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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赤虹(求訂閱)

  “呼,呼……”


  阿牛拚命的喘息著。


  清晨濕潤的空氣吸入他小小的胸膛中,就像是刀子一樣。


  娘親手納的千層底布鞋,早就磨破了,他不敢低頭,害怕看到踩出來的血印。


  他很餓。


  從昨天到現在,他隻吃一小塊生馬肉,那還是一位路過的鎮北軍軍爺,見他可憐扔給他的。


  生馬肉一到手,他就迫不及待的囫圇塞到了肚子裏,味道一點也不好,很腥、一股子鐵鏽兒,惡心得他昨天晚上都還想吐。


  但他不敢吐,害怕真把那一塊馬肉吐出來了,隻能一直強忍住。


  如果娘還在,那該多好啊,她一定能用那一小塊生馬肉,美美的熬上一大鍋肉湯,又有滋味兒又頂飽。


  可娘已經不在了。


  他也實在是太餓了,等不到去找同行的大叔大嬸兒們搭夥了。


  他很累。


  他迷糊的腦子,已經記不真切,上一次睡個囫圇覺是哪天了。


  大大前天?


  不對,娘就是那天晚上死的。


  大前天?

  不對,弟弟就是在那天晚上走丟的。


  前天?


  也不對,爹就是前天晚上被北蠻雜種砍斷了一條胳膊,沒一會兒就斷了氣兒。


  那些短壽的北蠻雜種,就是死活都不肯讓他們好好睡上一覺。


  白天就跟吊靴鬼一樣,遠遠的跟在他們後邊,隻要站得高點,就能看到那些烏漆嘛黑的北蠻雜種,他們但凡隻要慢上一點,那些雜種就會撲上來狠狠咬他們一口。


  天一黑,那些北蠻雜種就跟被狗草了一樣,“烏拉烏拉”的衝上來砍殺他們。


  每天晚上,他們這一路上都會少好多好多人……


  所以他不敢睡。


  他怕睡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他家就剩下他一個了,他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活下去……


  他咬著牙,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道。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腦袋越來越疼,眼前越來越黑……


  他控製不住的一頭栽倒。


  忽然,一隻大手抓住了他。


  “小弟弟,挺住啊,太白府就快要到了!”


  阿牛頭昏腦漲的一扭頭,就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哥哥,抓著自己的膀子往前跑。


  他心頭忽然又像是憑空生出了一股子力氣一樣,拚命的邁動一雙小短腿兒繼續往前跑。


  後方的廝殺聲,還未停歇……


  ……


  “嘶律律……”


  身處重重包圍中的青驄馬不安的長嘶,提醒自己的主人,差不多就行了,周圍還有這麽多敵人呢。


  張楚沒空搭理它。


  他單手按著一匹瘋狂掙紮的北蠻戰馬,腦袋趴在馬脖子上,大口大口的吞咽溫熱的馬血。


  圍在他四周的北蠻重重疊疊,一眼望出去,看不到一個赤甲的鎮北軍將士。


  但這麽多北蠻兵,卻沒有一個人敢衝上。


  這其中固然有夠膽衝上來的,都被他一斧子砍翻了的原因。


  但真正的原因,還是這些北蠻兵被他現在這副嗜血的模樣給嚇住了。


  張楚現在這個樣子,的確不怎麽像人,倒是很接近各種鬼故事裏靠吸血為生的那種玩意兒。


  張楚倒沒覺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馬血是不好喝。


  但和人血對比起來,馬血完全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


  就當是吃血旺了……


  北蠻戰馬的掙紮力度越來越小。


  熟悉的熱流包裹著張楚,他剛剛消耗掉的大半血氣,迅速回滿!

  張楚輕輕一巴掌拍在身下戰馬的胸膛上,暗勁一吐,就將戰馬的心髒絞成了一團肉泥,給了它一個痛快,也算是感謝它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站起來,在重重疊疊的北蠻凶騎包圍下,悠然的伸了一個懶腰,順帶呼出了一口鐵鏽味兒撲鼻的廢氣。


  “啊得,啊得……”


  有北蠻兵被他的動作嚇得驚恐大叫,包圍著他的北蠻大軍登時齊齊後退了一步。


  張楚麵無表情的翻身上馬,正準備隨意找一個方向再衝殺一陣,忽然聽見一聲炸雷般的爆喝:“某家姬拔,北蠻小兒,誰敢一戰!”


  他皺了皺眉頭,調轉馬頭,縱馬向姬拔大喊聲傳來的方向殺過去。


  “姬拔挺住,張楚來也!”


  萱花大斧裹挾著淒厲的氣爆聲上下翻飛,一騎騎北蠻凶騎被他連人帶馬劈成一堆爛泥,密不透風的北蠻大軍,硬是被他單人獨騎殺出了一條血路。


  曾經的張楚,為劉五所說的,七品高手能在萬軍之中來去自如,單人便可屠殺千軍而驚駭莫名。


  一晃半年,他已經比劉五所說的那種七品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連砍殺了上百北蠻凶騎後,張楚終於撞進了一個戰團當中。


  就見已經沒了戰馬,連頭上雉羽冠都已經被打落的姬拔,批頭散發、金甲浴血,在亂軍之中勢如瘋虎的揮舞方天畫戟。


  他的戟法,大開大合、又凶又猛,全是以勢壓人、以力壓人的沙場技法,一人一戟,便如同一條惡龍,將無數北蠻凶器碾成碎片。


  張楚縱馬上前,大喊道:“上馬!”


