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錯了就是錯了

  “墨副連長,話做事,要注意分寸。”


  鍾儒勉強保持冷靜,字字沉穩地跟墨上筠著,話語行間夾雜著嚴厲。


  偏了下頭,墨上筠有些吊兒郎當地偏頭,略帶譏諷地問:“您怎麽不先問問您的文書做了什麽?”


  “你!”鍾儒盯了文書一眼。


  “鍾營長,”墨上筠悠悠然出聲打斷他,“讓當事人,太主觀了吧?”


  就算是鍾儒親自出麵,墨上筠也沒有絲毫退讓,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禮,這倒是讓朗衍和陳科難免驚訝。


  放在半年前,墨上筠就算再不高興,也會裝一下的,她素來是聰明人,而聰明人處理事情的方式很少會這麽直接,可她現在幾乎不留情麵,有什麽什麽,眼角眉梢寫滿了“老娘不高興”五個大字。


  實在是……讓人覺得痛快的同時,又難免為她擔憂。


  乖乖,這可是直接得罪直係領導啊,退一步海闊空,的不是沒有道理的。


  “墨副連長,你來。”


  出這幾個字的時候,鍾儒臉色青紫青紫的,瞎子都知道他生氣了。


  墨上筠笑了一下,懶洋洋地掃了狼狽的文書一眼,爾後直視著鍾儒充斥著威嚴的眼睛,慢條斯理道:“您的文書,在沒有跟我的二排排長林琦商量的情況下,隻憑著一連的實習排長了幾句話,就擅自將林琦和實習排長的節目順序調換了。”


  聽完,並不覺得這件事很嚴重的鍾儒,也意識到文書做的有那麽點不對,於是眼神一橫,朝文書質問:“有這麽回事兒?!”


  “是的。”文書點了點頭,但在恨恨地盯了墨上筠一眼後,補充道,“但是,林琦林排長的節目是推遲的,準備應該更加充分才是,我覺得沒有什麽問題。當然,沒有事先經過林排長的同意,是我的錯。就這件事我已經跟墨副連長道過歉了,可她非要我跟提議交換順序的樓西璐樓排長一起找林排長道歉。”


  這話得很得體,一來承認了錯誤;二來將這件事化,提醒了此事是林琦占便宜,而非對林琦有害,所以情有可原;三來點名了自己的態度可嘉,而墨上筠態度惡劣,得理不饒人,甚至於無理取鬧。


  這樣一來,就顯得墨上筠無理取鬧了。


  得到文書的解釋,鍾儒微微點頭,對這件事有了個大致理解,他幾乎沒有猶豫地站在了文書這一邊,帶有質問的語氣朝墨上筠道:“墨副連長,我也覺得這隻是一件事。而這件事,並不足以讓你理直氣壯地揍我的文書。”


  “我是跟我外公外婆長大的。”


  墨上筠不緊不慢地著,忽然就將話題扯遠了,旁邊一幹人等皆是不明所以。


  可很快的,墨上筠便繼續道:“我外婆很愛養花。在我八歲的時候,我外婆去世了,給外公留下一院子的花,外公將對外婆的思念放到花上,每日精心打理。可是有一日,隔壁家的熊孩子來外公家裏玩,因為他太鬧騰,我外公凶了他幾句,他為了報複就將整個院子的花全糟蹋了。外公很生氣,打了他一頓。結果人家長弄來了一車的花和種子來外公家,陪了他更多更好的花,但是卻拐彎抹角的罵我外公為老不尊,為了這麽點事欺負孩。”


  “就像我當時搞不懂為什麽那對家長賠了更好更多的花,就能將我外婆所種的花被毀當做事。我現在也搞不懂,為什麽您的文書理所當然覺得這事對林琦好,就私自調換了節目順序。”頓了頓,墨上筠一字一頓地朝鍾儒問,“鍾營長,是否重要,是否是事,不應該由我外公來衡量的嗎?”


  “……”


  鍾儒一時啞言。


  按照墨上筠這麽一,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沉默片刻,掃了這一圈無話可的人,墨上筠繼續道:“鍾營長,不對就是不對,錯了就是錯了,這跟大無關。時偷針,大時偷金,這道理您時候應當也學過。今日一個實習排長仗著跟晚會負責人關係好,幾句話調動了節目順序,這就是錯了,就是沒有原則。他日我暴揍文書一頓,威脅他在您的文件上做手腳,您是不是也當這是微不足道的事?”


