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赤子心
自發現了流光螢,有了下一步的線索方向,他們離開襄城的日子便算是近在眼前了。
溫寧是城中跟蕭珞和薛沄接觸最多的人,最先察覺兩人已有去意。
但是溫寧什麽都沒有,隻默默地盡己所能地準備了禮物,並暗暗減少了跑來打擾的次數。
分別的日子,到來的也快。
溫寧在院,享受了認識蕭珞和薛沄以來最豐盛的一次席麵。
還記得第一次在院裏跟蕭珞和薛沄一道用飯,並沒有料到下廚的人其實是蕭珞的溫寧,還不住地讚歎薛沄的手藝,惹得薛沄又被蕭珞調笑……
溫寧雖還是個少年,卻也一直以正經的男子漢自居,今日來到院幫著蕭珞把飯菜端出來擺好的時候,還以為這個送別的特殊日子,會有酒喝的。
“蕭哥哥。”溫寧看了看蕭珞擺在桌麵上的茶壺:“我們……不喝酒的麽?”旁人踐行分別,難道不都是喝酒的?
“咳。”蕭珞輕咳了一聲,抬手在溫寧的額頭上敲了一下:“你才多大?喝什麽酒!”
薛沄看著有點兒茫然還有點兒不太服氣地站在原地的溫寧,又看了一眼轉身往廚房走去的蕭珞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拉著桌邊的溫寧坐下:“你別管他,分明是因為某人酒量奇差,差不多一杯就倒,平時根本不敢碰酒。”
“啊?”溫寧著實沒有想到他以為的博學萬能豪氣萬丈定能千杯不醉的蕭珞竟是個一杯就倒的,這時候瞧一瞧桌上的茶壺,也忍不住跟薛沄一起笑了出來,衝淡了一些即將分別的離愁。
一頓飯,賓主盡歡,誰都沒有在這時候提起即將到來的分別。
隻是當飯菜用盡,茶水也漸涼之後,溫寧抿了抿嘴,取出自己早先準備好的木盒子放在桌麵上:“蕭哥哥,薛姐姐,溫寧知道你們要走了,我……我沒什麽好東西,隻弄了一點兒襄城特產的玩意兒,並不值什麽,就……就留個紀念,希望將來,蕭哥哥和薛姐姐能記得溫寧。”
因為背著極大的秘密,溫寧早熟又謹慎,在襄城沒有什麽朋友,前些時候才失了好容易融入進去的夥伴們的圈子,又變成了獨自一個。蕭珞和薛沄這兩個突然出現在襄城的,雖是懷著目的卻也很快成了他難得地能疏散情緒暢所欲言的人。隻是對溫寧而言,這樣有人陪伴有人指導有人照顧的好日子並沒有能過多久,他又要被丟下了。
薛沄伸手拍了拍溫寧的肩,張了張嘴卻又有點兒不知道怎麽起。
倒是溫寧,臉上揚著溫暖又燦爛的笑意:“先前祖父就與我過的,蕭哥哥和薛姐姐是有正事要做的人,不會在襄城長留,我一直都知道的。”
“溫寧……”
“薛姐姐不用擔心我,你和蕭哥哥來之前,我也在襄城住了好幾年了,沒什麽不自在的。”盡管臉上帶著微笑,眼底卻到底還是有掩藏不住的不舍和落寞:“就是……就是……希望蕭哥哥和薛姐姐能記得溫寧,等……等你們的正事辦完,要是方便的話,能偶爾來襄城看看我……”
“那是自然。”蕭珞笑了笑丟過去一個看著挺新的冊子,見溫寧愣愣地接了才笑著解釋道:“我雖修為不算什麽,這些年到處遊走瞧見的卻算不少,記了些心得在冊子裏,興許你能用得上,就算是我們兩個的回禮了罷。”
溫寧眼睛一亮,這些的相處下來已經讓他對蕭珞很是信服,當即狠狠地點了點頭:“謝謝蕭哥哥!我……我一定好好修行!等……等我築基了,也像蕭哥哥薛姐姐這樣出門曆練,看看不一樣的東西!要是,要是你們不嫌棄,我……我可以到時候去找你們麽?等……等我能幫得上忙的時候?”
薛沄和蕭珞對視了一眼,看向滿懷期待地看過來的溫寧:“溫寧,等你修為高些有了自保之力後出去走走瞧瞧自然是好的,不過……倒不必執著著找我們,與你自己誌同道合的朋友一道,會更有樂趣些的。”
溫寧垂下眼:“……我可能……再找不到這樣的朋友了。”
想要再遇到同樣知道真相的,或是至少能夠理解他的“不同態度”的朋友,溫寧心裏清楚,到底有多不容易。
而其他……就如前些時候才鬧翻了的那些夥伴,不管之前相處有多愉快,隻要他不肯違心妥協,隻要他不能冒著風險把真相出來,總是不能長久的。
當然,他心裏也明白,就算他出真相,會有人相信他而不是傳了百年威名的元徹真君麽?
