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前夕·侍妾(捉蟲)
卻說裴鈺軒正在大發雷霆,地下的細磁渣滓鋪了一地,方回在那裏尷尬地坐著。
二人見了晚晴,都不由愣住了,還是方回問道:“晚晴,你怎麽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出府去了呢?”
“我又回來了。畢竟是公幹,怎敢半途而廢?”晚晴帶著得體的微笑回答。
鈺軒一個箭步走上前,帶著三分喜色七分慚愧道:“晴兒,剛才沒傷到你吧,來,我看看……”說著,便要來摸她的額頭。
晚晴往後退了一下,對鈺軒道:“我好歹也算宮裏過來宣懿旨的人,怎得連是走了還是在府裏你們都不知道?”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又道:“‘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軒郎,你這哪裏還是齊家之道啊?”
裴鈺軒因被她扔了玉佩,又見她的轎子沒在府內,以為她已經走了,隻覺血氣翻湧,回來便將房裏的下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不解氣又亂砸了一些器皿。
方回勸也勸不住,正在僵持時,晚晴回來了。
她原本是想看完裴時就離開的,所以早早將轎子打發到府外候著了,誰料裴時病情嚴重,她這才折返回來。
此時裴家管理鬆散,也無人去通傳一聲,所以裴鈺軒並不知道她改了心意,此時忽見她返回,自是喜出望外,但聽她提及齊家,卻又不由冷下臉道:
“齊家得有家可齊,我哪裏有家呢?”
方回和晚晴對望了一眼,都麵露驚異之色。
見晚晴站在一堆碎屑之中,方回忙對門外喊道:“來兩個人,把這裏打掃幹淨。”
早有仆婦上來一陣清掃,那地上的碎瓷渣終於被清理了出去。
裴鈺軒的臉上似乎有了點血色,他坐在晚晴身邊,也不顧方回在場,硬是拉過晚晴的手,要放在自己手裏握著。
晚晴如何依他,忙著掙開手,卻忽然觸到他腰間一個冰涼的東西,她低頭一看,原來剛才被她扔掉的玉佩又好端端被裴鈺軒佩戴在身上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忘了抽手,怔怔盯著那玉佩,卻聽鈺軒用濃的化不開的聲音膩膩地說:
“晴兒,下次可不許你發這麽大脾氣了,要是萬一真把玉佩扔到石頭上怎麽辦?這可是我的心尖子!”
說著,便笑了笑,側身對方回解釋道:“你瞧,多少年了,我們晴兒這火爆脾氣還是絲毫沒有改進,讓你見笑了。”
方回聽了他的話,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隻覺他的脾氣真可稱得上是喜怒無常——剛才還暴跳如雷,忽然又溫柔如斯了;
而晚晴則羞得臉都紅透了,不知裴鈺軒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隻一味拽她的手,鈺軒卻反而更將胳膊伸到背後攬住她細軟的腰肢,情意綿綿地對她道:
“晴兒,我們不要鬧了好不好?是我的錯,我下次絕不會了。你不要老生氣,生氣傷身子!”
晚晴羞憤交加,待要發怒,又礙著方回;待要不說,實在難以忍受,他當她是什麽?當著人的麵便這般戲弄她!
她正舉棋不定之時,忽見從外麵來了個細眉朱唇六七分顏色的婢女,穿一身蔥綠緞子衣裳,身材苗條,看起來十七八歲年紀。
看著鈺軒攬著晚晴的親密模樣,那婢女的臉立刻黑了下來。要知道晚晴雖是男裝打扮,但她容貌姝麗,身材窈窕有致,隻要仔細看,不難看出她是女兒身。
鈺軒一見她,臉色忽變,責斥道:“你進來怎得不通傳一聲,還有沒有規矩了?”
那婢女也不大害怕的樣子,嘟著紅豔豔的嘴唇道:“我聽說公子生了氣,著急過來看看,公子還不領情!”
說著,剜了一眼晚晴,眼裏閃出輕蔑卻又憤恨的光,又嬌滴滴問鈺軒道:“對了,廚房說湯品都好了,要不要上呀?”