  用如此雲淡風輕的話語“暴揍文書一頓”,分明很讓人惱火,可是,鍾儒等人皆是啞口無言。


  字字珠璣。


  良久,鍾儒才用妥協的語氣道:“墨教官,你太較真了。”


  “鍾營長,你我都是帶兵的,更能理解我——我可以受委屈,但我的兵不能。”墨上筠輕笑一聲,緊隨著又漫不經心地提醒道,“您比我年長,比我有閱曆,更知道部隊是靠規矩來維持的,規矩擺在那裏,錯就是錯,您不能因事而徇私情。”


  “……”


  這是連最後的路都給鍾儒堵死了。


  若不處理文書和樓西璐的事,就有個“徇私情”的帽子壓下來,加之這麽多雙眼睛在一旁看著,鍾儒又是主動摻和這件事的,簡直想甩都甩不掉。


  這個墨上筠——


  做事越來越不留有餘地了!

  “文書!”鍾儒慍怒地喊道。


  “到!”


  文書立即繃緊身子應了一聲。


  “找到新來的那個排長,一起去找林排長道歉!”鍾儒沉聲命令。


  “是!”


  文書雖有不情願,但自知命令不可違抗,也隻得老實應聲。


  可,剛走了兩步,文書注意到滿地的節目單,始終有些不甘心,停了下來,“鍾營長,剛剛墨副連長對我——”


  心知他要什麽,鍾儒煩躁地打斷了他的話,“墨副連長教你怎麽做人,對你好得很!”


  “……哦。”


  文書滿懷憋屈地應了一聲。


  一碼歸一碼嘛!


  墨上筠做的太過分了……


  可是,他卻不知道,鍾儒及時打斷他,隻是在為他好。


  鍾儒有種預感,一旦讓這件事繼續下去,就墨上筠這厲害的嘴皮子,沒準就不是讓文書和實習排長道個歉那麽簡單了。


  ——文書為什麽會答應那個實習排長的要求,他動動眼皮子都能猜得出來!

  墨上筠這番行為,還真是在教文書怎麽做人了。


  文書一走,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鍾儒深深地看了墨上筠一眼,了句“都散了”,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禮堂,遠遠地還能從他的背影裏看到陰沉和憤怒。


  “墨副連長。”


  陳科朝墨上筠豎起了個大拇指,隨後搖了搖頭,也走了。


  雖然陳科很偏心,也想讓自己的實習排長爭口氣,不希望看到實習排長丟臉、做錯事。可有一點他很認同墨上筠——錯了就是錯了,這跟大無關。所以,在這件事上,他並不打算計較。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墨上筠總能做出讓人不高興的事,但是,總能在某個點上讓你對她心服口服。


  因為相處過後就知道,這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而,他正好喜歡有原則的人。


  “黎涼!”


  視線一掃,墨上筠盯住了在旁樂滋滋看戲的黎涼。


  “到!”


  黎涼立即將臉上的笑意收回。


  墨上筠命令道:“領著人,把地清掃一下,幫忙打理好再走。”


  “是!”黎涼非常樂意地應聲。


  “是!”


  很快,跟在黎涼身後的人都齊聲喊道。


  幾個二愣子很快就跟著黎涼去收拾地上的節目單了,可一個個的,在走開之前,還默契地朝墨上筠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跟上這樣一個長官,真好!


  最起碼,從很多方麵,都能感覺到自己受到重視。


  “走吧。”


  一直一言不發的朗衍,朝墨上筠偏了下頭。


  墨上筠聳了聳肩,拿著拐杖,跟著朗衍一起從禮堂前門走了出去。


  “墨副連長,你以前可比現在圓滑多了。”


  直至走出禮堂一段距離,朗衍才回過神,朝墨上筠調侃道。


  “是嗎?”墨上筠笑著反問。


  朗衍仔細盯著墨上筠,篤定道:“你以前不會對領導這麽直白的。”


  他忽然很想知道,墨上筠從三月份到住院這段時間裏,到底經曆了什麽。


  他的理念裏,人應該是越來越圓滑,越來越守規矩,可墨上筠卻越來越肆意囂張,懟懟地懟領導,反倒是對自己的兵越來越維護了。


  “好像是。”


  想了下,墨上筠讚同地點頭。


  “請問,是什麽讓我們的墨副連長,越來越放飛自我了?”


  墨上筠勾了下唇,“沒什麽,就是在一個能跟總教官抬杠的地方待久了。”


  “……”


  朗衍眨巴眨巴眼。


  這意思是——墨上筠在集訓營的時候,經常跟總教官抬杠?!

  “集訓營……”頓了頓,朗衍問,“比我們這兒好嗎?”


  墨上筠笑道:“朗連長,你知道,大部分地方都是跟我們連隊一樣的。”


  言外之意,就朗衍詢問的層麵來看,確實如此。


  不過,朗衍卻釋然地笑了。


  他很高興,墨上筠能遇上一個可以隨便被抬杠的總教官,他也相信,墨上筠在集訓營的日子過得很好,隻是他也有點失望——失望於在自己的連隊想要堅持一些事情都很為難。


  隻是,還有希望的。


  所有的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兩人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路。


  突兀的,朗衍回過頭,猝不及防地墨上筠問:“對了,你外公後來收下那些花和種子了嗎?”


