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那位
“……吳道友。”薛沄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紛亂動蕩的心神,讓自己的注意力從對故事內容的震撼,轉回到如今情況的憂心上。畢竟,眼下才是最要緊的。
“薛道友請講。”
“吳道友先前提到過……妖族。”薛沄看著吳慶岩對於自己提到妖族似乎並不意外,臉上的笑容也是恰到好處:“既到了這般情境,我也不瞞吳道友。去沙海城尋找線索這件事……就是在苗州的妖族道友指點我的。”
吳慶岩笑了笑:“不意外。起來……當初知道苗州出了個明省穀之後,我們沙海城這邊也的確好奇過一陣子,什麽樣的人能在苗州這塊兒地方建立起勢力。不過,等見了兩位道友之後,也就一下子明白了。”
一般在議事廳話的時候,蕭珞開口的次數都不多,盡管他跟薛沄兩人同為明省穀的穀主,但他卻還是有意識地將主導的位置交給薛沄。
一來,建立明省穀,明省穀石碑上篆刻的穀訓,都是薛沄的誌向,是薛沄決定要走這一條艱難的道路,為更多人尤其是弱者求真相討公道,二來……
正如曾經的蕭珞過的,薛沄知道蘇潤也知道的,他本人其實並沒有多少對於權力的欲望,對於未來的抱負。若是沒有薛沄,或者薛沄沒有起如今這般的心思,蕭珞此生的願望追求十分簡單平淡,甚至起來可能還有點兒“沒出息”。
不問世事紛爭,不擔下大義,不求錦繡前程,隻要平安喜樂,能與心愛的人一道平靜度日就好。
所以,明省穀的兩個穀主,尋常情況下,布置任務製定決策,最多的都是薛沄。
因為已經習慣了蕭珞在自己能夠應對的時候不會插話插手,此時薛沄也便並沒有對蕭珞的沉默有什麽想法。
而蕭珞……
除了先前偶然開口的兩句,大多數時候都是靜靜地靠在椅背上聽著,低垂著眼睛時而沉思時而恍惚。
狀態著實算不得好,不過麵上倒是看不出來太多。
不坐在旁邊的薛沄因為接連而來的各種消息真相而心頭震蕩不已顧不上太多,隻一隻手緊緊攥著他的手臂一直沒有放開,就連坐在對麵的吳慶岩也是被薛沄的反應和問話引去了大半心神,沒有太過關注蕭珞這邊。
於是,蕭珞就一直保持著平靜,聽著兩饒對話。
這會兒,聽了吳慶岩的話之後,薛沄眉心一動:“見了我們,就明白了……所以……妖族會對我們有些特別,也是因為與沙海城,或者,與沙海城的兩位初代城主,有些瓜葛?”
吳慶岩歎了口氣,而後雖然並未否認,卻也沒有把話明地肯定,隻是微笑道:“既然二位已去過沙海城,而且想來我跟著兩位道友來到苗州進入明省穀的事妖族也都看在眼裏了,那麽……‘那位’想必很快會要跟兩位道友相見,到時……許多個疑問,兩位就知道了。”
“……那位?”
此刻的薛沄疑惑之間也猛然想起,乘風曾經與她過的話。
那還是她第一次正麵麵對妖族,妖族的人出了苗州在清州邊境處幫明省穀解決了玄清門前來截殺他們的修士,又遠遠護送他們一行傷重在身的人回明省穀的路上,乘風與她單獨起的。
那時候,乘風……
‘真正想見你們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今日見到的這些妖族。隻是……她有事回了族中,一時半刻不能返回九州……用不了多久,她總要再返回九州,到時……自會見你們。今日我不能與你的事,也有我所知不全,不好擅自出口的緣故。’
乘風口中的“她”,和吳慶岩所的“那位”,怕……是同一個人了。
跟沙海城的兩位初代城主有些瓜葛的,看來地位並不低的妖族。
“是,‘那位’。”吳慶岩點頭:“沙海城能與妖族多年交好,也是因著‘那位’的緣故。不論如何,隻要‘那位’在,妖族就不會與昆吾刀的主人,本源之力在身者為敵,這一點,二位道友,可以放心的。”
吳慶岩這話得幹脆果斷,十分有信心的樣子。
薛沄也不清如今心中紛亂的心緒是輕鬆多一些還是複雜多一些,聽了吳慶岩的話之後勾了一下嘴角:“……想不到,我們二人,竟也能……享沙海城兩位初代城主的餘蔭。”
吳慶岩聞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十分感慨:“當年的沙海城兩位城主……是何等驚才絕豔的人物,沙海城能有如今,都是借著兩位城主當年留下的東西。沙海城禁地的祠堂之中,還有一些當年留下的典籍記錄,有更多更細致些的……兩味城主的事跡。了解得越多,便越是感慨,我也曾遺憾過,不能……親眼目睹兩位城主當年的風姿。”
正在薛沄也有些沉吟感歎的時候,蕭珞突然開口,低聲問了一句:
“沙海城禁地的那個古陣,還迎…沙海城外隱匿起來的大陣,可是……”
吳慶岩突然聽蕭珞問起這個有些微怔,但很快回過神來微笑著點頭:“蕭道友猜得不錯,我先前也聽阿寅起過了,兩位道友非比尋常,竟然能夠察覺到沙海城外的大陣。的確,沉睡著的護城大陣,還有禁地之內用於給後人鑽研曆練的古陣,都是七千多年前,兩位城主留下的。阿寅,蕭道友在陣法一道上頗有賦造詣……巧了不是?”
