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張二姑娘踏進來時,殿內氣氛漸漸沉寂,她看向太后忽然冷淡的神色,心底倏地升起一股子不安。
太醫診脈之後,說太后是昨夜裡受了寒。
封煜臉色當場就沉了下來,他忍著氣,道:「嬤嬤,母后胡鬧,你怎也陪著?」
張嬤嬤立刻跪下,面帶愧疚懊惱:「是老奴的錯,請皇上降罪!」
封煜微頓,頗有些噎住,他斥歸斥,但若論關心母後身子,張嬤嬤絕不會比旁人少,他如何能罰?
這時,張二姑娘走近,連忙道:「皇上息怒,嬤嬤也並非有意,皇上便饒了她一回兒吧。」
聞言,阿妤不著痕迹地眉梢微動,恨不得立即移開視線。
沒瞧見皇上半晌都未曾說話嗎?還不是心底有怒,卻又不好罰張嬤嬤嘛,這個時候撞上去,不管是什麼原因,都頗有些沒眼力勁。
果然,阿妤就聽見男人斥道:「閉嘴!」
張二姑娘身子微僵,瞬間咬唇噤聲,細白的指尖絞在一起,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不安。
太后終於開了口:「好了,是母后不許她請太醫的。」
封煜擰眉,才揮手讓張嬤嬤起身,他沉聲道:「朕讓太醫院每日都來慈寧宮給您請脈。」
你不請,那朕就叫他們自己過來。
太后也知他是真的氣著了,不與他爭此事,等宮女端著熬好的葯進來,才說:「你前朝也忙,母后就不留你了。」
封煜輕擰眉,卻是沒拒絕,視線落在一旁的阿妤身上,淡淡道:「鈺修儀和朕一起走吧,莫擾了母后休息。」
阿妤點頭,朝太后服身:「那太後娘娘,妾身就退下了,改日再來給您請安。」
兩人剛離開,太后就冷了臉,看向僵在那裡的張二姑娘:「跪下!」
張二姑娘心下微緊,掀開裙擺跪地,無措地喊了聲:「姑母……」
張嬤嬤讓其餘宮人退下,殿內頓時寂靜下來,太後涼涼地說:
「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借哀家的名義去請皇上?」
她雖有些不適,可正如她所說,這些病痛她都覺得習慣了,二姑娘來看她時,就說過請皇上的話,只不過被她駁了。
她連太醫都不願請,又怎會因此事去麻煩皇上?
張二姑娘眸子含了淚光,她低垂著眼瞼:「秋兒只是擔心姑母——」
話未說完,就被太后直接打斷:「關心哀家,你不去太醫院,卻是直接去了御前?」
張二姑娘啞聲,久久說不出話來,她捏緊手帕。
是,她是借著太後身子不適的名義去見了皇上,可若是太后姑母願意幫她一分,她又怎會這般費盡心思?
太后是何人?當下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禁不住輕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在怨哀家不給你機會?」
「秋兒不敢。」
太后微沉眸色:「是不敢,而非不是!」
二姑娘低下頭,沒有反駁,不久后地板上啪嗒掉下一滴淚珠子。
太后移開視線,其實她何嘗沒給過二姑娘機會?
皇上來請安時,她哪次不是在場,可任由她做再多,皇帝可有多看她一眼?
太后明白,這是皇帝在與她表態,他不在乎後宮多一位妃嬪,但也僅此罷了。
皇帝自幼聰慧,怕是剛見著秋兒,就知道了她的想法,所以剛剛才會直接斥責了秋兒,皇帝素來孝順,秋兒敢借她身子生事,如今怕是對秋兒也生了一絲厭惡。
而且……太后也無法接受,有人借著她的名頭去難為皇上。
她終究還是自私的,也放不下芥蒂,她曾為家族榮譽付出了太多,可她落難時,張家也不過是袖手旁觀,甚至還送了姑娘進宮。
她沒遷怒張家,已然是在回報張家多年的養育之恩了。
侄女再親,終還是比不得自己的孩子。
太后冷了冷心腸,移開視線,不去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不能再待在宮中了,明日,哀家就讓人送你出宮。」
「姑母!」二姑娘陡然抬頭,不敢置信地喊了聲,她眸底泛紅,顫著聲音道:「姑母,秋兒知錯了,您便饒了秋兒一次吧。」
太后沒理會她,二姑娘頓時哽咽道:「姑母,秋兒若是這般回去,該怎麼辦啊!」
所有人都知曉,她是為了何目的進宮的,若是她黯然出宮,她所做的一切就全成了笑話!
任哪家男兒敢娶她這般名聲有損的女子?
太后微闔上眸子:「若是承受不了後果,你當初又哪來的膽子踏上這條路!」
終歸到底,不過是心存僥倖,認為她定會相助罷了。
二姑娘看著她鐵了心,頓時慌亂地爬著上前抱住她的腿,哭得崩潰:「姑母,姑母,您別趕秋兒走啊,求您了,姑母!」
太后僵直了身子,她這輩子在後宮,什麼都見過了,手上也沾過血,臨老來,反倒是信了佛,越發容易心軟了。
她對二姑娘心疼,就彷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明明已是貴家女,卻是被這深宮的榮華富貴迷了眼,可真正踏進來之後,才會發現,這裡就是一口深井。
一不小心,就會落入深淵。
太后扶著張嬤嬤的手站起來,冷著聲說:「將二姑娘帶回殿內,明日就送她回府!」
——
慈寧宮發生的事,已經出來的阿妤等人自然不知曉。
阿妤跟在封煜身後,低垂著頭,踩著青石路,她在想,太后究竟是什麼意思?