  愣了下,墨上筠如實回答:“沒有,用挖土機隔著鄰居家的牆,全給丟人院子裏了。”


  “哈哈哈哈……”


  朗衍似乎被戳中笑點,不由得捧腹大笑。


  看著看著,墨上筠也笑了。


  不可否認,現在想想,外公的行為很解氣。可是,年幼的她,卻思考過到底誰才是對的,外公是否有點得理不饒人。


  那時候她找外公聊過,得到的答案是——得理不饒人怎麽了?他高興!這麽做了心裏才舒坦!

  做人,總不能圖那些言論,太在乎肯定會活得很累,有人製定規則,想讓他們在規則之內活著,就像學課本上寫的——對不起,沒關係;謝謝你,不用謝。


  憑什麽對不起之後,一定是沒關係?

  憑什麽謝謝你之後,一定是不用謝?

  外公教她無視規則,想怎麽活怎麽活,但也得給自己定下規則,有自己的準則和底線。


  她是這麽被教出來的,岑沚是這麽被教出來的,當然,司笙也是。


  隻是她進了軍校,留在了部隊,就不得不被一些規矩束縛。


  “我現在能理解,你為什麽會是這麽肆無忌憚的性格了。”


  好不容易喘口氣,朗衍站直了身子,朝墨上筠豎起了拇指,滿滿的都是對她外公的佩服。


  能活得這麽肆意的,絕對是一高人!


  墨上筠無語地摸了摸鼻子。


  *

  完笑完,墨上筠跟朗衍去了趟辦公室,就明晚的演講具體事項進行商量和確定,同時被知道禮堂之事的指導員特地跑過來‘批評’了墨上筠一頓。


  墨上筠由得他批評。


  本來就對節目順序被調換、林琦被樓西璐壓下去這件事心有不滿的指導員,這次批評簡直太不走心了,純粹是走個形式,讓有心人聽到後傳到鍾儒營長的耳裏,讓鍾儒心裏圖個舒坦而已。


  墨上筠也就配合配合一下,讓指導員完成這個任務。


  不過,三人這麽一耽擱,轉眼過了熄燈時間,等各自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1點了。


  跟兩人告別,墨上筠回到了四樓盡頭的宿舍。


  門沒關,墨上筠一推,門就自動開了。


  宿舍內沒有開燈,但有著微弱的燈光,墨上筠一進門,就注意到坐在上鋪的林琦——還沒睡。


  “文書和樓西璐都來跟我道歉了。”


  上鋪傳來一陣冷冷的聲音。


  “哦。”


  墨上筠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順勢將宿舍門給關上了。


  她走向衣櫃,打算衝個澡再睡。


  而,林琦顯然沒有想讓這事就此結束,她擰著眉頭,看著黑暗中那抹影子,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麽跟文書鬧起來,跟鍾營長爭執?”


  拉開櫃子的門,墨上筠不緊不慢地回道:“為我的兵討公道,有問題嗎?”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造成多大的影響?”林琦壓著心頭怒火質問。


  “什麽影響?”


  拿出一套新的作訓服,墨上筠關上門,抬眼笑著朝林琦反問。


  “墨上筠,你得罪了營長!”林琦暴躁道。


  簡直莫名其妙!


  墨上筠不想跟自己扯上關係,自己也決定不跟墨上筠扯上關係,一個副連長一個排長,到了時間各自走人。可是,偏偏她下定決心的時候,墨上筠就來這麽一出,為了她而得罪營長!

  媽的!


  如果營長記仇的話,足有可能影響到墨上筠的前途!

  墨上筠坦然道:“他還得罪了我呢。”


  營長儼然是知道她的背景的,既然他能在半年前那麽對她,就證明他並不在乎,也明他並非那種趨炎附勢之人。


  而,得罪了他,他或許會很不高興,但絕不會給他使絆子。


  到底,他們的鍾營長,也是有原則的。


  “……”


  見墨上筠如此理直氣壯地出這種臭不要臉的話,林琦一時間被哽住了,好半響沒有回過神來。


  得罪了她?!

  得罪了她一個剛下連隊的優異學生?!


  還是得罪了她一個去過集訓營當教官的一杠三星?!


  誰在乎!

  她是副連長,人家是正營長,壓她兩級呢!

  “林排長。”墨上筠悠悠然喊她。


  “做什麽?”


  “你不跟我道個謝?”墨上筠一臉理所當然地問,絲毫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


  林琦差點兒噴她一臉的血。


  她、真、有、臉?!

  可——


  本想丟墨上筠一個白眼的林琦,在微弱光線中見到墨上筠那一副‘我可是幫你討回了公道’的囂張麵孔時,嘴巴動了動,竟是低低的道了聲謝,“謝謝。”


  在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裏,包括她,隻有墨上筠站了出來,幫她得到了應有的道歉。


  雖然不想承認,可是,真的,隻有墨上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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