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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唐巍唐淩

  薛沄被不發一言的張姓修士帶來唐巍所在之處時,那個看上去不惑之年模樣的男人,正靠坐在一個簡陋的搖椅上。搖椅一晃一晃,瞧著像是很悠閑和煦的模樣,可偏偏……


  搖椅的右邊,突兀地,停著棺木。


  薛沄被帶著走進來之後,那張姓的金丹修士便退了下去,院子裏隻剩下搖椅上的唐巍,和一旁站著的薛沄。


  唐巍並沒有看向薛沄,也沒有出聲。他就那樣在陽光之下慢慢地晃動著搖椅,與別苑格格不入的簡陋木質搖椅,在晃動之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搖椅旁邊的桌子上,擺著兩個粗瓷茶碗,裏麵的茶湯還冒著氤氳的熱氣。


  盡管一切都看著該是閑適的模樣,搖椅上的人,卻不是愜意地躺著的。


  他半側著身子靠在搖椅椅背上,腦袋微微向另一邊偏轉過去,目光,始終落在搖椅一邊的棺木之上。


  薛沄看不清他此時的眼神,不知道這時候的唐巍,眼裏是木然,還是溫柔。


  那是錢婆婆的棺木。


  薛沄曾以為,錢婆婆,已經下葬了。不想……


  那一瞬間,薛沄想到了……奇山回。


  心中不免一緊。


  這時,搖椅上的唐巍出了聲:


  “你來找我……有事?”


  唐巍的聲音有些粗啞,平淡甚至冷漠,不帶一絲情緒。


  薛沄恍然中想起,在蘇鎮的那處院的時候,錢婆婆曾經滿麵得色地起,因為她喜歡聽故事,她的老頭子就總是會輕聲給她講故事,一講,就從豆蔻年華講到白發蒼蒼,幾十年下來,已經能講得比鎮上的書先生還好。嬉笑怒罵,趣味橫生,不管什麽故事,都能讓她聽得格外入神,欲罷不能。


  回過神來,薛沄上前兩步,拱手對著搖椅上並沒有回頭看她的唐巍行了一禮:“唐前輩。”


  “道謝就不必了。”唐巍冷然著,仍舊沒有回頭看薛沄一眼:“收拾妥當了,你們就走吧。”


  薛沄深吸了一口氣:“……魏伯伯。”


  聽到薛沄稱他“魏伯伯”,搖椅的響聲一頓,唐巍終於轉過頭,朝她看了過來。


  薛沄從自己的儲物袋裏,取出那一雙,被她收了起來的未成的鞋子,托在手上:“晚輩過來,是想……將這個,還給魏伯伯。”


  從薛沄把那雙黑色布麵的布鞋拿出來的那一刻起,搖椅上唐巍的呼吸便頓了一下,胸口劇烈起伏起來。


  他認得……他當然認得那手藝,那針線……


  “這……”


  薛沄看著唐巍慢慢地朝她伸出手來,手指甚至有些發抖,眼前也有些酸澀:“……這是錢婆婆……特地為您做的。”


  原本心中就有了數的唐巍聽到薛沄的肯定,猛地從搖椅上站起身,兩步走到薛沄麵前,臉色通紅,手上的動作卻是那麽輕巧,心翼翼地從薛沄手裏,接過了那雙還沒做完的鞋子。


  “……婆婆做得很精細,稍微縫偏了一點兒都要趕緊拆了重來,生怕不好看不舒服。”薛沄盡可能地平穩著聲音,慢慢地道:“……那個時候……婆婆手裏隻抓著這雙鞋,到最後……都沒有放手。”


  “啪嗒”地一聲輕響,薛沄抬頭看過去,正瞧見闊然而帶幾分威嚴的唐巍眼睛通紅一片,正心地用手指抹去落在黑布鞋麵上的水珠。


  “……陣破之前,晚輩收了起來,如今……交還給您,也是……婆婆的心願。”


  唐巍抬起頭看了看薛沄,臉上露出點兒笑意,卻看得人心中發苦。


  “她……”


  唐巍張了張嘴,想問什麽卻沒有能問出口。


  也許也是不敢問。


  問她有沒有怪他沒能陪在她身邊?問她走的時候可有苦痛?

