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

  卻說裴鈺軒在自己的丹桂苑裏栽種了幾十株丹桂樹,本來應在這個季節飄香了,可誰料他出門去公幹了幾日,回來後發現園子裏栽種的桂樹一棵也沒了,全都被連根拔起了。


  再一看,他搭的秋千架也被拆掉了,花草也被拔了,甚至連幾株梅花也沒逃過此劫。


  整個花園都被夷為平地,曾經的青翠蔥綠,萬紫千紅,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片荒蕪,猶如鬼蜮。


  再看室內,晚晴的胭脂水粉,衣裳簪環,掛在牆上的她的畫像,甚至榻上的帷帳錦被,本來一切都按照她離開時的模樣陳設,一丁點都未動。


  連妝奩上那支來不及貼到她額上的花鈿,她壓在薛濤箋上的那隻碧玉簪也都一直放置在那裏,現在都無影無蹤了,屋子裏空空如也,唯餘空氣中漂浮的浮塵,倏忽而來,又倏忽不見。


  望著眼前這一幕,裴鈺軒的心啌咚一聲全空了,他幾乎要癱軟在地上——


  晴兒走了,他知道是父親照顧寧遠侯的麵子,暫時將她藏了起來,他篤定自己一定會再見到她,所以雖然難過,他還能忍受。


  可是晴兒的這間臥房,是他唯一思念她的處所了,她的胭脂水粉,她的簪環首飾,她的妝台,她的書案,他每日來替她擦拭一遍。


  他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去找她,但是他希望有一天她回來時,會笑著問他,怎得這裏還和從前那般模樣呢?

  那時他便會擁著她,飽含著淚水,細細告訴她,在她離開自己的這些日子裏,他是怎樣的相思,怎樣的度日如年,怎樣的期盼著和她的重逢和團聚……


  他每日都要靠著這樣的夢,來維持自己在眾人麵前的若無其事。


  為了最終能實現這個夢想,他甚至低下了高昂的頭顱,聽從了父親和寧遠侯府的吩咐,努力維係著和安樂郡主的夫妻關係,至少在眾人麵前,他要做出和安樂恩愛有加的模樣。


  可他們還是不滿足,原來他們不但想控製他的心,還想摧毀他的夢……


  他們竟然真的把他所有的一切全毀了!桂樹拔了,秋千拆了,畫像撤走了,衣裳首飾全都沒了!


  晴兒一定會生氣的,她不喜歡別人動她的東西,自己許諾了她,這個園子是她的,連自己加園子,全是她的。


  現在園子被毀了,自己也成了別人的丈夫,她必是走了,必是不能回頭了……


  想及此,他的心痛得像被萬蟻囓噬一般,強壓著心中那簇熊熊燃燒的火焰,他二話沒說,站起身,仗著劍,騎著馬,怒火高熾地回到裴府。


  一腳踹開安樂郡主的房門,他滿含著怨懟和憤恨,將劍鋒逼向她的胸口,血紅著一雙眼睛怒問她道:“說,是誰把我丹桂苑洗劫一空的?”


  安樂郡主是個溫雅嫻淑的美人,本有著最溫柔不過的性子,雖然經了兩場婚姻,卻還是帶了幾分天真和熱忱,她見鈺軒這般對自己,驚問道:“三郎怎得這般問奴家?我……”


  她話還未說完,她的奶母劉氏便在一旁怒氣衝天道:

  “哎呀姑爺,你怎得這麽對我們家郡主?你既娶了我家郡主,心裏便不該再有別人,那些個野女人的東西,我們替你收拾了,日後,你便一心一意地對我們郡主就可以了。”


  鈺軒怒極反笑,陰啞道:“好,好得很,你不說,那我就讓你就去閻王殿那裏說……”


  說著,忽而將劍鋒轉向了劉氏頸上,眼看著那一劍就要刺下去,郡主尖叫一聲,嚇得跌坐在梳妝台前,劉嬤嬤也慌得跪倒在地,麵如土色。


  誰料鈺軒冷眼看了她們良久,卻將劍收回去,慢騰騰用手指輕拭鋒刃道:“我建議你們想想,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想枉殺無辜。”


  “你們……你們誰去做的這事?”郡主掃了一眼劉嬤嬤,且懼且驚,站起身來,顫聲對鈺軒道:“三郎,我真的不知道,我必為你問出來,你莫生氣了好嗎?”


