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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

  夥計給裴鈺軒端飯來時,鈺軒終於展開了久違的笑容,盡量和顏悅色地問:“你們家公子怎麽這兩天沒來?”


  “喔,我家公子說裴公子需要靜養,不好總打擾,所以讓我們好好照顧您,裴公子要見他,我們去通報公子一聲。”


  裴鈺軒笑了笑,沒說話,隻是暗暗道:“你倒是趕緊去通報啊,把柳泰成找來,我問問晴兒那天到底回裴府了沒有,怎麽回去的。”


  夥計見他今天臉色稍霽,壯著膽子說:“裴公子今天精神好些了,我給您斟盞茶吧。”


  鈺軒笑道:“好,有勞你了,等我好了,定會好好打賞你。”


  夥計悄無聲息的翻了個大白眼,心想:“哎呀活祖宗,你治好趕緊走就是最好的打賞了,您老人家那喜怒無常的性子,還真是令人難以琢磨!


  人家杜姑娘又是救你,又是服侍你,你可好,轉頭就嗬斥人家,氣的人家姑娘不來了。


  我家公子對你那麽盡心盡力,又出力又出錢,你對他的臉色也沒怎麽客氣,還真是公子哥的高貴脾氣。”


  當然,這些話他打死也不敢說出來,隻是例行公事地敷衍道:“不敢要賞,小人該做的。”


  一時,茶斟上來了。鈺軒呷了一口,問道:“這是花茶嗎?怎得口味這般清淡?”


  “是前天杜姑娘給您在院子裏采的金銀花茶,讓我們晾幹了給您喝,說是最敗火消腫的。


  前兩天天氣好,幹得快,您看,今天就是大陰天,要曬的話就曬不幹了,這雨說下就要下了。”


  “杜姑娘采的?前天?”鈺軒聽夥計這麽一說,簡直像被打了一記悶棍,不由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夥計說。


  “是啊,杜姑娘看您睡了,自己到院子裏溜達,看到了金銀花,便說要采一些。


  這院子按我家公子吩咐,都種藥草,是以金銀花不少,不過現在是早春,花開得還不多。”


  夥計嘮裏嘮叨的說完,便出去了。把裴鈺軒又獨自一人留在內室。此時的裴鈺軒,腸子都悔青了。


  晴兒服侍完自己又去給他采藥茶,他卻對她冷言冷語,折辱她。


  他活該當孤家寡人。怪不得在哪兒,人家都當他是異端。闔府裏,除了他爹,再沒人真疼他。


  晴兒來了,她真心待他,他卻無端猜疑;她都親手給他喂藥了,他卻要將她生生推到柳泰成的懷抱裏去。


  她投向柳泰成那委屈又感激的眼神像針一樣刺向他。是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將她,推向另一個人。


  他的心疼得抽了起來。


  雨已經下起來了,淅淅瀝瀝的春雨,夾雜著院子裏藥草的花香,從窗欞中飄進來,有星星點點,濺到他的臉上,一股泥土的芬芳也隨之升騰而起。


  他拿著晴兒遺留在這裏的那方錦帕,用手撫過“晚晴”那兩個字,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晴兒,我錯了,你原諒我,隻要你原諒我,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你的。”他喃喃道。


  他這樣的錚錚男兒,竟然在這一刻,流下了淚水。這淚水摻雜著悔恨、恐懼和悲傷。


  春雨向來纏綿,一天下到晚,下的空氣裏都是潮濕的水珠,下的人心裏都是濕漉漉的。


  鈺軒知道晚晴今天又不會來了,不過肯定是今天下雨,所以她才不來的。


  一定不是因為生他的氣,所以才不來——她那麽細心,那麽長於推演,她稍一分析,便會知道自己一定是誤會了,才會忽然對她發火。


  他是因為愛她才會發火的,她會知道嗎?

  愛她?鈺軒的心顫了一下。


  原來自己是愛上她了。


  他一會欣喜若狂,一會暴跳如雷,原來都是因為愛她?


  不是因為她有膽識,有見地,而且她姑姑又是爹爹的初戀情人,自己想利用她打倒那個人嗎?

  從什麽時候起,這假意變成了真情?利用變成了摯愛?


  原來對晚晴的愛早已在他心中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他還渾然未覺。這也許是因為他從未愛上過一個人的緣故吧!


  從前他那些露水情緣,大多都是逢場作戲,與他最長情的算是柳鶯兒——


  她長得那麽美,美的令人目眩,且像一隻溫柔的波斯貓,對他百依百順,從不違逆。自己也曾喜歡過她的婉媚柔順,也曾允諾日後會向爹爹討要她。


  可是她是府裏豢養的歌妓,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的身份。往日見她出去應酬那些達官權貴,自己可曾有一絲妒意?

  沒有。


  即使她因此出去留宿,甚至一去數天,去替爹打通那些複雜的高層關係,自己最多也就是多喝兩壺酒,哪有這般忽忽若狂?


  如果換成晴兒,她去陪人喝酒,去陪人跳舞唱歌呢?