“溫寧……”
溫寧深吸了口氣,重新笑了起來:“沒關係的,薛姐姐。祖父與我過,朋友,講究緣分,有時候也講究運氣,我不會想太多的。等你和蕭哥哥離開襄城,我也正好歇了玩樂的心思呆在家裏好好修行。”
薛沄心中一歎,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溫寧,你……可怪那些,撇下了你的夥伴?”
溫寧聽薛沄這麽問,先是一愣,隨後搖了搖頭,臉上還掛著微笑,並無半點陰霾怨憤:“不,他們……他們其實沒有做錯什麽。就像是我知道那個元徹不是好人所以堅持不肯叩拜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一樣,在他們心裏,元徹就是造福了許多人值得仰望的真君,他們維護他崇敬他也沒有錯。我們都是在做自己心裏認為對的事情,隻是……隻是因為知道的東西多少的差別,我們眼裏的對錯是不一樣的而已。其實……其實起來,反而是我應該覺得慚愧一些。我知道真相,我覺得我堅持的才是對的,可是我沒有辦法告訴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做,我眼裏是錯的事情,卻不阻止。起來,我這樣的,才不能叫做‘朋友’吧?所以……我哪有什麽立場怪他們呢?”
這些相處下來,薛沄知道溫寧性子很好,但這會兒聽他這麽卻還是忍不住一愣。這個少年的心性,比她以為的還要純澈。
“溫寧的是。”蕭珞笑眯眯地看著略有點兒低沉的溫寧道:“你沒有錯,你的那些夥伴們,還有這九州大陸上的許多人,也都沒有錯,這件事上錯的,是真正為惡欺瞞世人的罪魁禍首。”
“不錯。”薛沄也點了點頭,想到那元徹,想到馮家,想到上官家,忍不住攥緊了自己的手掌,眼光遠遠放開落在邊,一字一頓:“總有一,他們的惡行會為九州所知,為世人唾棄,總有一……像你一樣的人,還有更多在這個謊言中受傷的人,可以不必再壓抑,不必再躲藏……總有一。”
溫寧看著大亮光下,石桌前腰背挺得筆直的薛沄,仿佛能從她的眼底,看到她口中所的那番景象。
“……嗯!”
……
溫寧帶著離別的不舍和對未來的期盼離開院之後,蕭珞和薛沄兩個重新坐回桌前,仔細看過又心地收好了溫寧留下的禮物,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溫寧真的是我見過……最溫柔也最寬和的孩子了。”薛沄感歎著:“當得,一片赤子之心。”
聽到那四個字,蕭珞恍惚了一下,脖頸之間從便戴著的吊墜仿佛微微一熱,眼神也漸漸飄遠,忍不住開口低聲喃喃:“……赤子之心……”
薛沄察覺到他的異樣,伸出手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口:“蕭珞?怎麽了?”
蕭珞回過神來,衝薛沄安撫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似乎以前聽過的……一段話,隻是,想不起來什麽時候在哪兒,又是聽誰的了。”
“哦?什麽話?”
“赤子之心。”蕭珞勾了勾嘴角:“仿佛……聽誰過,所謂赤子之心,該是經過困苦,曆過荊棘,看遍世間陰暗之後,仍能以純澈而熱烈的心,麵向未來,坦然一切。”
薛沄聽後,沉默半晌,緩緩點了點頭:“……得真好。”
“……嗯。”
“真想……認識認識過這話的那位前輩。”
蕭珞微微一怔:“前輩?”
“不是麽?”薛沄看過來:“我是覺著,能出這樣通透又睿智的話的,必是有過許多經曆,見過諸多世情之後的……前輩。”
蕭珞笑了笑,細細回想了一番,還是放棄:“可惜,我想不起來是誰的了。”
薛沄聳了聳肩:“沒關係,像剛才溫寧的,要靠緣分嘛!不定……將來我們會有機會見到的。”
蕭珞點了點頭:“也對。”
“溫寧……”薛沄想到剛才離開的少年,笑了笑:“這樣的年紀,就有這樣的心性和思想,真的很難得。來慚愧,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還是個在父親薛鈺的庇護嬌寵之下,無憂無慮真稚嫩的大姐。
蕭珞看了一眼溫寧,見她微微蹙起眉頭,眨了眨眼開口道:“別的不,你像他這麽大的時候,有一點是絕對可以贏了他的。”
“啊?是什麽?”
“嗯……”蕭珞的目光在石桌桌麵上幾乎空了的碗碟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薛沄臉上,在出那句話後十分利落地起身就跑:“你當年可比他能吃多了,一人吃一桌子不在話下!”
很快,院裏響起薛沄氣急敗壞的聲音:
“蕭!珞!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