  “好,那謝謝郡主了!”鈺軒扯了扯唇角,壓低聲線,略彎了彎腰,附在她耳邊沉聲道:

  “還請郡主幫我問問,韶雅堂裏的物事都到哪裏去了?”


  他的動作雖然看起來柔情無限,但那聲音卻如同冰一般寒氣逼人:“你可能還不知道,那些東西是我的命,別人要了我的命,你說,我是不是該去討回來?”


  郡主心頭一片淒惶,隻好求助般地看著劉嬤嬤,劉嬤嬤嚇得哆哆嗦嗦,膽戰心驚地答道:“除了簪環首飾,其餘衣裳、畫像什麽的都燒了……,首飾,是送到……送到侯府去了……”


  鈺軒渾身發顫,悲不自勝地問郡主道:“你們把衣裳畫像都燒了?你們都燒了?為什麽?為什麽!”


  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額角青筋暴起,發絲根根聳立。


  郡主被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倒退了一步,思忖片刻,又怯生生伸出一雙白嫩的柔荑牽了牽夫婿的衣袖,連連道歉說:


  “對不起三郎,對不起,我讓他們把簪環拿回來,劉嬤嬤,你還不去把簪環取回。衣裳,三郎,你若還要的話,……沒事,我替你重做,我重做……”


  鈺軒的汗一滴滴滴下來,他眼中全是戾氣和竄起壓不住的邪火,“此事,你們必得給我一個交代……”


  他堅決地推開郡主的手說道:“我裴鈺軒自認沒什麽地方對不住郡主的,我尊重你,你也要尊重我……不然,我們就隻能分道揚鑣了……”


  說完,他將劍刷的一聲插入到劍鞘中,便要往外走,安樂郡主情急之下,隻得狠下心,咬牙在他身後道:

  “三郎,是霍叔去做的。”霍叔是她陪嫁的奶母秦氏的丈夫,在這裏替她打理所有的莊子和一應事務。


  劉嬤嬤一聽傻了眼,忙膝行幾步上前抱著郡主的腿,哭著埋怨道:“郡主,您怎能給姑爺說啊?明明有侯爺和公主給咱們撐腰的……”


  郡主失落地望著頭也不回就走出去的夫婿,強壓著心中的悲酸,泣道:


  “就算有爹娘撐腰有什麽用?夫君那麽在意,必是要追究到底的。據說那屋子裏的衣裳都極華美,首飾也極貴重,他必是愛極了那女子吧……”


  劉嬤嬤狠狠啐了口唾沫,厲聲道:“郡主放心,那個狐狸精,很快就要離了咱們的眼了,郡主莫怕。”


  郡主猛地回頭,盯著奶母,嗬斥道:“你們別錯了主意,若是那女子死了,三郎會和我們拚命的。……難道沒有別的法子嗎?”


  “自然,自然不會直接殺了的……”劉嬤嬤垂了頭,訕訕道:“此事都是侯爺安排的,郡主放心,侯爺和尚書大人已經商量好了,隻要那女子一離京,姑爺就是翻到天上去,也奈何不得了……”


  安樂郡主用大拇指按壓著太陽穴,緊蹙著眉頭道:“三郎沒那麽好糊弄,你們做事還是利落些吧!……”


  從安樂郡主那裏出來,裴鈺軒又徑直往上書房來,到了門前,他一把將守衛推了個趔趄,接著當頭一腳踹開了上書房的門,對正在那裏端坐著讀書的裴時,一字一句道:


  “爹,晴兒呢?三日內,我要見不到她,你休怪我不給你裴家臉麵。”


  裴時昨日已聽手下來報,寧遠侯府派奶公霍清去清洗了兒子的丹桂苑。他當時就氣得夠嗆,知道這下捅了大簍子了,以鈺軒的性格絕不會善罷甘休。


  今日是杜晚晴和柳泰成定親的日子,本想著安安穩穩地送她們一家出京師,時間久了兒子自然會和自己一般接受事實。誰料安穩了才幾個月,這下又平地起了波瀾。


  雖如此,他還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沉下臉,嗬斥兒子道:“你又發什麽瘋?還有沒有規矩?”


