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願望與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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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奔跑!韋蘭的肺裏勃勃燃燒著無數塊煉鋼焦炭,將他的肺泡一個個化作鐵水,燒融!凝固!回爐!重煉!他大口大口灌著腐臭冰涼的夜風,卻絲毫緩解不了他內心的灼辣惶恐。跑!奔跑!
鬣狗群瘋狂嘶吼著,近到韋蘭分辨得出這些食人惡犬口中淌出的涎水,一旦他跑不動,或者坎坷泥濘裏命運般冒出一顆石子,那麽他注定成為鬣狗的盤中餐,這些撒旦造物異常精於給獵物、獵人緩慢地放血到虛弱不堪,屆時遍體鱗傷的韋蘭造不成一丁點兒威脅,鬣狗才會一擁而上,可悲的物種!拿同伴的鮮血滋養獻祭敵人,再以敵人的殞命祭奠同伴。
跑的再快些!更快些!韋蘭將所有的錢存在了被偷走的鐵盒裏,他甚至出不起快速通向M區的高塔滑索組費用。他隻能徒步穿越城內養殖區,鋼鐵居民對他們日常食用的肉類完全不在乎來源,帶血、帶皮的肥肉吃了長勁,這才是關心吵架的點兒。管這塊二十元的肉排是鼴鼠肉?病牛肉?腐狼肉?吃飽穿暖,是所有人的夢想。
快!快!快!工業鼓風機朝著高爐吹送著純氧,好讓溫度更高,對!超過一千攝氏度!一萬!十萬!燒!讓它燒!燒得剩下一爐澄淨無雜質的通透鋼水,澆灑出最堅固最藝術的城牆!最好一勞永逸地隔絕廢土的一切暴民、屍鬼、活屍!韋蘭倉皇地跨出竭盡所能的最大步伐,鬣狗先鋒銜住了他的衣角,韋蘭當頭一棒,砸地妄想生吃他的瘋狗支吾逃竄。但還有十頭、百頭、千頭摩肩接踵的鬣狗,它們是農場主蓄養的待宰肉食,韋蘭昨日或許是個享用者,這時,他是不折不扣的食物鏈最底層。
快啊!髒水煮肉幹先被韋蘭咀嚼成碎末墜入胃袋,再由小腸分解為蛋白質葡萄糖提供著運動必需的能量,但韋蘭不僅感到肺腔愈發火燒火燎,雙足也愈發重若灌鉛。他實在快跑不動了。足足七八公裏的全力飛奔,就像十歲時逃避獵奴隊的荒野亡命,與現在一樣,他知道堅持一段就有溶洞、街區,但除了藏在天堂裏的上帝,他不知道意誌鍾擺何時落下就再也晃不高。
快……妹妹湛藍湛藍的眸子在前方望著韋蘭,朝筋疲力竭的哥哥攤開掌心,是一顆糖,是妹妹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你看,我留著它呢。”妹妹說道,臉龐拭不淨的周四灰燼,滲不出的淚珠。“哥哥,你答應過會永遠愛著我的,對嗎?”妹妹問道。
鬣狗群咆哮聲突兀間遠去了,“對,哥哥永遠愛你……”韋蘭默默回答道。“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妹妹轉身,飛快地閃入夜幕。
……
“5,4,3……”阿多菲娜又幹掉了一杯馬蒂尼,藤蔓時鍾悄然指向了11.59,紅發女孩攥著西蒙的手腕,盯著AATS表,興奮得像個懵懂幼稚的半大孩子。“2,1。”
準點鍾聲響起,時鍾裏彈出一隻吹拉彈唱的鳥兒,“九月,九月,九月……”叮叮當叮叮當,在鈴兒最響叮當的刹那,鳥兒伸展開羽翼,驟然變成了信天翁。零點已過,現在是2116年九月一日。
“你輸了。”阿多菲娜百無聊賴地中指指肚叩著食指指甲,若是仔細看,不難發現指蓋上有些漂亮繁複的花紋,女孩子的花俏心思?大概是吧。“還記得賭注麽?”
西蒙也喝光了第二瓶烈酒,茴芹,茴香,苦艾三種原料經過反複蒸餾提取,西蒙拒絕了女仆加水稀釋,因此聖三一酒精度數極高且非常不適口,但,士兵們隻在乎醉倒與否。衛國戰爭裏蘇軍士兵有嫌棄過每天一百克的人民委員牌伏特加麽?絕對沒有!
酒精就像燒紅鐵水融穿了腸胃,把胸腹變成了煉鋼高爐,西蒙隻感覺有些喘不過氣,像是一大塊焦炭堵住了肺腔,西蒙搶過阿多菲娜的水杯,猛地灌下,冰水稍稍止熄了烈火,阿多菲娜不滿地嘟著嘴,抱怨道:“瞧瞧這個準備耍賴的醉鬼,男人間可真是擅長用‘噢。我喝斷片了,明天吧’來搪塞掉對女士的承諾,就像他們也愛用一雙古馳靴子評判女孩的性格。”
於是阿多菲娜“砰”地把靴跟架上了西蒙肩頭,直接給了他一巴掌清醒清醒,臨近午夜,本就寥寥的客人們走得隻剩下幾桌,阿多菲娜嬌聲喝道:“醒醒,不自量力的臭男人,想象一個月我們之間的賭注是什麽。”
“一個願望……”西蒙回答道,結果又挨了一巴掌,“是願望啊?”難道他記錯了。
“一個承諾,一個我說什麽,你就要去做的承諾,記得嗎,蠢豬!”阿多菲娜冷酷地來回拍打著西蒙臉頰,她雖然是熱血種,但她的肌膚是涼的,碰上西蒙火熱的臉龐也不可能泛起一絲溫暖。
“你說,我做。”一萬個敕令騎士發起了牆式衝鋒,蘇丹的軍隊兵敗如山倒,西蒙下意識地抱著阿多菲娜潔白晶瑩的小腿嗅著,順便手搭了上去,朝著深處摸去。“白癡。”阿多菲娜翻了個白眼,“這可是你說的,我沒強迫你,噢!你這個混蛋。”阿多菲娜疼地倒嘶一口涼氣,直接拎著臭男人的後脖頸拽到嘴邊,一字一頓道:“我們打算為你舉辦一個小小的儀式,你要乖乖的,這就是我要你兌現的承諾……你嗎的!”
