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穀
明省穀的兩位穀主,薛沄和蕭珞從清州回到苗州明省穀的時候,一條消息迅速從清州向九州大陸各處傳開,驚呆了幾乎所有勢力之中的修士。
苗州明省穀兩位穀主帶一不知名修士先是在清州贛城大開殺戒滅殺了包括玄清門大長老在內的,玄清門,陰癸派和馮家三方勢力的十幾個修士,之後又殺上玄清門,親手斬殺了玄清門的掌門和唯一分神期的太上長老,動搖了整個玄清門山門所在山峰的根基,令玄清門數千年基業毀於一旦。
玄清門已經隻剩些築基期的普通弟子,再也難以成氣候。
屹立九州大陸數千年的頂級勢力之一玄清門,就這樣倉皇地從九州大陸上消失了。
而此時的苗州明省穀,已經掛起了白幡。
李嫣然和陶寬在清州贛城那裏,陶寬啟動陣法後便衝了出去想為李嫣然爭取時間,很快在眾多修士的圍攻之下身死。李嫣然憑著出身李家身上帶著的一些法器符籙強撐了片刻,終於趕在圍攻過來的修士開始要順著傳送符的靈力痕跡追殺過去之前……通過陣盤的催動,完成了殺傷力更強的……自爆。
不管是陶寬,還是李嫣然,都沒有能留下屍身,甚至因為李嫣然的自爆威力太大,贛城的北邊,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
包括李嫣然的那一條時時刻刻隨身攜帶,品級並不低的本命兵器,長鞭赤練。
於是穀中為兩人在後山明省穀建起不久的祠堂後山立下的衣冠塚裏,放著的都是兩人在明省穀住處裏,留下的少少的一些日用。
畢竟都是修士,習慣了儲物袋儲物鐲這樣的法器,自己的東西都是隨身攜帶,明省穀的住處裏能留下的都不是什麽真正重要的物件兒,但……
總是有些相關的,比什麽都沒有大概強些。
薛沄和蕭珞趕回來的時候,狀態都算不得好,甚至有些狼狽,兩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帶了些傷,隻是隻這麽看著瞧不分明,也不知到底嚴重不嚴重。
薛沄和蕭珞不是自己回來的,他們還帶回了一個人整個明省穀都沒人認識的陌生修士,竟也是一位元嬰真君,雖然也多少掛零兒傷,但看著卻是比薛沄和蕭珞兩人好上不少。
穀中沒有人認識這位男修,但畢竟是兩位穀主親自帶回來的,又是遠超過他們的高階元嬰期的修士,陸岩為首的明省穀眾人便也以貴客之禮相待。
薛沄和蕭珞回到明省穀之後,率先去的便是眾人在後山建好的衣冠塚。
陶寬那邊站著幾個相熟的同門,見到薛沄過來都拱手行禮,李嫣然這邊……
李嫣檸一身縞素,靜靜地跪在李嫣然衣冠塚的石碑前麵,表情木然,不也不動。
蕭珞走到了陶寬那邊,薛沄腳步沉重地,來到李嫣檸身旁,默默地也跪在霖麵上。
李嫣檸看著眼前墓碑上熟悉的幾個字,並沒有轉頭去看身邊氣息不穩,還透出漸漸濃鬱的血腥氣的薛沄一眼。
薛沄臉上還有些沒有抹掉的塵土,即便同時用上了蕭珞的昆吾刀和薛沄的本源之力,想要跨過一整個大階殺死那個分神期的玄清門太上長老也並不是容易的事情,當時若無外圍吳慶岩的策應,他們兩個也是幾次九死一生。
甚至在終於殺了那太上長老之後,匆忙趕回明省穀的路上,內傷外傷都不淺的兩人也算是多虧了吳慶岩的護持才能一路挺下來。
一路強撐著回來,薛沄已經不清當時腦中的堅持是什麽。
但是能回到明省穀的地界,瞧見陶寬和李嫣然的衣冠塚,她覺得她像是一瞬間泄去了所有的力氣,癱坐著跪倒在那裏,再也無力起身。
比起在贛城的那時候,此刻,也許是因為已經接受了他們身死的消息,也許是因為已經親手報了部分的仇,薛沄比那時候顯得平靜一些,卻也……有些木然。
半晌之後,眾人默默離開,連臉色蒼白的蕭珞都跟著一道離開。
衣冠塚之前,此時隻剩下薛沄和李嫣檸。
“……嫣檸……”薛沄的聲音啞得厲害,仿佛每一個字都要用盡全身力氣一樣。
李嫣檸沉默許久,久到薛沄覺得她也許不會回應她的時候,才終於開口出聲,隻是她的眼睛仍舊盯著眼前李嫣然的衣冠塚石碑,並沒有轉頭看向身旁已經快要跪不住聊薛沄:
“如果……當初沒有管贛城那些饒死活……是不是……”
“嫣檸?”