  薛沄吸了吸鼻子,鄭重跪下,對著唐巍又拜了一拜,挺直了身子後,仰頭看著唐巍:“婆婆……本可以,活下來的。若不是為了……為了幫晚輩複原陣法……”


  唐巍閉了閉眼,卻是並不意外的模樣:“不是為了幫你……是為了救別人。”


  “魏伯伯……”


  “幾十年了,她一直都是……這麽一副爛好心的樣子。”唐巍閉著眼睛笑了笑,眼角卻有什麽滑落下來:“這敗家的老婆子……要不是有我,這些年的日子都不知道能不能過得好……”


  薛沄咬著嘴唇,忍不住一顆一顆從眼中落下的淚珠。


  “起來吧。”唐巍歎了口氣:“她不會怪你們……我也不怪你們。蘇陣當時的那個情形,那個邪陣,若沒有你們,一個活人都留不下來,她……連屍身都不會有。有了你們在,好歹……”唐巍轉過身走到搖椅邊的棺木旁,伸出手輕輕摩挲:“我還能把她帶出來。”


  薛沄低下頭,雙手在自己的身側攥緊:“……對不起。”


  唐巍歎了口氣:“太年輕了……心也太軟。不早些改改,九州之上,修士之中,如何生存得下來?”


  聽到這句提點一般的話,薛沄微微一愣:“……前輩?”


  唐巍轉過身,朝薛沄丟了個東西過來。


  薛沄下意識接住,仔細一看,是一塊玉牌,上麵刻著精巧的瑞獸麒麟紋樣,正中間,一個清晰的“唐”字。


  薛沄自己也是四大世家之一,馮薛李唐中薛家的成員,自然一眼就看出,這不是一塊普通的唐家身份的玉牌,是經過煉製的簡單法器,能夠聯絡傳訊。


  “看你的樣子,對這東西也很熟悉,我不多問了。若日後有事……可來尋我。”


  “這……前輩?”


  “拿著吧。”唐巍轉過頭,不再看薛沄:“本就要在你們離開之前送一塊的,謝你們所為……給我和阿淩,留了念想。如今,不過早了一些給了你而已。”


  薛沄沉默片刻,將玉牌攥在手心,低頭拜謝:“多謝前輩。”


  “……還是叫我魏伯伯吧。”唐巍背對著薛沄,聲音低低地:“聽著……更順耳些。”


  “魏伯伯。”


  “……嗯。”


  薛沄離開之後,唐巍心地將那雙鞋子放進自己懷裏,靠著棺木就那樣坐在了地上,一聲一聲地低歎著:

  “……那時候我沒陪在你身邊,是不是嚇壞你了?幾十年了,你膽子一向都不大……”


  “本想著陪你開開心心過完這一輩子,再回去和阿淩……我還有家族責任,不能隨你而去,是我對不住你。”


  “蘇鎮活下來了近三千人,這裏麵也有一份你的功德。老婆子,你又救了人了,高不高興啊?為了慶祝,今晚是不是該燉個湯了?我算算……上一回你給我燉的是雞湯,這回輪到燉魚湯了吧?”


  “到燉湯……你不是托人跟我,你學了好多新的菜式要做給我吃麽?正好……阿淩還沒趕回來,就我一個人,可以獨吞了,嫉妒死那個臭子。”


  “我餓了,老婆子。”


  “從聽你學新菜式之後,我就日日盼著饞著呢……”


  ……


  蘇潤從外麵回到別苑,與醒來的薛沄和蕭珞,還有周煙一道了這兩日在外麵打聽到的事,神色之中也有幾分凝重,對於盡快離開的提議,也是十分讚同。


  當日大破血祭結魂的邪陣,動靜著實大得很。雖然當時蘇鎮的封禁陣法未去,也不能保證外麵沒有人能瞧出什麽端倪。蕭珞的昆吾刀,奇山回口中的“本源”,都不是能夠輕易現人的東西,尤其在這個當口,在離蘇鎮不算遠的那片山脈中前些時候才出了靈寶出世的傳言之後。