  不不不,隻要想一想這些,他都恨不得拔刀殺人。他寧願和她同歸於盡,也絕不會讓她出去做那些事。


  他的晴兒,在他失意時為他彈奏《高山流水》的晴兒;暴風雨的夜裏,在自己懷中嚇得瑟瑟發抖還強裝鎮靜的晴兒;

  在書架上偷偷放兩個柑橘給他的晴兒;在小酒館為了博他歡心硬喝下半壇酒的晴兒;


  在梅花下捧著冰冷的雪花滿臉淚痕的晴兒;在上元夜願做他黑夜中的燈盞的晴兒;

  在杏花下悠然吹笛的晴兒;在車廂裏見了排查的兵士冒死護衛她的晴兒——


  是他心尖上的人,是他願意與之攜手共赴未來的人。


  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


  還好發現了,不然,眼看著就要被柳泰成搶走了。


  柳泰成喜歡她也情有可原吧,一家有女百家求。自己喜歡的,別人也喜歡,不正證明自己的眼光好嗎?想到此,他竟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想好了,明天說什麽都要回去,他一定要親口給她說一聲抱歉。


  他終於睡著了。


  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


  “公子今日可好些了?”外麵一個清脆嬌婉的聲音響起來。


  “哎呀姑娘來啦?怎麽下雨還趕來了?姑娘今日打扮得好像花骨朵一般漂亮啊!”是小二的聲音:

  “裴公子現在好多了,臉色也好看一些了,飯也多吃了一碗,隻是不肯吃藥。”


  “不肯吃藥?為何?”晚晴驚訝地問。


  “說是太苦了!”夥計強壓著笑。


  晚晴笑起來:“我不是留了兩個柑橘嗎?怎得喝藥後不給他吃?”


  “姑娘,那柑橘是有,不過您那天和我家公子走了後,裴公子自己起來一口氣將那兩個大柑橘全吃掉了。”夥計笑嘻嘻地說。


  “一下全吃了?這……我還真沒想到。對了,裴公子的胳膊可以剝橘子皮了嗎?昨天的藥誰給他吃的?”晚晴遲疑地問。


  咳咳咳……裏間傳來了裴鈺軒的咳嗽聲。


  帷簾似帶著一陣春風被輕輕掀起,捧著一大束嫩黃迎春花的晚晴笑盈盈站在門口——


  淡黃色的長裙上還帶著斑斑點點的泥點,頭上端端插著一隻金色的蝴蝶步搖,那倒垂下的流蘇恰恰垂到她如遠山如螺黛般的眉旁,襯得她的臉龐更加明豔動人。


  鈺軒一下子看呆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晚晴。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美人從詩中走出來了——是他的晴兒。鈺軒心道。


  晚晴見他一直呆呆看著自己,笑問道:“公子,這兩天好些了嗎?氣消了沒有?”


  說著,將那捧花放在長桌上,對夥計微笑著說:“小哥,你能不能幫我拿個插瓶?”


  夥計立刻轉身出去,不一時喜笑顏開地送來一個土陶瓶,遞給晚清道:“姑娘,不用您老人家吩咐,我給您把水都灌進去了,您插瓶吧。我家公子說一會也到了。”


  一聽柳泰成要來,裴鈺軒清醒過來了,他輕嗽了兩聲,也不好意思馬上便笑臉相迎,隻強裝著若無其事地說:“你來啦?不是讓你不要來嗎?”


  說完,他自己就後悔了,為什麽說這個啊,自己望眼欲穿盼了三天,今日她冒雨趕來,自己不說謝謝,還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該死,真是該死!

  “喔,公子還是不願意見我啊,好吧,”已經插好了花,晚晴故意逗他道:“迎春花給您插上了,我走了。”說畢,假裝要走。


  卻被鈺軒一把拉住了手。


  他一句話都未說,就那麽定定地望著她,眼底有一絲紅,仿佛受委屈的人,是他。


  晚晴一下心軟了,哄他道:“好啦,不走,先照顧您這個病人。怎麽受了傷,還像個小孩子了呢?”


  說著,抽出手,拿起那瓶迎春花給他看,那花正開得豔,千頭萬攢,花香撲鼻。


  “公子看這花好看嗎?”晚晴側著頭,嬌聲問道。


  鈺軒隻盯著她如剪瞳般的秋眸,柔聲說道:“你比花兒好看。”


  晚晴的臉刷一下紅了。她略低了低頭,羞澀地說:“公子又打趣晴兒。”


  說著,便隨手放下了迎春花,叫夥計道:“哥哥,你幫忙把公子的藥再熱一熱吧。”


  夥計歡快地嗯了一聲,飛快地進來端起了藥。


  “怎得不吃藥,聽說嫌苦?昨日是請小二哥喂的藥嗎?今天胳膊好些了沒有?抬起來我看看。”


  晚晴猶如連珠炮般問了鈺軒一連串的問題。


  “他是你哪門子哥哥?不許叫。”鈺軒哪裏會答她那些無聊的問題,隻是霸道地說:“你……你都沒叫過我哥哥呢……除了醉酒時……”


  “啊?”晚晴驚訝道:“叫您哥哥?”