明明留著張二姑娘在宮中,卻又好像並沒有那種心思。
封煜回頭,就見她不知在想什麼,明顯地在走神,他輕擰起眉,抬手彈在她額頭,沉聲道:
「好好看路。」
阿妤頓時回神,嬌氣地捂著額頭,她眸子里含了分嗔怒:「皇上,您作甚打妾身?」
封煜冷哼:「你剛差些撞到朕了。」
他隨口尋了個借口,視線微移,這才看清她穿的竟是一件春裙,這才二月的天,尚帶著冷意,她剛出了月子,就敢這麼放肆?
封煜擰眉,握著她的手試試溫度,險些沉了眸色:
「不冷?」
阿妤今日為了嬌俏,特意穿了身百花曳地裙,雲織錦緞,寬頻更是將腰肢襯得盈盈一握,她剛生了孩子,封煜視線微微下移,幾乎就能瞧見那抹春色。
封煜眸色暗了暗,他索性不聽女子的回答,招手示意楊德等人將鑾仗抬過來。
鑾仗里放著披風,封煜彎腰撿起,扔給女子:「披上。」
鑾仗的帘子尚未放下,阿妤透過那絲縫隙,抬頭看了眼高掛在空中的暖陽,她這動作被封煜清清楚楚地盡收眼底。
他剛欲說話,視線就掃過她點了粉黛的臉頰,頓時消了聲。
半晌,他才輕嗤:「這般愛俏?」
阿妤頓時漲紅了臉,身子一歪,就倚在他身邊,將披風悄然放好,才軟軟地說:「那皇上就不喜歡嗎?」她方才明明瞧見,他在她身上多看了兩眼。
這般想著,她嗔男人一眼,似是在說:您分明就是喜歡。
這一眼,看得封煜心頭火大,這與他喜不喜歡有甚關係?
好心當成驢肝肺,不穿便罷!
春裙遮不住女子白皙細膩的脖頸,封煜餘光瞥見兩眼,心底的那絲火氣頓消又長,甚至愈來愈烈,連帶著眸色也愈發暗沉。
阿妤忽地聽見他說:「身子好利索了?」
話音剛落,封煜就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若是沒好利索,她今日也不會出現在這兒。
阿妤的那聲回答被堵在了口中,下顎被人擒住,被迫仰著頭,就察覺到他指腹貼著她脖頸滑下去。
一寸寸往下,倏然,她的心提到嗓子口。
男人的手最終停在她腰帶上,正欲有所動作,就聽見外面匆忙傳來一道:
「皇上,戶部侍郎劉大人正在御書房前求見!」
阿妤微頓,抬頭就見男人臉色黑沉,她綳直的身子驟松,忙護好自己的腰帶,背對著男人將微敞的衣襟攏了攏,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這可還沒出御花園,指不定就會有人經過!
鑾仗已經停了下來,阿妤忙站起來,尾音輕顫帶著絲余媚:「那、那皇上您忙,妾身就自行回宮了……」
封煜喉嚨緩緩下滑,明顯地在平復呼吸。
阿妤剛欲轉身離開,餘光忽然從男人瞥見什麼,頓時漲紅了臉,她忙扯開帕子,封煜看著她一番動作,擰眉問她:「作甚?」
阿妤十分窘迫,咬唇心虛:「口、口脂沾上了……」
封煜身子微僵,視線下意識落在她唇瓣上,嬌艷欲滴,卻不見一絲唇脂存在。
她拿著素白的手帕擦過他臉頰后,頓時在手帕上印了一片胭紅色,春意無限。
若是她沒多看那一眼,豈不是……
封煜只消想到那番場景,就覺得太陽穴嗡得一聲,突突作疼。
許久,他才撫額,無力道:「回御書房。」
這邊阿妤才回了嫻韻宮,就被一個消息打懵了:「什麼?張二姑娘落水了?」
她剛離開慈寧宮頂多不過半個時辰,怎得,忽然就能落水了呢?
而且,阿妤輕擰眉,她記得慈寧宮附近並無水池,離得最近的洛朱湖,也要越過兩個宮殿才能到啊。
慈寧宮,太后氣得捂住胸口,身子發抖:
「她這是在拿命來要挾哀家嗎!」
前面才有宮人來報,二姑娘偷偷溜了出去,還不等她派人去尋,二姑娘落水的消息就又傳了回來。
太后捏緊了佛珠,她不信什麼巧合。
她也知曉,二姑娘這番行為並不是在要挾她,而是想用這個法子留在宮裡。
畢竟二姑娘是打著伺候她的名義留在宮中的,又是在宮中落的水,若是傷了身子,留在宮中養傷也算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