  “爹,你說的我都遵守了,你讓我在外麵給郡主麵子,我做到了;你讓我好好待她,我也盡力做了,爹,你說會替我好好保護晴兒的,現在,她人呢?她人呢?”


  鈺軒說到後來,不由嘶吼起來,似乎有無限憤懣噴薄而出。


  “你吼什麽?”裴時仍盡力維持著波瀾不驚的模樣:“她好好的。你呀,郡主不是給了你兩個通房丫頭嗎?這才成婚,便有這般心胸,還不夠賢德嗎?軒兒,你別惹事了,早點生兒育女,不好嗎?”


  鈺軒看著父親,嗬嗬慘笑道:“爹,我不需要什麽女人了,實話告訴你,這輩子,除了晴兒,我誰都不要;除了和她,我也不會和任何女人生孩子。你們若殺了她,好啊,你等著斷子絕孫就行。”


  “你個孽子……”裴時終於還是氣不過,一拍桌子,吼兒子道:“你大哥不生,你也不生,你們誠心要我裴家絕後是嗎?”


  “爹,你做了什麽事情,自己心裏不知道嗎?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裴鈺軒布滿血絲的一雙眼睛直直盯著父親,毫不畏懼地對他道。


  裴時掄圓胳膊,一記耳光狠扇向兒子,用手指著他,怒斥道:“你……你……真是賤婢所生的浪蕩子,你……”


  “是,我就是賤婢所生,不過,我也是你裴大人的種……”鈺軒一張俊臉扭曲著,他湊過來靠近父親,用手指著青腫一片的臉頰道:

  “來,爹,今天你隨意打,你最好殺了我,不然,隻要我活著一天,我就要找到我的晴兒,……”


  他眼裏噴射的憤怒的火焰幾乎將裴時燃燒起來。


  “你給我滾……滾……”裴時氣急敗壞地指著他道:“我真是造了孽了。”


  “好。爹,三日之內,我見不到晴兒,就默認你們把她殺了。到時一切後果,你自負。”鈺軒慢慢站直身子,轉身便要走出門去。


  “我告訴你,你放了老杜的女兒吧,你那個嶽家容不得她。你強自留下她,隻能害了她的性命。難道之前她沒屢次遇險嗎?


  軒兒,不是每次我都能替你先查出來阻止的!”裴時到底還是軟了軟,他這個軟硬不吃的兒子,可能是他一生的魔障。


  鈺軒聽到父親的話,停住了腳步,緩緩回過頭來,他痛心疾首道:“我知道,爹,我知道他寧遠侯府權勢喧天,所以我現在才沒去找晴兒……我怕害了她,總有一天,”


  他微微側過頭,那飽含著熱淚的一雙琥珀色眸子直直落在了紫銅熏香爐上,“這些債,他們都得還。”


  “軒兒,你已經要了阿旺的命,裴勇一家跟隨我多年,也被你驅逐出府去,晴兒的事,咱們就先放一放吧!”裴時搖著頭,眉頭緊緊皺著,他扶著桌子慢慢坐下,歎息著說:


  “剛才你說總有一天讓他們還債,而不是說今天,可見你還沒全然糊塗。可是你既愛晴兒,怎不能給她自由呢?她為了你,命都不要了非要出宮,而你呢?你明明得不到她,卻不肯放她一條活路。


  軒兒,你嶽家是何等的尊貴,她的舅舅是當今的皇上!

