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從坤和宮到慈寧宮時,已近辰時尾聲。
阿妤在去坤和宮請安時,就讓宋嬤嬤帶著佑兒先行一步,待邁進慈寧宮時,卻聽見一道明顯不屬於佑兒的笑聲,咿咿呀呀地,越過屏風,就看見小公主和佑兒差不多大的兩個糰子歪在一起。
阿妤有些訝然,側頭去看周修容,就見周修容朝她輕柔地笑了笑。
她彎了眸子,之前周修容並未和她說今日小公主會來,不過這般更好,小公主和佑兒都在,也足夠太后操心的了。
正如她所料,太后隨意對請安的眾人揮手,就笑呵呵地看向佑兒兩人,見此,皇后也依在她身邊,逗弄著佑兒。
阿妤關注得久了,就發現皇后看似對小公主和佑兒態度一樣,但自始至終都沒有碰小公主一下。
她幾不可察地輕蹙了下眉尖。
剛回神,她就聽見有妃嬪總是若有似無地提起芳林苑的柳嬪,叫她心底好笑,轉過去就發現是陸才人,阿妤眸色稍暗,就靜靜地看著她。
「哎,柳嬪卧床休養都半個多月,也不見好,妾身等人心底擔憂其身子,那日,鈺……」陸才人話說到一半,就察覺到鈺修儀看向她,稍頓,她訕笑了下,聲音漸漸弱下來,硬轉了個話題:
「……那日,妾身聽太醫說,柳嬪是鬱結在心才會不適,她如今懷有身孕,也不知究竟在苦惱些什麼,可惜柳嬪日日待在芳林苑中,妾身等人見不到,只好在心中擔憂了。」
阿妤勾了下嘴角,不緊不慢地收回視線,陸才人頂著旁人暗諷的視線鬆了口氣,她便是這般性子,總管不住這張嘴,明明得罪鈺修儀沒甚好處,卻嘴賤地想要撩撥一下。
算了,得罪不起鈺修儀,不是還有柳嬪嗎,反正她也就圖個嘴上痛快,至於對象是誰,倒是無所謂。
那日太醫的診斷情況,太后自然知道,聞言,眼皮子都沒抬。
有人見此,嗤笑:「陸才人沒懷過,自然不知曉,這有了身子的人啊,就是愛胡思亂想。」
被人嘲諷沒懷過身子,陸才人臉色頓時僵了下,她看過去,見是和柳嬪同宮的吳才人,頓時冷笑著反刺回去:「妾身沒懷過,吳才人便是有過了?這般清楚?」兩人同時進宮,又是同樣的位份,甚至晉陞都是同時,彼此素來不對付。
吳才人倚在位置上,慢悠悠地看向她:「妾身沒懷過,但常去給柳嬪請安,這一來二去,可不就知曉了嗎。」
陸才人還想說什麼,就聽見太后抬眸,對吳才人說了句:「倒是個懂事的。」
陸才人憋住,總不好在太后誇讚吳才人時,她在去和吳才人對著干吧,尷尬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倒是阿妤不著痕迹地和周修容對視了一下,微蹙起細眉,太后究竟想說什麼?
隨後,就聽見太后問了句:「柳嬪身子如何,可有好轉?」
吳才人忽然被誇,頓時喜形於色,激動地站起來服下身子,脆生生地:「太後放心,妾身昨日去給柳嬪請安,瞧著她臉色紅潤了許多,應是身子無礙了。」
說到這兒時,她眸子一轉,似真似假地嘆了口氣,說:「至於柳嬪姐姐鬱結在心一事,妾身也有關心過,好似是因沈才人一事,聽說柳嬪姐姐那幾日還做了幾日噩夢呢。」
說話時,她似遲疑地覷了阿妤兩眼,又很快地收回去,低了低頭。
阿妤要被氣笑了,做噩夢就做噩夢,看她作甚?
難不成是因為她做得噩夢?沈才人一事,和她又沒甚關係,至少明面上沒有。
不用她問,陸才人看不慣她這模樣,憋不住地說:「你說沈才人,作甚這副模樣看向鈺修儀?」
吳才人忙忙搖頭,卻是不敢看向阿妤,只推脫道:「陸才人可莫要胡說。」
陸才人翻了個白眼:「又不止妾身一人看見了。」
太后不耐煩聽她二人爭吵,抬手打斷:「行了,吵嚷什麼。」
陸才人噤聲,心底卻是不忿,太后可真是偏心。
阿妤也憋了口氣在心底,甚至都想起身一走了之,身旁的周修容輕輕抬手搭在她手背上,才叫她冷靜下來。
宮人稟報皇上駕到時,殿內的人一愣,尤其是阿妤,她沒想到皇上竟是真的來了。
封煜剛踏進來,就瞥見阿妤怔然地看向他,癟著唇,似滿是委屈的模樣,他眸色稍暗,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低頭行禮:
「母后安。」
太後轉著佛珠的動作一頓,溫和笑著:「皇上今日怎麼過來了?」
往日他嫌煩,可是從不會在初一十五過來請安,今日倒是稀奇,或者說,他是為了護誰而來?