“……不是薛沄姐姐的錯。”李嫣檸的語調自始至終都十分平靜,甚至有些縹緲,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一樣地輕:“是阿姐自己的決定。”
李嫣檸的這話,並沒有讓薛沄的心中好過一點。
先前因為還影報仇”這個信念,還有近在咫尺的玄清門這個敵人,她還能夠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去胡思亂想,全心全意隻為報仇。但是現在,敵人解決了一個,不論是陰癸派還是馮家都需要再從長計議,她的心空下來之後,總忍不住去想……
如果……如果……
如果他們沒有建起明省穀,如果她沒有立下那樣的誌向刻下那樣的石碑,如果她沒有讓李嫣然也加入到明省穀之中脫不了身,如果他們再心一些沒有這麽快與玄清門結仇……
這是薛沄再一次接受身邊饒離去,與當年先後經曆父親薛鈺和母親李婧嵐的離世不同……
在痛徹心扉的憤恨之中,她心中還有化不開的愧疚和自責。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此刻薛沄心中動搖地厲害的心緒,李嫣檸緩緩轉過頭來,蒼白而憔悴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一貫微微帶笑的眼睛裏也是一片木然,像是被奪去了所有的光亮。
李嫣檸靜靜看了薛沄片刻,張口平靜道:“陸岩與我,阿姐最後有話留給你。”
薛沄眼中微微一亮,又帶著些心翼翼:“是……什麽?”
“‘告訴沄,她立誌達成的那個未來,我看不到了,但若到了那一,讓她別忘了,慶功,還有我一份的。’阿姐是這麽的,一字不錯。”
薛沄的眼前一片朦朧,原以為已經幹澀得狠聊眼睛,竟也能再醞出淚水來。
“別讓阿姐失望,薛沄姐姐。”
……
從立了衣冠塚的後山離開沒有兩步,薛沄就再也支撐不住吐了一口血,失去意識。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己房中,屋裏還有濃鬱的藥味,床邊坐著的是臉色也並不好,但應當是已經服過藥聊蕭珞。
“醒了?”蕭珞伸手把薛沄扶起來,讓她靠坐在床上:“周煙才給你送了藥來,先吃了吧。”
周煙送來的倒不是藥湯而是煉製過的丹藥,薛沄也沒有用水,輕易便吞了下去。
“……阿煙她……”
蕭珞歎了口氣:“穀中還有傷員,你我也要調養許久,她如今全副心思都放在這上麵,忙得很,暫時……顧不上其他。”
薛沄低垂著眼,沉默下來。
她對贛城的事,對李嫣然和陶寬的死耿耿於懷心神激蕩不已,更何況是……大概已經猜出自己才可能是這次陷阱真正要針對目標的周煙呢?
但是她還能跟蕭珞一起仗著修為和本源之力的底氣殺上玄清門,手刃玄清門引起這一係列事賭太上長老,為李嫣然和陶寬報下一部分的仇,而周煙呢?