  薛沄身上傷還未好,總算臉上的傷不細看已經看不出端倪,身體除了靈力虧空以外倒也還好。蕭珞情況要嚴重些,但比起當初在山脈中被蘇潤救下的時候也是好出許多來,此時要趕路從這兒逃離,有蕭珞的飛梭在,並不算是艱難。


  離開唐巍的這處別苑之前,打聽了廚房的所在後,薛沄在一旁幫忙,蕭珞撐著身體,親手把當初在蘇鎮院的時候,錢婆婆仔細學過的幾個菜式一一做了出來,蘇潤和周煙在一旁,按著蕭珞的口述,將每一道的方子寫了下來。


  蘇鎮這一難,若沒有錢婆婆舍身,還不曉得能否順利在昆吾刀停滯大陣後徹底解決。


  蘇鎮封禁破除後,若沒有唐巍的庇護,他們早已暴露在眾多修士麵前,不知是個什麽下場。


  但是此時,四人最後能為錢婆婆和唐巍做的,也就隻有這麽多了。


  做完幾道菜,薛沄四人便與那位張姓修士了一聲,離開別苑,並未再去打擾唐巍。


  離開別苑之前,他們見到了匆匆趕回的唐淩。


  唐巍和錢婆婆的兒子,同樣是修士,已入了唐家族譜,築基後期修為的唐淩。


  即便是修士,一路趕回的唐淩仍舊風塵仆仆的模樣,碰見正要離開別苑的四人時剛從唐巍那邊出來。


  見到薛沄四個,這位生得劍眉星目,眉眼線條有些錢婆婆的柔和的年輕修士,身為四大家族唐家的子弟,對著在他眼中隻是四個普通散修拱手行禮,誠懇而又感激:


  “多謝幾位道友……對家母的照顧。”


  “唐道友……”


  “我知曉幾位道友急著趕路,便不阻攔了。”唐淩眼眶還有些紅:“父親已經給了幾位唐家的玉牌,匆忙之間,唐淩這裏也隻得幾品療傷溫養的丹藥,若不嫌棄,還請幾位帶上。”


  薛沄頓了頓,伸手接過:“多謝唐道友,我們四人,感激不盡。”


  唐淩笑了笑:“不耽誤幾位時間,後會有期,請。”


  薛沄四人拱手回道:“後會有期。”


  走出別苑少人的側門,薛沄回頭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目送他們的唐淩,心中一歎。


  不知是不是因為母親錢婆婆是個普通人的關係,雖然隻匆匆一麵幾句話的交流,可這唐淩,卻當真是毫無修士,尤其是四大家族中人慣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態,格外得謙和。


  離開別苑範圍到了僻靜之處,蘇潤接手蕭珞的飛梭,趁著方起的夜色升空,一路往南,行入滄州境內。


  這是蘇潤的建議。


  那片流光草山脈在巧州和滄州的交界之處,而蘇鎮的位置,正巧在那山脈東南。如今不僅是那山脈靈寶出世的傳聞,蘇鎮又有了這麽大的動靜,附近一片早被各路聞訊而來的修士盯上,在這種情況下,往北穿過那片山脈所在範圍進入巧州,被人發覺的可能極大,便是蘇潤魔殿出身,也不能確保在這時能在靈寶對修士異樣的誘惑吸引之中,靠魔殿的名頭保住蕭珞他們,而魔殿自來低調,也不會為了不是自己門派的人強出頭。


  於是,眾人決定先往南,進入滄州境內,等到了繁華人多修士更多的地界,他們幾個就不如在這邊界偏僻之地那麽顯眼了,也可好好養傷休整。


  而滄州,是薛沄的母家,李家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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