  如今宮裏沒有太後,你嶽母儼然就是後宮半個主人,連你妹妹都得看她的臉色。大長公主自幼幫著曹太後撫育皇上,長姐如母,今上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


  你和郡主的婚事,便是她親自向皇上提的,是郡主去年中秋的國筵上見了你,一定要嫁於你,皇上這才下旨賜了婚。


  不然,你以為你妹妹現在又不得寵,皇上會忽然給你指婚一個這麽高級別的皇親國戚嗎?”


  裴鈺軒聽他這般說,似深受觸動,他緩緩走到父親身邊,跪地含淚道:“爹,我也想放下晴兒,可我放不下啊,我忘不了她,我見不到她,我這裏疼,”


  他用手擊打著自己的胸口,淚水濺出來,他注視著父親的眼睛,哽咽道:

  “爹,沒有她,我也能活,可是,我沒有心了,我的心,死了……這世間,唯有她是可以拚了命愛我的,我不能辜負她,我已經辜負了她兩次了,爹,你讓我做個負心人嗎?”


  “為什麽要強求?”裴時避過了兒子的眼神,用手擂著桌案,強逼著自己狠下心來,硬著心腸道:


  “你吹了燈,天下女人難道不都一樣嗎?隻是生兒育女的物事罷了,你那麽強求做什麽?

  你生幾個孩子,兒女繞膝,自然也就慢慢忘了她了……”說到後來,裴時眼中,也已經蓄滿淚水。


  “爹,你忘了杜姑姑了嗎?你位極人臣,兒女雙全,你忘了杜姑姑了嗎?”


  鈺軒看著父親眼中瞬間湧出的淚水,悲傷道:“不,爹,你沒忘,你永遠都忘不了,你和杜姑姑還是生死別離,再也無法相見。


  而我,我的晴兒還活著,爹,你不讓我見她,我這幾個月就像被摘了心肝一般,我眼睜睜看著人家把她的畫像撕了,簪環收了,衣服燒了,秋千毀了,桂樹拔了,卻無能為力。


  我不但無力護住我深愛的女人,而且連她幾件衣裳首飾都無力保護,我還算是個男人嗎?”


  他的淚一滴滴落下來,痛徹肺腑道:“我根本不稀罕和他們寧遠侯府結親,我也不喜歡安樂郡主,憑什麽她說要嫁我,我就要娶她?她問過我的意見了嗎?她尊重我了嗎?

  好,她依仗著家世逼我娶了她,我迫於無奈,也娶了。可我是娶了一個老婆,不是去給他們寧遠侯府做奴隸做贅婿的,她憑什麽找人到我的私人府邸把我的東西一骨腦全毀了?

  爹,她憑什麽?他寧遠侯看不起我裴鈺軒,那他看得起爹你了嗎?你這個六部尚書,皇上嶽父,是不是在他眼裏也是跳梁小醜,任他寧遠侯府隨意踐踏蹂.躪?…”


  “軒兒,亢龍有悔,潛龍勿用。你怎的不懂這個道理?”裴時看兒子情緒這般激動,也有些難過,可他究竟老於世故,瞬間的情緒起伏之後,他已經慢慢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緩緩道:


  “就算你再怎麽有氣,也得忍著,徐徐圖之……日後,你我父子總能扳回一局,好孩子,爹允諾你,會護晴兒一個周全的,你放心!”


  “好,我信爹的。”鈺軒抹了一把眼淚,笑道:“隻是你讓我見晴兒一麵。見她一麵,我就放心了。我現在擔心他們殺了她……”


  裴時看著自己傷心欲絕的小兒子,實在不忍心給他說實情,可是此時不狠心,日後他得知真相後又待如何?不如索性今日先給他露個底兒,也讓他有個思想準備,因此故意說道:

  “軒兒啊,她活著。可是,你不能見她了。她……不日就要離開京師。”


  “她要去哪裏?”鈺軒聞言,隻覺渾身的血都停滯了,他蹭地站起身,怒發衝冠質問父親道:“她去哪裏?她要跟誰走?”