不言而喻。
封煜站起身,隨意揮手叫眾人起身,坐在了太後身邊,動作自然地將榻上搖鼓遞給佑兒,方才平靜說道:「忽然想母后了,就過來看看。」
太后看著他的動作,眸色輕閃,只好笑著說:「皇上有心了。」
阿妤悄悄覷了眼封煜,想起他今日早朝前和自己說的話,所以他原是想和她說,請安時過來給她撐腰?
雖然有些不確定,但如今這情況看來,好像的確是這樣。
阿妤頓時彎了下眸子,綳直的身子微放鬆。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太后就撫了撫額,似乏累道:「好了,快午時了,你們也都回去吧。」
待妃嬪皆退下后,殿內只剩下太后和封煜二人,封煜依舊斂眸,平靜地喝著茶水。
太后不滿地看向他:「茶就這麼好喝?」
封煜失笑,只稍頓,就說:「那兒臣陪母後手和兩盤?」
太后看向他,好久,方說:「好。」
張嬤嬤去準備棋盤,殿內頓時安靜下來,說是手和兩盤,兩盤結束,封煜就停了手,站起身,說:「母后,兒臣想起御書房還有些事沒處理,就先退下了。」
太后笑著,沒攔,等他離開后,臉上的笑意才淡了下去。
張嬤嬤遲疑著:「太后怎麼了?」
太后斂眸看向棋盤,輕嗤了聲,搖頭:「孩子大了,就算是哀家,也管不到了。」
皇上來這兒的目的,她如何猜不到,就是猜到了,她才沒有為難鈺修儀。
「瞧太后說的話,依奴婢看,皇上心中是頂頂敬重您的。」
太后隨意一揮手,將棋盤打亂,張嬤嬤的話不假,可以往皇上陪她下棋時,總是故意惹她開心,三盤中勝兩盤,還要費盡周折,哪像今日,不足半炷香的時間,兩盤棋就早早結束。
他哪是陪她下棋,只不過借著下棋說明他的態度罷了。
太后輕揉眉,嘆了口氣:「你說,哀家是不是不該多管閑事?」
張嬤嬤頓了下,才說:「太后若是想管,那是她們的榮幸,哪會是多管閑事。」
「可……太后若是指鈺修儀,奴婢有句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說來聽聽。」
「太后之前不還說,鈺修儀雖性情驕縱了些,卻是無傷大雅嗎?更何況,她還有孕皇長子,您怎忽然對其不滿了?」
張嬤嬤伺候太后久,自然知曉她對別人的喜惡,沈才人的事情之前,太后對這後宮的妃嬪,除了皇后這幾乎身邊長大的,最有好感的便是鈺修儀了。
太后捏著佛轉轉了一圈,搖頭低聲道:
「鈺修儀這樣的女子,哀家不討厭,便是驕縱些,也看著討喜,如你所說,她有了皇長子,就立了大功。」
她頓了下,才說:「可你看看,沈才人為難她身邊一個宮人,皇上不顧沈才人有著身子也要將其禁足,甚至任由她罰沈才人抄寫宮規。」
「放在以往,皇上哪會這般做,他雖不說,但他心底看重的一直是皇嗣。」
「這便罷了,沈才人終歸先不敬在先,但柳嬪呢?柳嬪身子不適,足足半月,他只去過一次,倒是鈺修儀生了小病,他去了多少趟了?」
張嬤嬤聽懂了她的意思,啞聲半晌,終歸,鈺修儀驕縱也好,得寵也無礙,可是,不能影響到皇上。
她思及剛剛皇上的態度,終不願自家太后和皇上生了嫌隙,替鈺修儀說了句話:
「皇上本就寵愛鈺修儀,沈才人一事,是她太放肆了,至於柳嬪,雖說有孕,可她到底許久沒有聖寵了,皇上偏心鈺修儀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再說,皇上是個有分寸的。」
有分寸嗎?