  聽到張楚的大喊聲,姬拔這才如夢初醒,連忙縱身躍上青驄馬。


  張楚調轉馬頭,二人合力朝著鎮北軍本陣殺去。


  “嗚……”


  蒼涼悠遠的號角聲再度傳來,已將鎮北軍本陣衝擊得搖搖欲墜的北蠻大軍,再次退去。


  張楚跨坐在戰馬上,茫然四顧。


  朝陽如殘陽。


  紅彤彤,卻沒有多少暖意的陽光灑滿戰場。


  到處都是傾倒的旌旗。


  到處都是無主的戰馬。


  到處都是高高的屍山。


  成群結隊的烏鴉,在天空盤旋著、怪叫著。


  等待著又一場盛宴……


  “哈哈哈。”


  姬拔沒有張楚那麽多愁善感,他重重一拍張楚的肩頭,酣暢淋漓的大笑道:“老張,咱們又活過來了……咱老姬,欠你一條命!”


  張楚沒空搭理他,他迎著東方初生的朝陽,歇斯底裏的大喊道:“血虎營,集合!”


  一條條鐵打的漢子,拄著紅豔豔的長刀、拄著血糊糊的長槍,相互攙扶著走到他眼前站成一排,努力挺起胸膛,接受張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過。


  張楚為他們驕傲。


  他們亦為自己能有張楚這麽一位將軍而自豪。


  張楚的目光,一個一個的從他們的臉上略過。


  每一張臉,他都停留了很久。


  就像是要將這一張張臉,都深深的刻進自己內心深處。


  一百一十八個。


  隻剩下一百一十八個!

  八品的將領,隻剩下焦山一人!

  張楚的心髒在顫抖!


  他第一次盼望,霍鴻燁說的是真的,太白府那邊,真有援軍在等著他們。


  一萬人裏,能活這一百一十八個,也是好的啊!

  ……


  撥開層層青山。


  一座龐大的城池,終於顯露在了南遷大隊人馬的眼前。


  城池灰撲撲的,有些醜。


  但在南遷的老百姓們和鎮北軍將士們的眼中,卻美得像是纖塵不染的世外桃源一樣!

  然後張楚沒有聽到歡呼聲。


  他感覺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從走。


  變成小跑。


  再變成狂奔。


  終於有人哭了出來。


  哭聲就像是一種傳染病,從老百姓中間蕩開,迅速彌漫了整條馳道。


  連跟隨在張楚身後的一百一十八條血虎營將士當中,都有“嗚嗚”的低泣聲。


  哭聲當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苦難……


  苦難,在這十五萬人踏上南遷路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


  區別隻在於。


  有的人,在苦難中結束餘生。


  有的人,餘生都盡是苦難。


  “轟轟轟……”


  滾雷一般的馬蹄聲,又從後方傳來。


  不需要任何警示,馳道上的所有大離人都把命拚到了兩條腿上。


  進城!


  進城!


  隻要進了城,就安全了!


  這幾乎已經成了所有南遷的大離人心頭的執念!


  或許用魔障來形容,更為的貼切。


  連張楚都沒能超脫這個魔障,不斷催促著身後的一百零八名血虎軍兒郎瘋狂的向太白府狂奔而去。


  近了。


  越來越近了。


  但就在最前方的老百姓人群衝入護城河前方時,令張楚瞬間崩潰的一幕,發生了!

  太白府的城門,竟然“吱呀吱呀”的合上了。


  “開門啊,嗚嗚嗚……俺家就剩下俺一個了!”


  “求你們行行好,開開門吧,把我的孩子放進去吧”


  “你們還是人嗎……”


  狂奔到城門下的老百姓們,拚命的錘打著城門。


  低泣聲,演變成了嚎啕大哭聲。


  但黑漆漆的城門,就像是一個黑麵酷吏,巍然不動的聳立在那裏,斷絕了所有南遷大離人的生路。


  一股赤甲馬軍簇擁著一道紫色的人影,縱馬行至城門前。


  “北飲郡郡守呂遼何在,滾出來見本公子!”


  霍鴻燁暴怒的咆哮聲,在護城河前炸開。


  “下臣呂遼,參見世子!”


  一道身穿朱紅色的公服,頭戴烏紗帽的蒼老人影,在城頭上遙遙向下方的霍鴻燁施禮。


  “開城門!”


  霍鴻燁用不容置疑的語氣,爆喝道。


  “請世子恕下臣,無法從令!”


  城頭上的蒼老人影抱拳,哀聲道:“若是其他事,哪怕世子是要下臣的人頭,下臣也當雙手奉上,以報昔年老侯爺的提攜之恩,但下臣如今身為太白府郡守,身負這滿城百姓生死存亡之責,萬不敢為報一己之恩,置滿城百姓於刀兵之災!”


