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阿妤踏進正殿的時候,裏麵一片寂靜。


  兩位主子正坐在紫檀雕著萬壽梅花的圓桌前,聖上的神色依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來,倒是容嬪主子臉上帶著笑,卻又似壓著怨一樣。


  楊德站在一旁替聖上布菜,阿妤剛走近,楊德就將公筷遞給她,退了一步。


  阿妤連行禮都來不及。


  阿妤傷的是右手。


  她用慣了右手,此時下意識地用右手接過木箸,等指尖傳來疼意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剛剛傷了。


  阿妤斂著呼吸,換了左手持木箸。


  她低頭無聲地立在聖上身側,她眼尖心細,封煜視線剛落在哪道菜上,她就持著木箸夾到他麵前的盤子裏。


  她沒用過左手,動作說不出的別扭笨拙。


  封煜沒說什麽,而容嬪看不下去,憋了半日的氣忍不住撒了出來:“規矩怎麽學的?”


  阿妤咬唇低頭,屈膝服身:“奴婢知錯。”


  容嬪還待再說,封煜不耐地掀起眼皮子:“夠了。”


  容嬪捏緊了筷子,偏過頭不敢再說話。


  封煜平靜地看向依舊服身的女子,淡淡出聲:“將手伸出來。”


  聞言,阿妤不僅沒照做,甚至下意識地縮了縮手。


  她這倒不是故意的,隻是當奴才久了,在主子麵前露出傷口是不敬,她已成了習慣。


  封煜眸色一沉:“朕不想再說一遍。”


  他聲音依舊平淡,卻讓人從其中聽出不耐煩。


  阿妤跪在了地上,才輕顫著伸出手。


  雙手探出衣袖,纖細如玉,然而在指尖處出了瑕疵,斷裂的指甲並未修剪,一半刺進肉裏,還在冒著血珠,髒了些許衣袖。


  十指連心。


  光是看著這傷口,就讓人覺得生疼。


  偏生受了傷的人仿若無事人一樣,除了臉色微微泛白,看不出一絲疼痛。


  封煜看著那指尖,心情有些不好,他忽然拉過她的手,不慎碰到傷口,疼得阿妤繃直了身子,眸子溢出淚意。


  見狀,封煜輕嗤了聲:“原還知道疼。”


  阿妤的指尖在他手裏輕顫著,似撓在他手心一般,泛起陣陣癢意,惹得封煜微眯眼。


  “奴婢不敢……”


  她低眉順眼,聲音細細微微,而尾音處卻因疼痛帶著一絲顫音,輕輕繞繞的,惹人憐惜。


  容嬪臉色瞬間鐵青,氣得幾乎呼吸困難。


  賤蹄子!當著她的麵,竟然就敢勾引皇上!


  從進來到現在,除了最開始,阿妤幾乎沒朝容嬪看去一眼,自然也不知她此時是何反應。


  封煜避開她受傷的那根手指,將她的手放在掌心隨意把玩著。


  當著容嬪的麵,肆無忌憚。


  容嬪的臉麵落了一地,阿妤低著頭,誰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半晌後,他才淡淡問:“如何傷的?”


  他最初看上的就是這雙手,如今落了瑕疵,他自然不會高興,人在瑜景宮出的事,他懶得再給容嬪遮掩。


  容嬪拿人邀寵,可如今卻連人都護不好。


  封煜斂著眸子的一絲薄涼。


  回答他的不是跪著的人,而是立在容嬪身後的妙琴:

  “是個不懂事的小宮女,奴婢已經讓人罰她了。”


  封煜眉目未抬,隻是捏了下阿妤的手。


  阿妤輕咬著唇,指尖疼得輕顫了下,她低聲說:“那宮人不是故意的,她隻是想讓奴婢快些。”


  封煜眉梢輕挑,重複了一遍:“快些?”


  他看了女子烏黑的青絲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妙琴臉色微變。


  一個小宮女哪敢讓她快些,除非是主子,或是貼身的宮人。


  阿妤這上眼藥的做法不算高明,端看聖上願不願為她出頭。


  隻不過她們沒等到聖上的話,反而等來了禦醫,封煜鬆了手,阿妤被帶進偏殿。


  這時,阿妤一直緊繃著的身子才微微放鬆。


  她斂著眼瞼,將手遞給禦醫,將斷裂的指甲從肉裏弄出來的過程並不好受,她幾乎將唇瓣咬破,才堪堪忍住那疼,即使如此,她依舊低低疼呼出聲,額頭更是溢出涔涔冷汗。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兩聲女子的痛呼聲。


  阿妤闔上眸子。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不高明。


  可她卻覺得再如何玩心眼,她也比不過聖上。


  還不如蠢笨些。


  這宮裏在聖上麵前善良的人太多,她做得再好,也不會出挑。


  既然如此,她何必裝著善良的性子?