到這個,吳慶岩其實也好奇過。
難道這昆吾刀擇主,還有這麽個要求麽?
要知道,雖然兩處大陣是當年的兩位初代城主,容瑾和顧汐合力布下的,但是顧汐卻隻是輔助,真正的主陣布陣之人,是容瑾,兩人之中,那個昆吾刀的主人。
蕭珞抿了抿嘴,沒有再問什麽,而薛沄此時也轉過頭來看著蕭珞,心中微微有些不安湧起。
像是察覺到了薛沄的不安,蕭珞的手掌輕按在她攥著自己手臂的手背上,溫暖幹燥,帶著安撫之意。
薛沄深吸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打算將心中如今的疑問都給問出來:
“提到兩位城主……方才吳道友的故事的最後,顧汐顧城主,離開沙海城之後不見了蹤影?”
“是。”吳慶岩看了一眼桌麵上薛沄並沒有收回去的那塊羽紋“顧”字玄鐵牌,也知道她想要問什麽,隻是這件事,他還真是不知道什麽的:“顧汐顧城主在……容城主獻祭之後,再沒有回過沙海城,也再沒有過半點消息傳回來,沙海城……的確不知後來顧城主如何了。”
蕭珞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攥了一攥。
薛沄想了一想,看了一眼桌上的玄鐵牌:“有沒有可能……顧汐顧城主……還在世?”
吳慶岩一愣。
不過薛沄會這麽猜,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故事裏,容瑾和顧汐兩人相護扶持相護依偎,可稱得上鶼鰈情深……
“……按照沙海城傳下來的事和典籍記載,當年兩位城主的確感情甚好,遲遲未能舉辦結成道侶的大典,一來是兩缺時的身份在九州大陸不好張揚,二來,也是耗盡兩人心血的沙海城建立不久事務繁多。據原本,那兩人是要在沙海城正經地在九州大陸上立下足來之後,低調完婚,退隱而去的,但……”
吳慶岩後麵的話不,薛沄和蕭珞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在這一到來之前,先出了九井的禍端,九州大劫。
然後……兩人再也沒有機會。
如今聽來,頗為唏噓。
吳慶岩歎了口氣,繼續道:“兩位城主的感情的確不是旁人能夠體會的,我們也相信……即便容瑾容城主故去,顧城主也恐怕不會再與旁人……更不必留下血脈。但顧城主又的的確確是當年苗州顧家的最後一個人。如今薛道友拿出這玄鐵牌,大概證明苗州九井的守護者家族始終未曾變過,仍舊是顧城主出身的顧家,所以作為最後一個顧家血脈的顧城主,薛道友覺得她還可能活著。”
“……是。”她的確,就是這麽想的。
如果先前不知道容瑾和顧汐的事,不從吳慶岩所的沙海城故事裏知道那兩饒感情,也許……她還不會這麽認定。
七千年的光陰,太漫長了,尤其是……
當年的容瑾身合昆吾刀獻祭九州,魂飛魄散永無輪回,是真真正正再無任何回旋可能地消散在霖之間,比尋常的自爆其身卻還有一線輪回生機的修士,都要慘烈。容瑾已注定不再存在,那麽在這漫長的歲月之中,顧汐……
吳慶岩苦笑了一下:“我方才提到過,當初九州大劫的時候,顧汐顧城主跟容瑾容城主,都是大乘期的修為,若是算下來,的的確確有八千載的壽元。可是……”
“可是?”
