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不需要你們去送死

  九點,看完二連所有戰士考核成績的墨上筠,回到宿舍。


  下午已經將宿舍收拾了下,沒必要再花費時間,她丟了拐杖,踩著拖鞋去了洗手間,洗澡洗漱後,將換下來的衣服放到桶裏,打算偷個懶,明放洗衣機裏清洗。


  踩著濕噠噠的拖鞋回到宿舍,再一看表,才九點半。


  折騰了一,墨上筠將頭發隨意一擦,便將毛巾丟到書桌上,爾後走向了自己的床鋪。


  剛坐下,宿舍門就被推開了,渾身是汗、連衣服都濕透了的林琦走了進來。


  墨上筠瞧了她一眼。


  從外麵回來的人,倒是比她這剛洗完澡出來的,更像是洗過澡一樣,短發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連帶著作訓帽都被浸濕,身上那套作訓服也一樣,看樣子回到連隊後的訓練量不比在集訓營的少。


  肩上搭著塊毛巾,林琦走進來的時候,用毛巾擦了擦汗,見到墨上筠後,下意識將毛巾放了下來。


  “墨連長。”


  林琦語調生硬地喊了墨上筠一聲。


  沒有多餘的眼神,打了聲招呼後,便走向自己的衣櫃,找到一套新的作訓服,爾後走向了陽台。


  一而再再而三被墨上筠忽視,並且被打擊,林琦縱然對墨上筠再有好感,現在也消失殆盡。


  墨上筠倒是很能理解她,很快收回了視線,將疊成豆腐塊的被子一掀,之後就躺在了床上,閉眼睡覺。


  但——


  “你知道樓西璐什麽來頭嗎?”


  林琦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宿舍和陽台的交界處。


  隻手枕在腦後,墨上筠聞聲,稍稍掀了下眼角,“不知道。”


  林琦沉吟了下,繼而別有深意地提醒她,“那你最好去了解一下。”


  完,也沒有等待墨上筠的回應,轉身就走去洗澡。


  墨上筠稍有沉思地垂下眼瞼。


  算起來,林琦也是樓西璐的學姐,她不管學校的事情,但林琦肯定知道的比她多。


  不過林琦顯然沒有親口告訴她的意思。


  想罷,墨上筠閉上眼,準備什麽事都放明再。


  *

  翌日。


  時間剛過九點,氣溫就漸漸上升,陽光刺眼,蟬鳴聲聲。


  訓練場上,戰士們揮汗如雨,一聲聲喊,氣衝雲霄。


  與此同時,二連的連長辦公室內。


  墨上筠端著從炊事班拿來的冰鎮酸梅湯,閑閑地坐在辦公椅上,神情慵懶閑散,保溫杯外有冷意蔓延,匯聚成細細的水珠,她的手指從外殼上劃過,水珠立即聚攏,成股滑落。


  她喝了口酸梅湯,幾滴水珠從杯子下麵滴落,落到她的作訓服上。


  然,她卻混不在意,而是抬起手,揉了揉左耳。


  “墨副連,你也句話啊!”指導員氣急敗壞地跟墨上筠求助。


  “啊?”


  墨上筠抬了抬眼,似是這才回過神來。


  見到墨上筠這吊兒郎當的模樣,指導員隻能是火上澆油,此時火氣旺盛得很。


  朗衍坐在對麵,頗為無奈地看了墨上筠一眼,隨手將簽字筆丟到桌麵。


  “指導員,叫墨副連也沒用,我的立場是不會變的。”朗衍堅定道,神情多了幾分嚴肅。


  “我你……”指導員一拍桌子,激動道,“來一次思想動員怎麽了?!人家一連和三連都搞了,你瞧瞧,大熱的,訓練還那麽認真,那麽刻苦,一句抱怨都沒有!”