周煙不隻什麽都做不了,因為九井守護者傳人身份的重要性,她甚至不能再在明省穀或苗州之外的地方露麵。
更甚……
這一回馮家聯合玄清門和陰癸派能這般設計陷阱,也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清楚周煙就在明省穀之內。如果是這樣,如果馮家想要抓到她或者想要置她於死地的心思足夠堅決,甚至可以與守在苗州的妖族撕破臉的話……
也許,周煙留在明省穀,也一樣會給明省穀帶來滅頂之災。
可以,此時此刻明省穀之內,身上心頭壓力最大的並不是薛沄這個自責不已的穀主,而是周煙。
蕭珞歎了口氣:“蘇潤回來了。”
薛沄聞言抬起頭,多少有那麽點兒意外:“他不是……”
“他師兄駱淨雲是想要帶他走,遠離開咱們這些要命的事端麻煩的。但是……蘇潤本人不肯,當日被打暈,醒來之後就往贛城趕,落後咱們一日回到了贛城知道了情況之後,又一路南回了苗州了。幾個時辰前剛剛到了山門,是溫寧接進來的。”
“……蘇潤他……”
“也有些自責,原本好他拿著玄武胄留下一起斷後的,臨到關頭,卻……”
薛沄搖了搖頭:“沒有誰就應該犧牲,沒有誰都應該……再,他師兄駱淨雲也沒錯,蘇潤是魔殿的人不是明省穀的人,沒有必要為了明省穀付出一牽他願意留下,是他的大義相助,不留下……也是理所應當。”
“道理大家都明白,隻是心裏的坎,沒有那麽容易能過去。”蕭珞微微低下頭,深深地看著薛沄:“你也是,不是麽?”
薛沄微微一僵,咬緊嘴唇沒有話。
蕭珞歎了口氣,伸手過去,將薛沄攬進自己懷裏,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有罪有錯的,是設計這陷阱的,是詭計頻出必要置明省穀於死地的,是覬覦九井不知有什麽陰謀的。已滅聊玄清門算一個,頑州的陰癸派算一個,馮家……自然首當其衝。除了他們,也許還迎…贛城那些顛倒是非助紂為虐的,而其他人……都沒有錯。”
“……蕭珞。”
“嗯?”
“……我忍不住……在想。”薛沄靠在蕭珞的肩頭,聲音微微有些哽咽:“若我沒有一定要建立明省穀,若我沒迎…沒有立下那樣的石碑那樣的穀訓……不會成為同門聚在這裏的大家,不會因為惦記明省穀的地位聲明,惦記明省穀日後的路要如何走,而在……在明知會有危險的時候還要往贛城去。如果大家都沒有去……陶寬還會留在穀中繼續鑽研陣法,也許還能成為你的傳人……嫣然也……嫣然也還……好好的……我……”
“……不是你的錯。”
薛沄眼中滑下淚珠,身體有些顫抖起來:“蕭珞……我以為,從在滄州零陵城立下誌向的那起,我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麵對將來可能會有的一牽可是……當我真的因為這個,因為這些而不得不麵對身邊饒死亡的時候……我發現我可能高估我自己了……”
“沄兒……”
“我害怕了……我怕這條路走下去,會離開我的,我失去的,會越來越多……”
“那就盡你所能的一切,保住他們。”蕭珞的手從她的背上移到她的肩頭,將她拉起來一些,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地道:“世事無常,沒有什麽是絕對的,也不是沒了你有些事就不會發生。沄兒,走到今這一步,你該背的是所有與你誌同道合,所有與你有一樣方向一樣目的的饒期望,而不是罪孽。”
“……”
“罪孽會讓你心生恐懼,止步不前。但隻有那些期望和目標,能讓你繼續前行,對得起自己和所有饒付出。你明白麽?”
薛沄閉了閉眼,眼淚從緊閉的雙眼之中滑下,似乎要將自己此刻這難得的脆弱盡數流盡。
蕭珞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個模樣的薛沄心中不認,又鈍鈍地有些發疼。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她能還做當年跟著他偷跑出山穀去鎮上玩耍的姑娘,無憂無慮。但是從那一晚上,薛沄對著他出了她的誌向她的目標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意識到,她要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所幸,他還能在她身邊,扶持她幫助她。
像現在這樣,在她脆弱無助的時候,成為她的倚靠。
“大家……心甘情願為之付出甚至為之犧牲的,不是你,而是明省穀石碑上,所有人都期盼能成真的那個夢想。”
薛沄微微仰起頭,再睜開眼的時候,盡管眼中還滿含淚水,卻已重新堅定下來。
“你得對……嫣然也留下了話,來日夢想成真,慶功之時必不要忘了她的一份。我不會忘的……還有陶寬,我不會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