薛沄會猜測顧汐還活著,自然也是聽顧汐當年已經是大乘期之後,考慮了壽元的關係。
七千年前的九州大劫之後,九州大陸上的修士修行不再如之前那麽順暢,人族修士的頂點被限製在了分神期,至多隻有三千載的壽命,而在九州大劫之前已經晉入高階的修士卻是修為無法再有寸進,隻能生耗壽元而已。
也因此,如今的九州大陸,眾人所知人族修士修為最高也就是分神期而已。
因為知道自然修行無望,才會有像玄清門那個太上長老一樣的分神修士,在壽元即將耗盡的時候因為不甘心而走上邪道,想要用其他辦法衝破九州大劫之後對修士修為的禁錮。
但是……
七千年前的顧汐,已是大乘期的修士,有整整八千載的壽元。
顧汐和容瑾是近八千年前,仔細算下來是七千六百多年前修士,這麽粗粗算下來,截至今日,顧汐的八千年壽元,應當還未用盡。
她不是沒有還活著的可能的。
但是,吳慶岩,“可是”。
吳慶岩的表情不上是悲歎還是感喟:“當年為了拯救整個九州免於崩潰,以身獻祭的的確是容瑾容城主,但是在這件事之前,顧汐顧城主……也多次試圖用自己的本源之力為引挽回九井頹勢。當年她心中也是清楚若是頹勢無法挽回,容城主就要……所以格外拚命,不惜燃燒生命,頻繁取心頭精血……容城主獻祭的時候,顧城主不僅是無計可施,也是無力可施,甚至……透出些油盡燈枯之相。好好的大乘期八千載壽元……大概早就連一半兒也剩不下了。”
薛沄怔了怔,低下頭沉默下來。
而一直斂著眉眼的蕭珞,在薛沄另一邊攥緊的手掌也有些泛白。
“實話,我不曉得這玄鐵牌和苗州九井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若無意外,顧汐顧城主……怕是沒有這般綿長的壽元,等到今日的。”
“……那……”
吳慶岩想了想,到底還是了一句:“等薛道友見到‘那位’之後,也許可以問問。”
“……哦?”薛沄疑了一聲之後,就點零頭表示明白。畢竟這玄鐵牌是妖族的人給的,苗州的九井秘地也是妖族的人守著的,去問妖族,也是應當。
不過,吳慶岩給她這個建議的理由,卻是另一個:
“當年顧城主離開,隻有一人跟上去過,隻是跟了多久,有沒有到最後,就不知道了。”
“……是妖族的‘那位’?”
“正是。”
“……好。”
見今日要的話都了,而薛沄和蕭珞看起來也沒有更多問題要問,吳慶岩笑了一笑站起身:“昨日便來了這明省穀,隻是未能好生瞧瞧,兩位道友若是不介意,可能讓我四處轉轉?”
“……自然,吳道友是明省穀貴客,自便就好,不必拘謹。”
“多謝。”
吳慶岩多看了一眼沉默著的蕭珞,起身繞過桌子往門口走去。
“……吳道友。”
被薛沄叫住,吳慶岩轉過身:“薛道友?”
薛沄頓了一頓,閉了閉眼:“四大世家……對不住沙海城的兩位初代城主,而我……是四大世家之一,綿州薛家出身的。吳道友……不會怪我麽?”
吳慶岩歎著氣搖了搖頭:“起來……我的確對如今九州的四大世家都看不太慣,隻是若怨怪,最多也是另外三家核心裏曉得當年真相卻默默裝聾作啞維係著頂級勢力聲望的那些個老家夥。其他人……大概不知者不罪吧,沙海城的確不喜歡,但也不至於怨恨。”
“……”
“而薛道友……當年薛道友的父親薛鈺,我是在他身隕兩年之後才聽聞他死訊的,那時候我就明白,他恐怕……是因為調查我當年的那些話。因為知道這個,所以在聽聞薛道友是薛鈺的女兒的時候,我心中便……首先有了愧意,自然,就與旁人不同了。”
而等到知道薛沄竟是明省穀的穀主,又是如今本源之力的所有者之後……
也便不必再談綿州薛家出身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