  “那是他們的事,在我的連隊裏搞這種沒意義的思想工作,我不同意。”朗衍麵色肅穆,立場無比堅定。


  “你怎麽就不聽勸呢?!”指導員急的滿臉通紅,“讓戰士們有作戰準備有什麽不好?一切為了實戰,怎麽就是沒意義的?郎連長,你啊你,就是總想這些有的沒的,人家都搞思想動員,沒出什麽負麵效果吧?調動了戰士們的訓練積極性吧?有時刻作戰的精神,也是一件好事嘛!不然隻讓他們訓練,有什麽用?”


  聽得指導員的嗓門越來越大,墨上筠不由得又摸了摸耳朵。


  嘖。


  從八點吵到九點半,一個半時了,打她從炊事班回來開始,就見到指導員跟朗衍就“是否要根據最近邊境入侵一事對戰士們進行時刻戰鬥的思想動員”一事進行爭執,現在還是沒個結果。


  這日子過得,倒是一點兒都不乏味。


  “打不起來。”朗衍道,“而且,輪不到讓他們上陣。”


  “什麽輪得到輪不到的,什麽打不打得起來,這都不重要!”指導員強調,“重要的是態度!戰士們的思想態度!你不想讓你的兵在戰場上臨陣退縮吧?”


  朗衍一擰眉,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冷不丁高了指導員半個頭,他盯著指導員的眼睛,以無可動搖的力度強調道:“我的兵不怕戰爭,但你不能讓他們滿腦子都是戰爭!”


  “你你你……”指導員氣結。


  剛喘了口氣,就聽到後麵傳來的動靜,指導員一回頭,看到站起身的墨上筠,不由得問:“墨教官,你去哪兒?”


  墨上筠將空的保溫瓶放到桌上,隨口答道:“聽炊事班想研究幾種新菜式,我去看看。”


  “你別急著走啊,”指導員趕忙攔住他,“你跟他好好。不怕戰爭跟滿腦子都是戰爭,這是有區別的!”


  靈活的繞過指導員的阻攔,墨上筠眨眼拄著拐杖來到門口附近,頓住,回頭看兩人,她摸了摸鼻子,“這個不好。”


  指導員氣急敗壞。


  盯著指導員看了幾眼,墨上筠微微搖頭,一本正經地發表意見,“真不好。”


  完,一腳踏出了辦公室門口。


  “哎——”


  指導員出聲想喊住她,可一聲喊都沒喊完,墨上筠就非常無情地消失於門口。


  這下,指導員氣得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了。


  一個連長,一個副連長,怎麽都這個樣子?!


  尤其是這個墨副連……出去四五個月,自從回來後,明顯感覺態度愈發漫不經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營長的懲罰給鬧得!

  這破事……喲!


  指導員感覺心痛得快要窒息。


  經墨上筠這麽一冷場,朗衍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了下來,他視線沉沉地看著指導員,“指導員,思想動員的事先放一邊,馬上就到建軍節了,先處理好眼下的事吧。”


  被朗衍提醒,指導員想了下,爾後道:“那等建軍節結束再。”


  反正明就是建軍節了。


  指導員完,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門。


  看著他急匆匆的模樣,朗衍就猜到他是去找墨上筠的,雖不敢保證墨上筠會站自己這邊,但也可以肯定墨上筠是中立的,所以朗衍沒有拉住指導員。


  墨上筠走的比想象中的要快,一個腳受了傷,至今還不能完全穿鞋的人,拄著一根拐杖,生生讓指導員追的快要傳奇了,才追上墨上筠的速度。


  “墨副連!”


  眼見著墨上筠的背影,指導員抬高聲音喊道。


  墨上筠這次倒也沒躲他,一聽到他的喊聲,就停了下來。


  而指導員直至走近了後,才意識到墨上筠壓根沒走去食堂的路——如果他速度再慢一點,聽信墨上筠的話去炊事班找她,那百分百見不到她的人。


  指導員想想就氣得不行,這當副連長的,怎麽能這麽油腔滑調!