她語氣輕佻,看出和鈺軒並無什麽上下尊卑之別。
至於原因,傻子也知道。
晚晴的心猶如被蜂蜇般,閉一閉眼睛,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裴鈺軒聽婢女這般說,也心知不好,便忍不住偷瞧晚晴,隻見她麵沉如水,雙目微闔。
他心裏一沉,不由放下攬著她的胳膊,吩咐婢女道:“擺上來吧。”
那婢女待要走,裴鈺軒又緊著吩咐:“你不要在這裏侍奉了,到門外守著吧。”
“公子……”那丫頭拖著長腔,似乎在撒嬌,“外麵冷,人家不樂意。”
晚晴的耐心終於耗盡了。
她猛地睜開眼睛,盯著鈺軒身旁那架六曲山水屏風,冷冷對他道:“我不吃飯,有幾件事要和尚書大人交代,交代完便走了。”
說到這裏,頓了頓,又道:“喔,對了,裴尚書,你那幾位親隨在冰天雪地裏站著,凍得瑟瑟發抖,我已經替你吩咐他們去下人房裏烤火了。”
鈺軒見她這麽說,似覺得有些意外,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說:“好,好。”
那婢女還站在那裏,惡狠狠地盯著晚晴,似乎對她頗為惱怒。
晚晴從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那婢女一眼,隻是心中暗道:也罷,籍此也可徹底死心,再也不抱半絲幻想。
鈺軒見晚晴的神情越來越冷漠,心裏焉會不知她所想?隻是現在當著方回的麵,他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強壓著怒火對那婢女道:
“如心,今日不用你侍奉了,你去園子裏轉轉罷。”
如心也不答話,鼻子冷哼一聲,眼神如利刃般刺過晚晴,接著便調轉身子扭著腰肢大搖大擺地出去了,竟然未曾和在座的任何一位賓客打招呼,看起來神態倨傲,甚是不合禮法。
恃寵而驕。
恃誰的寵?自然一目了然。
三郎真是太糊塗了,怎麽把個屋裏人慣成這般模樣?連尊卑上下都不顧了,現下不要說晚晴受不了,自己這個做客的,也不免覺得有失體統。
想到此,方回忍不住歎息了數次,又偷偷看了看晚晴,隻見她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見那丫頭出門,也直接起身,一副待要走的架勢。
又看鈺軒的眼神隻望著晚晴,見她起身欲走,麵上似已結了冰。
方回咳咳了兩聲,眼見得外麵布飯的仆從已經抬著食盒走近,他也不由站起身,帶了三分不悅道:“我也不吃飯了,三郎,我同晚晴一起告退吧!”
“你和晴兒都坐下,咱們們好好吃飯。”鈺軒的臉上又掛上了最初那溫柔和順的笑容,仿若剛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似的。
“我們不便打擾”,晚晴對方回點了點頭,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晚晴對鈺軒道:“你家事也忙,我說完事,便走了。”方回也忙忙點頭稱是。
“你們瞧不起我裴鈺軒是麽?”鈺軒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一字一句問道:“還是嫌我裴家飯菜肮髒,不配招待兩位貴賓?”
二人一聽這話甚是無禮,都愣在當場,還是方回因從小跟鈺軒在一起,知道他的脾氣,又看他今日情緒起伏波動太大,似有些反常,便笑著打圓場說:
“哪裏哪裏,三郎說笑了,晚晴啊,既然三郎已經準備了飯疏,咱們卻之不恭,快坐下吃飯吧。”
說著,便暗暗給晚晴遞了個眼色,晚晴心裏狐疑不定,隻好勉強虛虛坐著,將身子往外靠了靠,不想和裴鈺軒坐得太近。
裴鈺軒倒也不在意,見他們重又坐下,臉上的表情便恢複了,見仆從布完飯,鈺軒便親手搛了幾樣晚晴愛吃的小菜,放在一個小碟子裏,柔言對她道:
“來,吃吧,我讓他們按著你口味做的。”
晚晴哪裏會吃,她將碟子往外推了推,挺直脊背,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軒郎,我剛從裴相屋裏出來,他……”
“來,你先喝點湯……這可是上等人參熬煮的,喝了最是驅寒補暖,你要多喝些才好。”
裴鈺軒對她的話仿若未聞,又親手盛了一盞湯放到她麵前:“喝得好了,我一會給你帶些回宮裏喝。”
晚晴心裏頗有些不悅,她冷臉直言道:“軒郎……我和你說正事,你能不能先把這些殷勤小意兒放一放?需知我並不是你身邊圍著的那些鶯鶯燕燕,對你這套把戲沒興趣!”
方回一聽,心裏長歎一聲,無奈地放下杯盞,以手擊額——看來今天這場架,自己是勸定了。
果然裴鈺軒的臉再一次紫漲起來,他忽而將自己手中的湯匙重重砸在案幾上,高聲道:“杜晚晴,你到底能不能和我好好吃一頓飯?”