  阿妤闔著眸子,腦海裏想了太多太多,最終皆化為平靜,她睜開眼,手指已被裹上厚厚的一層白布。


  她咬了下唇,低聲道謝:“奴婢謝過禦醫。”


  禦醫是有官職的,她不過一個宮婢,這聲謝,她說得再合乎情理不過。


  這時,小劉子走進來,恭聲說:“皇上讓奴才送姑娘回房歇息。”


  阿妤默默無言,跟著小劉子走出去,殿內已經沒了皇上的身影,容嬪坐在榻上,眼底如泣血般狠狠地看著她。


  阿妤打了個寒顫。


  她咬緊了貝齒,自打那日聖上的一番動作後,她和主子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那三十大板,往死裏打的疼,她記憶猶新。


  再加上今日的事,她知道,就算主子用得到她,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如今是小劉子尚在,主子才會隱忍不發。


  她不怕死,卻是不想再這樣活著。


  阿妤低低服下身子,做足了禮數才退出去。


  幾乎是在她後腳剛離了正殿,裏麵便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破碎聲,這幾日阿妤已經聽習慣了,隻要不是朝她身上砸,她幾乎可以當作沒有聽見。


  送她回去的路上,小劉子有意結個善緣,提點道:

  “姑娘自己小心些。”


  容嬪主子的模樣,他看在眼底,都覺得瘮得慌。


  他都有些不懂,聖上既看中了姑娘,怎麽還將姑娘留在這瑜景宮裏?

  阿妤抿著唇,眼底似閃過一絲膽怯,半晌才開口:“謝謝劉公公,奴婢記著了。”


  小劉子見了今晚的事,此時再聽她的稱呼,心底又是驚懼又是熱乎。


  他沒有久留,將人送到廂房就離開了。


  阿妤進了屋子,將門嚴實關上,才無力地癱倒在地上。


  她直接坐在地上,拚命喘著氣,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她心裏想的都如意了,可她的眼淚卻是大顆大顆地掉。


  門從外麵被人敲響,阿妤身子一僵。


  “阿妤,你在不在?”


  是小李子的聲音,阿妤微微放鬆身子。


  阿妤用沒受傷的手使勁拍了拍臉,她沒開門,而是直接說:“我在。”


  外麵安靜了片刻,才傳來小李子擔憂的聲音:“你、沒事吧?”


  她背靠著門坐下,將頭埋在雙膝間。


  “我沒事啊!”


  她聲音平靜,似還帶著一分笑,小李子覺得不對,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隻能放下心。


  小李子剛要離開,又聽裏麵的人低低問道:


  “……剛剛慘叫的人是誰?”


  “是主子身邊的妙琴和秀雲。”


  秀雲,就是之前被阿妤打了一巴掌的小宮女。


  空寂的屋裏隻有阿妤一人,誰也看不出她的神色:“她們怎麽了?”


  “被、被拔了食指的指甲。”小李子說得有些猶豫,顯然是不想讓阿妤聽見這事。


  小李子擔憂地看著門內,裏麵久久才傳出一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屋裏,阿妤癱在地上。


  她有些無措地看著自己被包起來的手指。


  指甲斷裂的疼,她剛嚐過,似心尖都在疼。


  被直接拔了指甲的痛,阿妤不敢去想。


  她隻是恨容嬪主子罷了。


  就在阿妤茫然無措的時候,外麵忽然嘈雜了起來,房門被拍得啪啦作響,阿妤不想理會,外麵的人卻是直接撞開門,阿妤被開門的力道撞倒在地。


  一堆人闖進來,拖著她朝正殿去。


  那人用力按在她被包裹的手指上,頓時傳來鑽心的疼,讓阿妤直接白了臉。


  她被按著跪在容嬪麵前,她眼睛紅腫,嗓子也幹澀:“奴婢見過——”主子。


  她的話沒說話,容嬪直接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阿妤被打得偏開了頭,她看見了臉色慘白的妙琴正仇恨地看著她。


  阿妤咽下了口中的話。


  她忽然覺得剛剛莫名痛哭的自己太過矯情。


  本就站在對立麵,她又何必惺惺作態。


  阿妤的頭發被人拽住,迫使她抬起頭,正好看見容嬪主子眼底的恨意,她用著帶甲套的手捏住她的下顎。


  冰冷的甲套貼在她臉上,阿妤打了個冷顫。


  容嬪忽然笑了聲:

  “打本宮進府至今,皇上隻為兩人打過本宮的臉。”


  “你不過一個奴才,何德何能?”


  阿妤身子繃直,卻沒有說話。


  容嬪忽然失了興致,她鬆開手,冷聲道:“拖下去,杖責三十!”


  她對阿妤說:“你說,你這次能挺下來嗎?”


  她歪了歪頭,不等阿妤回答,就繼續說:

  “挺過來也無礙,”她拆著甲套,用著輕柔的聲音說:“傳本宮的命令,不許任何人給這賤婢請醫女,更不許給她吃的!”


  阿妤轟然抬頭,直直看向容嬪。


  主子這是想將她活活折磨死!


  她剛要開口,身後的人就捂住了她的嘴,隻能溢出些許支支吾吾的聲音,被人生生拖下去。


  容嬪看著她被拖出去,冷冷地扯了下唇角。


  之前是她想岔了。


  不過是一個容貌出眾的奴才,少了這一個,她還可以再尋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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