  不過,有事相求,指導員不能生氣,他吸了口氣,朝墨上筠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墨上筠看得一個冷顫,她及時打斷他的強顏歡笑,直接問道:“指導員,有什麽事嗎?”


  “有。”指導員收回了難看的笑容,朝墨上筠道,“思想動員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朗衍怎麽也不肯同意,所以我想……”


  “我不站邊。”墨上筠道。


  “這不是讓你站邊不站邊的問題,”指導員苦著臉道,“我們二連有什麽特殊的?一連和三連都舉行了,沒什麽不好吧?墨副連,我看你比較深明大義,不像朗衍那子一樣固執——”


  “指導員,”墨上筠打量了他一眼,笑道,“這高帽子我可不敢戴。”


  “咳,”清了清嗓子,指導員也不再打算違心的話,直截了當道,“朗衍看了樓排長的兩次演講,是講得東西太虛了,他不滿意,之後一直在跟我僵持,所以我想換個人試試。”


  “……”


  墨上筠心中暗自腹誹:朗衍分明是一開始就反對、僵持的,到指導員嘴裏成了在樓西璐演講之後朗衍才僵持的,完全避重就輕,也是夠狡猾的。


  “墨副連啊,你看你,這麽會道……”指導員的高帽子又往墨上筠頭上戴了。


  墨上筠皮笑肉不笑的看他,“您是指導員,比我能道。”


  “我這不是話沒人聽嘛!”指導員無奈攤手。


  “這事呢,還得朗連長答應。”


  “你放心,朗衍最信你,隻要你答應這次演講,朗衍肯定會鬆口的。”指導員誠懇地著,就差拍胸脯保證了。


  墨上筠盯著他看了會兒,心想這指導員當得也是夠勞心勞力的。


  聳了聳肩,墨上筠沒有重話,而是道:“如果朗連長答應了,再來考慮我吧。”


  這就是一個顛倒次序的問題,可無疑也給指導員的服工作增加了難度。


  可是,僅僅是這樣的退讓,便讓指導員心滿意足,他笑了笑,“行。你去哪兒,要我找人照顧你嗎?”


  “……”墨上筠沉默地看了眼自己的左腳,心裏罵了那人千遍萬遍,但麵上卻一臉的真誠,“不用,您去忙吧。”


  見此,指導員點了點頭,卻沒有先轉身,而是目送著墨上筠離開。


  等他心花怒放地看著墨上筠走遠後,才冷不丁的意識到——


  墨上筠去的是一連方向!

  她跑一連去做什麽?

  指導員不明所以地想著。


  *

  剛抵達一連的基地範圍,墨上筠就見到一些很眼熟的麵孔。


  她不一定能一一出名字,但那些眼熟的人,基本都是認識她的。


  走了一路,皆是聽到不少打招呼的聲音,一個一個敬禮敬得跟木樁子似的,把精英連的風範發揮到十成。


  遇到一起去集訓營的一連戰士,這人在端正地朝墨上筠敬了個禮後,就丟下自己的排,笑容可掬地朝墨上筠跑過來。


  “墨副連,你回來啦?我們可想死你了。”


  一看這架勢,墨上筠就想到了燕歸,下意識想將拐杖拿起來注意保持距離,但一想不是每個人都像燕歸一樣,於是便沒有動彈。


  果然,對方在距離兩米遠處,安分地停了下來。


  “你們連長呢?”墨上筠揚眉問。


  “在辦公室待著呢,是要審核一下我們連的節目名單。”那人笑嘻嘻地著,然後又朝墨上筠問,“對了,墨副連,建軍節晚會你會上台表演嗎?”


  墨上筠的手搭在拐杖上,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呢?”