“你……,你這是做什麽?”晚晴霍地起身,顯然已被對方徹底激怒。
方回的太陽穴猛地跳了幾跳,未看黃曆便來訪友,活該自己來拆這個爛魚頭!事到如今,別無他法,他隻得硬著頭皮站起調停道:
“二位,咱們有話好好說,和為貴…… ”
他的話隻打動了晚晴,晚晴低了頭不再言語,但裴鈺軒反而好像被激起了鬥誌,他高聲對著晚晴吼道:
“我知道,你就是討厭那個賤婢,好,來人,給我把如心剃了頭發送到庵裏讓她做姑子去,給我多派幾個人盯著,別讓她死了,我還有用!”
阿默聽了吩咐,走進來,驚詫地望著鈺軒,不敢作答。
“還不快滾……”鈺軒高聲嗬斥道。
阿默屁滾尿流地出去了。
晚晴還待說什麽,方回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見一臉怒容的裴鈺軒,終於意識到他現在的情緒變幻詭譎,似乎有幾分病態。
再觸怒他,隻怕又要惹麻煩;但強忍著,自己又咽不下那口氣,一時倒難住了。
過了許久,她才強壓下氣,冷冷道:“軒郎,我又沒責怪你,你又是打發婢女又是砸東西,到底要幹什麽?”
“你老懷疑我這,懷疑我那,”鈺軒頹然坐下,對晚晴道:
“這個女人心術不正,我心裏清楚得很,隻是她現在還有用,我才暫時將她放在房裏,本想自己看著,你既誤會我,那我打發了她吧!”
“我什麽時候……”晚晴聲音抖高,還要爭辯,忽見方回拚命對她使眼色,又悄悄向她擺手不止,她隻得忍下來,氣呼呼道:“你隨意吧,我才不管你的事……”
“好,那你先把湯喝了。一會兒涼了,又嚷著喝了不舒服。”裴鈺軒竟然奇跡般又一次恢複了平靜,他先拉她坐下,複又拿起那湯,吹了吹,才堪堪遞到了她跟前。
眼見他的情緒這般反複無常,晚晴心內也有些不安,她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向方回,剛好看見方回向她點頭,她實在無法,隻好硬著頭皮將鈺軒手中的湯接過來,味同嚼蠟地喝下。
鈺軒見她喝了湯,臉上顯出一絲笑容,輕聲細語地問:“好不好喝?”
晚晴此時哪裏能嚐出什麽味道,隻能敷衍道:“嗯。”
方回也打哈哈說:“果然是美味。”
這餐飯三人吃得索然無味,人人心事重重,隻有方回強打著精神假裝無事般幫忙插諢打科,這才好歹把這頓飯熬完。
一時飯吃完後,方回如釋重負道:“我也去看看裴相大人。”
晚晴見他要走,忙忙道:“阿回請稍留片刻,我有事情要問你。”
方回站住,晚晴對鈺軒點了點頭,道:“你先等我一下,我和阿回說幾句話就回來。”
說完,也不管裴鈺軒是否同意,她便拉著方回出去,在門外站定,晚晴直截了當地問道:“阿回,你覺不覺得軒郎他,他有點反常?”
方回歎了口氣,對晚晴道:“他有一陣這樣了,也不知中了什麽魔怔,我看他的情緒時起時落,不過以前還能克製,現在好像克製不太住了。”
晚晴低頭思忖半晌,忽問道:“他在刑部做得還順心嗎?”
“……聽說也遇到了些麻煩。”方回吞吞吐吐道:“他畢竟年輕,提升得過快……你知道的,人言可畏……”
“也是”,晚晴長歎一口氣,說道:“你和安樂郡主能說得上話嗎?有些話,也許隻有他們夫妻……”
她話還未說完,忽見鈺軒站在自己身旁,手裏拿著自己的一件披風徑直給她披上,不悅道:“這麽冷的天,一味站在這風口裏說什麽話?”
不待她回答,他又對方回道:“你不是去看我爹嗎?去吧,天不早了!”
晚晴和方回麵麵相覷,鈺軒一把拉住晚晴轉過身來,不客氣地數落她:“好了,還看什麽看?你倆第一天認識?”
晚晴被鈺軒拉住胳膊,隻好回頭朝方回遞了個抱歉又無奈的眼神,方回笑了笑沒說話。
鈺軒見到,自然更加不喜,將晚晴一路扯進內室,他帶著酸意問道:“你什麽時候和方回也這麽熟了?眉來眼去的,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我的麵說?”
“不要亂說,方回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你也猜疑!”晚晴橫了一眼鈺軒,不知怎地,忽然對他生出幾分同情,她低低問道:
“軒郎,你的脾氣是怎麽了?怎麽這般控製不住了?”
“我哪有控製不住,我隻是不許你離開我。”裴鈺軒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低沉地說:“我已經一無所有了,隻有你了。”
“什麽一無所有?”晚晴聽他這般說,不由嗔他道:“你已經是刑部尚書了,怎地還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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