  “她爹我替她保出來了,他們一家三口在京師呆著已不妥,是以我先讓他們暫避一下。等你和郡主有了一兒半女,我自然會讓她見你。”


  裴時看鈺軒這般劍拔弩張,心內暗驚,害怕再多說會導致事情無法收拾,隻得先拖住他。


  “嗬……,嗬嗬……,爹,我和晴兒發過誓,絕不會生出異生子。您要是不怕,您就繼續藏著她。您可以洗眼看著,這裴府未來是否能誕出半個嬰孩。”


  鈺軒桀桀而笑,眸中流轉的盡是桀驁不馴的神情。


  裴時盯了兒子半天,心中怒火漸熄,悲傷湧起,無可奈何地對他道:“你等等吧,近期我會安排她和你見一麵。但是三日內不成。”


  正在往外走的鈺軒略停了停,朗聲道:“好,不過不要超過十日,十日內我還見不到晴兒,我擔心自己會忍不住一把火去把他寧遠侯府燒了……”然後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裴時一聽兒子這般說,急吼吼在他身後道:“你給我放老實點,皇後娘娘馬上就要臨產了,你不許再給我生出事來……”


  鈺軒冷笑兩聲,拔腿走出書房去。


  不一時,裴時聽院中傳出一聲慘叫聲,緊接著便有侍衛來報,三公子剛才去後院將郡主奶公霍管家的臂膀生生砍了下來,血流了半院子,現在郡主那邊已經亂成一團。


  裴時一人坐在偌大的上書房,空蕩蕩的書房裏,夕陽的餘暉照進來,刺的他有些睜不開眼,侍衛們許久不見他回應,便隻好退出。


  驚變

  距離自己的婚期還有幾日,晚晴幾乎已經接受了命運,她看起來不喜不悲,就那麽淡漠地活著,成日間眉頭緊鎖,怔怔枯坐,似有無限心事。


  她的父母看著急,卻也無可奈何。杜宇自打從牢獄出來,已經有點輕微中風,腦子不太靈光了,口齒也似乎有些含糊,每日默然獨坐,一言不發,萬事在他心中,似乎都已化成了灰燼。


  寧夫人的精神還算不錯,也知道女兒一直鍾情裴鈺軒,現在卻忽而轉嫁柳泰成,泰成雖也很好,但是感情的事情,到底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是以除了暗暗心疼女兒,做母親的也無計可施。


  柳泰成自和晚晴定親後,來的次數反而沒有那麽頻繁了,杜家知道他在操持婚禮之事。


  雖然事出倉促,但是柳家是世家,頗講禮儀,柳老爺子雖然不同意此門親事,但是見小兒子一意孤行,沒辦法,也隻好認了。


  這日,晚晴照例在窗前獨坐發呆,手裏拿了本《金剛經》,卻一個字都看不進。


  忽而泰成來了,替她帶了一大束玫瑰,那玫瑰的花色豔麗無比,因為晚晴喜歡,泰成為討她歡心,滿京城替她去暖室買。


  泰成卻沒想到,晚晴最喜歡的是玫瑰枝幹上的刺,無人處,她甚至將那些小刺刺入自己柔嫩的指腹,看著那細細的血珠冒出,她有種戰栗的悚然的快樂。


  因著指尖傳來的這細微的痛,提醒她原來自己還活著,還有生命,還會有喜怒哀懼諸情。


  她的心猶如被放入沸水中,浸了又浸,涼了又涼,頗有些百煉成鋼的模樣。一如這玫瑰花,雖然看起來頗為豔麗,其實那刺棘已遍布全身。


  泰成在門外隔著挑起的簾櫳端詳了她很久,見她終於換了件豔色衫子,那眉眼端端生得好,遠山眉黛,明眸流轉,雖然眉間微蹙,卻別有一種風流蘊藉其中,他忍不住悄悄走到她身後,低低道:“晴兒……”


  晚晴吃了一驚,手裏的書忽地掉落在案幾上,想要站起身,卻被泰成按住肩膀,溫溫道:


  “開心一點好不好?我給你帶了玫瑰花。”說著,便將手裏一束紅豔豔玫瑰花舉到她麵前,含情脈脈地對她道:

  “看看,今天的花朵是不是格外新鮮?我這幾日可是找了好幾個花房才找到呢,到了江南,咱們幹脆買個園子專門給你種玫瑰花吧!”