  “待北蠻賊子退兵之日,下臣定當自戕,親下九泉向老侯爺請罪!”


  城頭上的蒼老影人說到這裏,已是涕淚橫留。


  城下的霍鴻燁不說話了。


  張楚聽了,心中對這位名叫呂遼的郡守也是肅然起敬。


  如果這位呂郡守所言,是發自肺腑的話,那的確是一位值得他尊敬的好官。


  他是守過城的人。


  他知道,這城門開好開,但開了若想再關上,就很難了……


  北蠻大軍將至,城門一開,城外的數萬百姓、將士,絕對是一窩蜂的進城,不可能有任何秩序。


  屆時,哪怕太白府的城衛軍,拿刀槍砍殺入城的人流,也絕對阻擋不了進城的人流。


  進了城就能活。


  留在城外就是個死。


  誰不拚命?


  屆時,北蠻大軍就能跟著入城的人流,一鼓作氣,攻下太白府!

  屆時,發生在雁刹郡、止戈郡、逐馬郡的屠城慘劇,立刻就會在太白府上演……


  所以,雖然這位呂郡守斷絕的也是他生路,他卻依然對這位呂郡守肅然起敬。


  當最後一絲本就不該存在的虛幻希望破滅後,張楚反而釋然了。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死,那就死吧!


  知秋、夏桃他們,有騾子和那麽多老兄弟照顧,不會出什麽問題,騾子手裏掌握著血影衛,真要鬥法,楊長安不是騾子的對手。


  正好這一個月裏宰了那麽多北蠻人,娘的仇、報了,孩子的仇、報了,大熊的仇、也報了……


  隻要臨死前再殺一波北蠻人墊背,那就有得賺。


  唯一可惜的是,小老頭的仇,不能給他報了……


  張楚麵容冷峻的緩緩抽出了五天未曾出鞘的驚雲。


  簇擁在他周圍的一百一十八個血虎營勇士,見了他的動作,都沉默著將自己身上攜帶的零碎,都摘下來扔到地上。


  有銀子大錢,也有衣裳布鞋,還有行軍煮飯的釜……


  這些東西,都沒用了。


  北蠻大軍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後往望去,已經能看到一條黑線,出現在馳道的盡頭。


  適時,霍鴻燁的爆喝聲,傳遍五軍。


  “鎮北軍,列陣迎敵!”


  “決一死戰,就在今日!”


  士氣低迷了整整五日的鎮北軍,瞬間爆發出了震天的呐喊聲:“死戰!死戰!”


  大軍轉向。


  還沒丟棄拒馬的輜重兵們,抬著二三十個人形拒馬飛奔到大軍前方,補下拒馬。


  弩手千戶,指揮著手底下僅剩的幾十名弩手,拉著七八架床弩,布置到拒馬後方。


  高高的塔樓,再次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搭建起來,數名壯士抬著那杆紫色霍字帥旗,爬上塔樓迎風招展。


  依然是那麽的穩如泰山、有條不紊。


  穩如泰山得悲涼!

  有條不紊得悲涼!

  張楚沉默的率領一百一十八位血虎營勇士,行至床弩後方,與同樣隻剩下一百來人的怒獅營並列。


  “看來這一次,是真挺不過去了!”


  姬拔與張楚並肩而立,臉上依然帶著笑意,“咱還想著,找機會把欠你的一條命還你呢!”


  張楚撇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不著急,下輩子再還也一樣。”


  “哈哈哈。”


  姬拔大笑道:“那你下輩子可一定要比咱早生幾年,明明年紀比你大,還喊大哥,挺不好意思的……”


  兩人旁若無人的閑聊著。


  奔騰而來的北蠻大軍,已經進入他們正前方一裏之內。


  但這一次,他們沒有再“烏拉烏拉”的一頭撞上來,而是穩住陣腳,一點一點的朝著鎮北軍陣前壓過來。


  這是不準備給鎮北軍任何突圍的機會了。


  九百步。


  七百步。


  五百步……


  但就在決戰一觸即發之時,一道公鴨嗓般尖銳的聲音,卻詭異的壓下了城外滾雷般馬蹄聲,清晰的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聖旨到!”


  不陰不陽的聲音。


  不倫不類的話語。


  卻像是有魔力一樣,瞬間就吸引了城外所有人的注意。


  連那些北蠻兵,都像是瞬間學會了大離話一樣,勒住了胯下前行的戰馬,舉目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張楚順著聲音回頭,就見城頭上不知何時站了一黑烏紗罩白發,白眉無須的白袍老者,他雙手高舉著一卷白玉軸雙龍戲珠赤色絲綢。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冠軍候霍青,公忠體國,護玄燕百姓四十五載,功於社稷、德行九州,特晉鎮北王,封雁铩郡,霍氏一門,世代享王爵,欽此!”


  話音落下,忽聞龍吟聲。


  一道龍形的赤色長虹,自南方而來,電射鎮北軍陣中。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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