阿多菲娜牢牢攥住西蒙兩隻手,“呲~”豎瞳女孩朝好像等著欣賞現場春宮戲的鄰桌茶客咧開虎牙,說道:“你們幾個,喝了一晚上咖啡也該幹活,應付這頭豬我又是賣身又是裝純情,輪到你們費力了。”
長耳、枯發、龍臂、銀膚。還在彼此讀書看報寫作的兩男兩女齊齊地起身,德意誌軍人般精準,各自箍住西蒙的四肢,扛起,貓耳女仆依舊微笑如故,捧著菜單引導著他們往酒館深處走去。
“真是記吃不記打的男人。”阿多菲娜揉著自己被捏痛的一處,“幸好我提前宣示歸屬了。”想到這裏,紅發女孩嘿嘿偷笑著,又牽動了痛處,“噢,我要和我的妹妹賭一賭,這小子的血統一定來自什麽遠古黑猩猩。”阿多菲娜夾著腿,一瘸一拐地拖步走著。
帝國伏特加、聖三一、大紅星、大黑星、柯爾特大蟒、日光甲蟒……這些生澀拗口的單詞飛快地在西蒙眼前繞著圈,卷動著一顆顆鑲邊黑鑽,釘入鋼板內,“六芒星!六芒星呢!”有人喊道。
六芒星?果真,這些小玩意化作了鋼鐵城徽記的六芒星,“十三香!把十三香點起來,噢,我的神呐!要是萊彌亞在,她一定會吸幹你們這群廢物的血!”鋼鐵城十三黑星團結著六顆黑星,統治家族,議會家族,前者是流水的弱者,後者鐵打的高王。迷迭香如一根緞帶滑過鼻翼,西蒙深深地吸了一口,如癡如醉。從前在孤鬆鎮,母親會在花園裏種幾株迷迭香,每每盛放,必定惹來鄰家女孩美目。
西蒙嚐試著折斷一株迷迭香,他記得有一個他極其在乎的人也喜歡迷迭香,他想別在耳畔,帶去尋她,就在汁液濺落掌心的那一刻,突然掉進了柯尼斯堡。鵝毛大雪,滾燙彈殼隨著槍機複進飛濺雪地,“太熱了!太熱了!給他降溫!拿冰水來!”有人吼道。是啊,是很熱,帝國佬的眉心爆開一蓬血霧,臨死前麵孔貼近到了瞄準鏡前,西蒙猝不及防下被刺中了心髒,仰麵躺到。雪地如床,席夢思吧,天空碧藍藍。
“海德拉之血呢!”冰層開裂,西蒙呻吟著扶住墓碑爬起,薄薄霧靄裏金芒閃動,“你不記得了我,對嗎?”陌生人問道,西蒙疑惑著骨碌碌轉著眼睛,:“您找錯了人,姑娘,這裏是孤鬆鎮。”
“你答應過,我們會在一起,永遠永遠。”陌生女人說道,西蒙有些害怕,連連擺手,後退著,推辭著:“您真的找錯人了。”
“你說過!”陌生女人猛然掐住西蒙脖頸,把他死死壓在鋪滿秋日落葉的白石道上,“你答應過我!我們在一起!直到永遠!直到世界毀滅!”女人竭力嘶叫著,沙啞著哭喊。“留在我身邊!聽見了嗎?堅持住!”西蒙被摁地幾乎喘不過氣,他艱難地轉動著頭顱,墓碑底部有隻蝴蝶振動七彩雙翅,行將飛空,西蒙追隨著破繭蛹一萬年之久的蝴蝶。a-n-e,蝴蝶順著紋路溝槽爬動,a-n-e!後麵的呢!後麵是什麽!“滾開!婊子!瘋女人!滾開!”西蒙狀若瘋魔地反抗著,誓死要掙脫著陌生女魔頭的控製。
“這麽多年了,你依然什麽都不懂。”凜風揚起懸崖邊緣上的女人的發絲,白金,亮金,月光,輝光,美麗,醜陋,“女士!你在做什麽!快過來!不!不!”西蒙扔下步槍,甩掉鋼盔,向那個輕生的女人衝去。
“西蒙。”那個女人踏出腳,她喊著西蒙的名字,“想想你的父母!你的愛人!”西蒙高聲勸解道,在這一刻,即便宇宙崩毀,萬劫不複,他也要救下這個素不相幹的女人。
“西蒙!”鍾擺響起,驚雷乍響,奧丁神手持戰錘劈開雲層,宙斯神擲下閃電。“你什麽也不懂!不懂!”女人的話回旋在田野,在墓地,在雪原,在世紀前,在世紀後。“不,不!”西蒙幾乎就要夠到女人的紅色挎包。
“西蒙!!”波塞冬掀起波瀾巨浪,女人跳下懸崖的同時,海洋也一並吞噬了她,四十四天的雨,洪水襲到了西蒙的腳下,但方舟扔下的繩梯困住了他,把他拽離洶湧潮水。
火紅靚麗的焰光,雪白荒涼的原野。阿多菲娜的臉龐呈在眼前,她捋開了西蒙臂膊衣袖,貼在耳畔說道:“萬歲!海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