  晚晴打疊起笑臉,忙接過花來,輕聲道:“謝謝柳郞了,可是玫瑰園就算了吧,怎好為了我如此奢靡呢?”


  “我隻想看你笑。晴兒,開心一點好嗎?隻要你能開心一點,不要說是買玫瑰園,就算是讓我柳泰成傾其所有,我也心甘情願。”


  晚晴聽聞這話,不敢抬頭看他的雙眸,隻覺心中慚愧自責不已,垂首訥訥道:“柳郎,我一直都很開心,你莫要多心了。”


  泰成將頭略低,聞了聞她頭上的桂花油的味道,隻覺一股淡淡的香氣繚繞其中,不由一陣心旌神搖,他忽地拔下她頭上木簪,摘下自己頭上的玉簪替她簪上,笑道:

  “好,那我就放心了。隻是晴兒,以後你不要隻帶木簪了,咱們柳家又不是戴不起簪子,我頭上這支你先戴著吧,回頭我再從鋪子裏拿幾支樣式新穎的金簪給你。”


  晚晴一驚,待要抬手阻止時,卻被他輕輕捉住手,深深道:“不要摘,下個月咱們便成親了……”晚晴閉了閉眼,那手緩緩放下了。


  二人正說話,忽聽福子在外稟報:“大小姐,永寧寺來人,說惠寧仙師要接您去一敘。”


  晚晴心內大驚,不知出了什麽事,柳泰成也一副驚慌模樣,忙忙問晚晴道:“為何仙師忽然找我們?”


  晚晴也不知何事,隻能心慌意亂地起身,待要走,卻被柳泰成一把拉住,道:“我和你一起。”


  晚晴苦笑著對他說:“隻怕他們不允的。柳郎,你莫擔心,我沒事。”


  泰成隻好替她披了件大紅遍地金鬥篷,這鬥篷是定親時柳家下的聘禮,晚晴待要說不穿,又怕柳泰成掃興,隻好穿上便急急出去了。


  一看,永寧寺來了一輛馬車,另帶著十幾個護衛。晚晴的腿有些發軟,杜氏夫婦也麵色蒼白,均不知是何事。


  柳泰成一見這場景,堅決地要跟著去,卻被護衛攔住道:“請公子留步。仙師隻召見杜姑娘一人。”說著,將腰牌遞上,赫然是裴府腰牌。


  晚晴拽了拽他的衣袖,低聲道:“柳郎,無事,我去去就回來。”說著,便在一家人惶惑的注視中上了馬車。


  走得很遠了,還聽見柳泰成高聲道:“晴兒小心啊!”她歎口氣,也沒回頭,呆呆望著身上穿的這件豔麗的如同晚霞般的鬥篷,不知為何心裏忽然忐忑起來。


  急急進了永寧寺,晚晴見今日永寧寺戒備森嚴,四處都是裴府暗衛,她心裏一寒,不知是何事。忙忙先去見惠寧仙師。


  惠寧早在禪房裏等她,一見她,忙上前將她抱住,泣道:“晴兒,你可來了……”


  晚晴見惠寧眉頭緊鎖,雙眸垂淚,不由心裏咯噔一聲,忙問道:“姐姐,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妹妹果然冰雪聰明,”惠寧放開她,苦笑道:“今日有一事,實在瞞不得了,要告知妹妹。”


  “是宮裏出事了嗎?”晚晴隻覺脊背一寒,身子發軟。


  “不錯。皇後娘娘三日前產下一子,當時宮內並未見喜報,我就知有異,未料今日小皇子竟夭折了。”


  “夭折了?”晚晴頭嗡地一聲,深知此事關係重大,急急問道:“那皇後娘娘怎麽樣了?”


