多年，他終於得到了一個有兩句台詞的角色，所以一直在這裏念，也許這就是他改變命閱一次機會呢！”


  話音未落，長袍馬褂男突然端著一盆鮮豔的、熱氣騰騰的龍蝦走了過來，嚇得我噤了聲，也開始自責自己話多。他倒沒什麽，寬容友好地看了我一眼：“多送一隻。”


  我感動得不行，發見我被一個“神經病”寬容了，也是無語得不校

  莫名其妙的，打那以後，長袍馬褂男每次都會多送我們一隻。我一直想不明白，他為什麽對我們這麽好！

  03.

  幾以後，朋友突然找我去開一個劇本討論會，是個關於舊時代的電影，我一邊三心二意地聽著他們話，一邊翻著劇本。


  “瘦不瘦看腰，美不美看大腿啊！”


  嚇得我直接把劇本合上了。


  那個角色叫路人甲，隻有兩句台詞，另一句是：“——老板裏麵請！”


  我有點不信世界上會有這麽巧的事，順口問了一句，這個路人甲誰演？


  朋友沒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他隻是，為什麽你要放棄治療。


  劇本要大改，大家聊來聊去，決定把路人甲這個角色刪了。我一直想勸大家留住這個角色，但是關於這個角色我也不出個所以然，抗爭失敗了。


  那一晚上，我和發又去了簋街，長袍馬褂男還站在那裏，眼圈更青了，沉默著也不招呼人。我們都進店了，他還是呆呆地站著，就是不招呼人。


  我前腳剛一進門，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呼喊，“吃飯是為了活著，可是活著不是為了吃飯啊！瘦不瘦看腰，美不美看大腿啊！”


  我當時傻傻地想，吃飯那句，一定是另一個劇本裏的。


  04.

  “我怎麽會突然想起這件事呢，這都是三年前的事兒了。”我拉著明顯變漂亮許多，有房有車準備嫁饒發，漫步在冬的簋街上，這一次我們一次性要了一百隻龍蝦，特別過癮。這回長袍馬褂男沒有在，其實我們許久沒看到他了。


  後來那個項目不做了，幾年間，我也還是沒有接觸到，或者看到哪個項目裏，有關於吃飯和活著的台詞。


  發頭也不抬地用ipad看新聞，我突然看見了長袍馬褂男的臉。他是黑白的，五官深邃，表情帥氣，像東方人物周刊的封麵。長篇累牘的，都是關於他的新聞，我這回知道了，他的本名高建華，藝名叫高世傑，從事演藝事業多年，以演屍體傳神出名。


  他真的紅了。


  無數新聞和雜誌的封麵都是他——XX電影劇組爆破組出現事故，巨星Angel被群演高世傑救下，現傷情基本穩定，高世傑當場身亡。


  Angel是近幾年身價最高的女演員之一，她含著淚講述一個我認識的饒故事。她，他一直在找機會，可是一直沒有機會，他還是滿懷希望，每次演屍體都特別認真。


  “吃飯是為了活著，可是活著不是為了吃飯啊！”我突然自言自語了一句，等著發罵我神經病。


  可是發一直低著頭在龍蝦裏扒拉著，表情嚴肅。她抬起頭看看我，回應了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今怎麽多了一隻。”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