  “叫一聲好不好?”鈺軒低低軟言乞求,還愣是無辜地衝晚晴眨了眨眼睛,仿佛幾日之間,他已經降到了三歲的智商,正在向娘親纏著要路邊的糖果。


  他表現的如此反常,簡直嚇壞了晚晴,她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出來了,心裏暗暗打鼓:

  難道他這是在……撒嬌?這位貴公子的脾氣還真是難以琢磨。前兩天他還凶巴巴趕自己走呢。


  晚晴看了他一會,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摸了摸他的頭,又摸了摸自己的,搖搖頭說:“不燒啊。”


  鈺軒一把抓住她的手,呼吸有點重,他開始耍無賴:“快叫,不叫,等會小二進來,我也不鬆手。”


  “哥哥,哥哥”,晚晴無可奈何地看著鈺軒,連叫了兩聲,心想,莫非這毒藥還有毒害智力的作用?現在已然把裴三公子毒傻了?

  鈺軒的笑抑不住地流淌出來,他的心似抹了蜜那般甜,低聲對晚晴道:“以後沒人處,你就這般叫我。”


  “那可不行”,晚晴撅一噘嘴,小聲嘀咕道:“我又不姓裴,叫你哥哥,讓大夫人誤會。你還嫌她不夠討厭我嗎?”


  “你……”鈺軒見這佳人如此不解風情,心中歎了口氣,想著那碗藥,嘴角又彎起來,準備故態重萌。


  他故意抬一抬胳膊,“哎呀哎呀”了兩聲,眉頭緊鎖,似乎痛苦不堪的模樣。


  果然晚晴立刻傾過身來,幫他查看傷口,嘴裏連連問道:“怎麽啦?是不是又掙開傷口了?”


  他覺得演的有點過。因為一會林大夫要跟著柳泰成過來,萬一穿了幫不太好看,於是將表情舒展了舒展,睜著眼睛說起瞎話來:“還好,就是完全使不上力。”


  “無力啊?”晚晴鬆了口氣,道:“那肯定是中了毒的原因,您不用擔心,再過幾天定好了。”


  鈺軒看著她,心裏卻正在痛罵夥計,這個死奴才今日熱個藥這麽慢,一會柳泰成來了,還怎麽喂?他才不管藥熱不熱,即便冷著喝,若是有佳人親自把盞,那又如何?

  晚晴看他盯著門外,隻當他急著要喝藥,立刻起身向外喊道:“小二哥,你那藥好了麽?”


  接著,又安慰鈺軒道:“肯定是公子今天沒喝藥,是以毒性沒壓製下去,喝下去就好了啊!”說完,還輕輕拍了拍他的衣袖撫慰他。


  裴鈺軒樂得差點沒笑出聲來,隻覺臉上強裝的那點痛苦都快繃不住要露餡了。


  “姑娘,藥來了,公子,小心燙啊。”夥計終於進來了,將藥放在桌子上,看到在床上蹙眉作衰弱狀的裴鈺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位爺這幾天都作天作地的,現在看漂亮姑娘一來,立刻躺床上虛弱地起不來了,嘖嘖嘖,這演技不上戲台子飆戲,真是可惜了的!


  幸好看穿一切的夥計信奉的是沉默是金的名言,故而同情的看了一眼晚晴,什麽話也沒說便出去了。


  晚晴沒在意夥計的表情,她端起那碗藥來,輕輕吹了吹,遞給鈺軒道:“公子,冷熱剛剛好,快喝吧。”


  鈺軒無辜地說:“可是我的胳膊抬不起來。”


  晚晴心想,剛才小二哥說你第一天就自己剝了兩個大柑橘,昨天那藥,我就不信你是讓小二喂的你。


  那個小二,雖然職業和“小”相關,其實是個30多歲的虯髯大哥,對著那一臉大胡子,你能喝下去才怪。


  她雖然這麽想,但看著他受傷的份上,也就算了。這人最近性子太怪了,簡直像六月的天氣一般,東邊日出西邊雨的,還是不惹他了。


  歎了口氣,她拿起調羹,對鈺軒道:“好好,我來服侍公子吧!隻是別像上次那樣,剛剛服侍完,就冷著臉趕我走就行啦。”


  鈺軒毫不臉紅地喝了第一口藥,嗯,這次藥的確又不太苦了,他想。


  晚晴見他一直癡癡看著自己,故意將空調羹放到他嘴邊,他去喝時,才發現是空的,不覺有一絲小羞澀湧上來,他咳咳兩聲做掩飾,佯嗔道:“怎得不好好喂?”


  “公子好好喝我就好好喂,”晚晴沒好氣地說。


  因為被他看得又羞怯又疑慮,晚晴心道:“這人是不是真的魔怔了?以前他也不這樣啊! ”


  鈺軒這才將視線挪開,瞥了眼門口的帷簾,不經意地問晚晴說:“那日,帷簾吹開了,我見你和柳兄在那裏說話,是說什麽說得那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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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糖分夠麽小天使們?太甜了的話給我說一聲,下章給大家發點玻璃碴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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