  “晴兒,有件事瞞著你很久了,你可知道,自你出宮後,皇上再也未入中宮,日日隻在柳鶯兒那裏廝混,是以柳氏反而漁翁得利。


  不料三個月前,柳氏不知從哪裏聽說了崔先生被刺一事,竟然一反常態,事事針對起裴家來。


  因為中宮殿一位小宮女得罪了她,她便借故生事打上門去,狠狠羞辱了一番皇後,皇後有孕在身,這一驚一氣,非同小可,因此驚了胎氣。


  皇上不但不聞不問,反而為柳氏撐腰,皇後也隻能敢怒不敢言。好容易忍耐了這幾個月,在臨盆之際,裴家又出事了。


  聽說三哥不知為何忽然砍掉了郡主奶公的一條胳膊,大長公主去向皇上哭訴,並揚言說郡主要落發出家。


  皇上震怒,在朝堂大罵伯父和三哥,不知說了什麽過分的話,當晚傳到中宮,皇後驚了胎氣,難產,生了一位小皇子,三日後卻夭折了。


  而今,宮內風聲鶴唳,都說皇後已近癲狂,皇上不許人探視,隻留了太醫院幾個下等品階的太醫觀病,娘娘生死未卜。”


  杜晚晴猶如聽到晴天霹靂一般,半晌說不出話,那冷汗已涔涔落下,待要說什麽,卻終究未說。


  “不僅如此,我二哥,他,他不知為何也被裹挾到這件事裏來了,近日京裏到處編排二哥曾和青樓女子私下定情,富貴後卻又拋棄了這女子,現在這女子已經自盡,二哥百口莫辯,聲名大壞,現在已被禮部除名,病廢在家,奄奄一息了……”


  “春娘死了?”晚晴愕然道:“此事市井中怎麽會忽然知道?

  先是柳鶯兒上位得知崔先生的事,接著皇後娘娘受辱,二公子聲名狼藉,大長公主發難,皇子夭折……怎麽會這麽巧?

  必是有人在幕後推動了這一切……難道是,柳鶯兒?可她根基尚淺,又剛剛得寵,怎麽可能掀起如此大的風浪?”


  ※※※※※※※※※※※※※※※※※※※※


  有小天使問我玫瑰花是不是從國外傳入中國的?嗯,不是的,玫瑰是中國本土產的,隻是因為枝幹有刺,不為古人所喜(其實就是沒有形象代言人,就像陶淵明之於菊,杜甫之於芙蓉花等),但唐宋時期也有部分詠玫瑰的詩歌,如:唐·李叔卿《芳樹》:“春看玫瑰樹,西鄰即宋家。”宋·項安世的《郢州道中見剌玫瑰花》有“一種繁香伴行客,隻應多謝剌玫花”等。但這些詩人都不大有名的樣子,形象代言也沒做起來(楊萬裏也寫過玫瑰,可他咖位也不夠,汗)。


  所以,玫瑰雖然一直嬌豔動人,但是2000多年來都寂寂無聞,直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西方文明傳進來,西方人把玫瑰花當成愛情表征,本來默默無聞的玫瑰忽然聲名鵲起,儼然壓過國花牡丹,成為花中翹楚——這說明,即使是一朵花,你也得努力等待時機才能勃然綻放,隻要你足夠優秀,又耐得住寂寞,那麽,你一定是最耀眼的那顆星星的。


  好吧,好大一盆雞湯,我先幹為淨,各位小天使們隨意哈!祝大家看文愉快!

  另,預告一下,本卷很快結束了,第四卷基本算是最後一卷(第五卷是尾聲,較短),歡迎大家繼續閱讀並提寶貴意見!我寫文收獲了若幹知心好友,真的是意外之喜,非常非常開心,謝謝你們的一路陪伴(有的小天使看了一半就棄文了,我深情呼喚你們回來,第四卷是宮闈內鬥朝堂紛爭加上男女主角反目等火(狗)爆(血)情節,應該還是很勁爆的,看了不會讓你們失望的,相信我,小天使們!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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