  那人一個冷顫,抬手抓了抓後腦勺,“唱個歌什麽的還是可以的嘛。燕歸你唱歌跳舞彈琴啥的,樣樣都會。我們新來的樓西璐樓排長據要在晚會上彈鋼琴呢,你們林排長也要唱歌,咱們營就仨女的,墨副連,你就滿足一下我們,上個場唄。”


  “……”


  墨上筠無語地看著跟前這個被燕歸同化了的人,囉囉嗦嗦一大串聽得人一陣頭大。


  “聽你們連舉行了演講?”墨上筠問著,順帶轉移話題。


  “是啊,就是我們新來的樓排長舉行的,”那人點了點頭,一下子就被墨上筠給帶跑了,“就你們二連沒有演講吧?墨副連你打算親自上陣嗎?”


  “戰士們反響怎麽樣?”墨上筠繼續忽略他的發問。


  “很好啊,”那人笑得露出了大白牙,“那晚上我們都激動地睡不著覺呢。”


  “激動?”


  “是啊!為國獻身什麽的,滿腦子都是這個,理智著呢。”


  見他興致勃勃的模樣,墨上筠輕輕蹙眉。


  注意到墨上筠神色不佳,那人好奇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繼續訓練吧,”墨上筠淡淡著,眼看著那人要轉身,忽的又叫住他,一字一頓地提醒道,“對了,我帶出來的兵,得好好照顧自己這條命,國家不需要你們去送死。”


  “……哦。”


  那人眨巴眨巴著眼,半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有些迷糊地點了下頭。


  墨上筠沉下眉目,轉身往陳科的辦公室走。


  那人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會兒,然後跑著回到了自己的列隊。


  *

  接下來五分鍾的路程,被墨上筠翻了兩倍。


  足足過了片刻,墨上筠才來到陳科辦公室門口。


  這一路,她特地看了下一連的氣氛,很好,每個人都在專注地訓練,並且滿懷激情。


  可是,出奇的她覺得沉重。


  這隻是一份工作,有理想有信仰是好事,這份工作跟其他很多高危工作一樣,有可能會丟掉性命,而犧牲後會得到榮譽,可這並不代表他們需要為了這份榮譽而犧牲。


  這份工作會帶給他們很多東西,可,絕對不該是死亡,甚至於傷殘。


  縱然沒看樓西璐的演講,這一路看過來,墨上筠也能理解樓西璐的演講有多麽的“成功”,而朗衍的擔憂,是多麽的有道理。


  有一點指導員對了。


  朗衍應當是看過演講後,才會下定決心跟指導員僵持,他盡其所能地讓自己的兵保持自我,為自己而奮鬥。


  “叩。叩。叩。”


  墨上筠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誰啊?滾進來。”


  門內,傳來陳科的聲音。


  嘴角微抽,墨上筠一把推開了辦公室大門。


  陳科抬眼,赫然見到門外伸出來一根拐杖,直接往地麵一敲,心想哪個不長眼的兔崽子,可再往上一看,見到是墨上筠這個“兔崽子”後,神色微微一變,將罵人的話一一收回。


  看著墨上筠一瘸一拐地進門,陳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墨副連啊,怎麽有空來我這兒串門?”


  視線在辦公室裏一掃,確定裏麵就陳科一個人後,墨上筠直接朝陳科的辦公室走去,聲音懶懶的,“剛回來,過來打聲招呼。”


  見她行動不便的模樣,陳科忽然覺得心情好了不少,於是又問:“真的是來打聲招呼?”


  “順便問問你們那個新排長,劉……唔,”墨上筠偏頭一想,最後草草擺手,隨意道,“就是新排長的事。”


  陳科臉色黑了黑,糾正道:“她姓樓,叫樓西璐。”


  “都一樣。”


  墨上筠笑眯眯地回應著,順手將陳科辦公桌對麵的椅子拖出來,大大方方落座。


  就這毫無心虛的表現,陳科也是看出來了,她壓根不是記不得人名字,而是故意來找茬的。


  “墨副連,”雙手手肘搭在辦公桌桌麵,陳科緊緊盯著麵前這張年輕而冷靜的臉,“您這是來惡人先告狀的呢,還是想為昨日之事來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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