太后搖了搖頭,卻是沒再說什麼。
與此同時的御花園外,有一人頂著水碗跪在小道上,她脊背僵直,不敢亂動絲毫,身後還跪著一個臉色擔憂不已的宮人。
陸才人站在一旁,樂呵得不停:「哎呦,這不是我們的吳才人嗎,怎跪在這兒?嘖嘖,看這滿頭的大汗,真叫人心疼。」
跪在地上,裙擺染了一下灰塵的吳才人心底羞怒,可頭頂的水碗叫她不敢放鬆片刻,咬牙切齒道:「滾!」
她話音甫落,陸才人就眯起眸子,輕飄飄地:「你說,若是這碗不小心碎了,周修容會不會更生氣?」
吳才人臉色一僵,想起剛剛的情景。
她如往常走著,卻是不注意撞上轉角處的周修容,待她反應過來,抱著小公主的嬤嬤退了兩步,滿臉驚慌,就連小公主都哭了起來,周修容頓時冷了臉,斥她沒有規矩,叫她跪在這兒好好反省,甚至還特意端來水碗以示懲戒。
這般作踐奴才的手段,本就叫吳才人心中暗恨,可周修容位份高於她太多,她根本不敢違抗,甚至如今陸才人這般故意刁難她,她也只能盡量保住水碗不碎,含恨低頭道:
「……是妾身說錯了話,時間不早了,陸才人還是早些回去吧。」
陸才人聽她示弱的話,頓時眉開眼笑,就這個沒眼力見的,在慈寧宮時還敢取笑她?
這宮中太后不管事,皇后一向聽皇上的,就鈺修儀最得意,偏生這周修容也是幫鈺修儀的,吳才人竟然敢在慈寧宮肆意攀扯鈺修儀,連她都知鈺修儀不好得罪,她還敢胡來,如此下場,真叫人心底暢快。
雖得了她示弱的話,可陸才人卻是勾了下嘴角,裝模做樣地哎呀了聲,似是不穩,剛好跌了跤,恰好撞在吳才人身上,水碗頓時碎了一地,裡面的水灑了吳才人一身,豈是一個狼狽可形容。
陸才人被人扶起來,聽著她的怒斥聲,不疼不癢,還似一臉歉意:「吳才人可莫怪,都是這地上太滑了,叫人都站不穩腳。」
她撫了下玉簪,笑得眸子微彎:「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宮了,吳才人還是早點受了罰,也儘早回去……收拾收拾,被皇上看見了你這副模樣,可就不好了。」
吳才人恨恨地看著她,水碗都被打碎了,她也沒了顧忌,再聽見陸才人的話,心底又驚又慌,在看見陸才人要離開時,她眸色一厲,忽地伸手拉住陸才人的衣擺,狠狠一拽。
砰——
假摔變真摔,陸才人整個人臉色都變了,煞白地慘叫出聲。
吳才人冷笑了聲,惺惺作態地不失諷刺:「哎呀,這地真是滑,能叫陸才人在同一處摔了兩次。」
陸才人本就不是吃虧的主,當初敢對上位高於她的陳嬪,此時不過吳才人,她爬起來,就撲過來和吳才人扭打在一起。
應該說是,她撕打吳才人,吳才人哪想到她這般潑辣,被拉住頭髮時,頓時變了臉色,驚恐地叫出聲。
這邊動靜傳到周修容耳里時,她頭疼地撫額:「這陸才人……」
她輕抽了下嘴角,頗有些無語。
奶嬤嬤剛喂好小公主,服身恭敬道:「小公主只是餓了,如今吃過了,正好睡下。」
周修容放了心,仔細看了眼小公主后,才點頭回到了內殿。
她輕聲吩咐勒月:「去,叫人拉開她們,再給吳才人端一水碗去,讓她加跪半個時辰。」
頓了頓,她添了句:「至於陸才人?別管她,她若是有委屈,就叫她去尋皇後作主,本宮罰得只是冒犯本宮和小公主的人。」
至於其他的,自然是皇后的事。
勒月點頭應下,忙跑去傳達她的吩咐。
坤和宮,皇后自是早早得了消息,淡定自若地翻看賬冊,謹玉猶豫地問:
「娘娘,任由她們這般,不管嗎?」
皇後頭也沒抬:「周修容不是派人過去了嗎,更何況,既然沒鬧到本宮這兒來,看樣子,她們也沒想叫本宮主持公道,既如此,本宮正樂得清閑。」
謹玉噤聲,不敢多說,只心底擔憂不減。
娘娘日漸無寵,若是在後宮再沒了威信,那這皇后當得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