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幽冥與少校
“12點鍾方向,開火!”阿斯特麗德喊道,M47采用無殼彈設計,省略了拋殼裝置,射速得到了顯著的提升,減少了彈殼的額外負重,攜彈量提高到了50發一輪,後坐力即便是未經訓練的婦孺也能輕易承擔。超光譜目鏡中精準地捕捉到了所謂的隱形士兵,哪有什麽變色迷彩能讓子彈穿體而過不傷分毫?
“榴彈!”阿斯特麗德緩步後撤,技術軍士旋即抽出“北方湖”榴彈發射器,一發榴彈後,阿斯特麗德叫道:“煙霧彈!煙霧彈!計劃更改,去撤退點!”
果不其然,幽靈完好無損地從爆炸餘波中走出,特戰隊們暴風驟雨式的火力沒能令它傷著皮毛,反而是徹底激怒了這個“人”。光譜映射裏,幽靈就是一個彌散著離子光暈的活人!怎麽可能是披戴光學迷彩移動時的模糊輪廓!
這不是人!
“撤退!撤退!”阿斯特麗德按下封鎖彈電鈕,貼在走廊壁板,“呼!”封鎖彈裏的聚能燃料橫亙成一堵溫度瞬間可達一千攝氏度的火牆,不出所料,戰鬥工兵的噴火器尚且應付不了,區區一道聚能火牆又能奈何?幽靈穿梭,火牆凝了一刹,旋又重燃。
“這玩意緊追不舍,什麽鬼東西!”卡布瑞拉背負了最多的多功能裝備,狹窄的走廊通道不允許多人齊頭奔跑。“我怎麽知道!”塞申斯徒勞地拋棄著手雷,依靠動能侵徹。火藥爆炸、彈片割裂、溫度燒融的物理手段竟是對幽靈不起一點用!總部的那群參謀廢物是用哪隻豬腦子得出的隱形士兵結論!這根本就是幽靈!惡靈!
“卸掉你那些該死的累贅!”阿斯特麗德跑在倒數第二,最後的卡布瑞拉卻與她差了兩三個身位。卡布瑞拉這才手忙腳亂地試圖解開背包,但一體化背包除非用軍刀割開,根本丟不掉!“扔掉負載!”阿斯特麗德叫道,戰鬥工兵組的視頻連線讓所有人清楚看到了幽靈是如何像推倒積木一般殺死士兵,厚重防爆型外骨骼的戰鬥工兵隻剩下了康威少校一個人在竭力逃命著,與先前進入的陸戰隊員何其相像?是,他們是配備了頂級武裝,那又如何?看到了鬼隻會讓恐懼蔓延地更快!
卡布瑞拉拽著槍帶,為時已晚,幽綠色穿過了他的身體。一聲細微的“嘶”聲,宛如裙衫稍解,精銳的特戰隊員頃刻間失去了所有生命體征。“跑!”阿斯特麗德目睹了卡布瑞拉臉龐冰寒驟起,瞳中神光消失的一瞬,那種痛苦情緒甚至傳染給了幽靈,幽靈前弓著身子,發出無聲的尖嘯。
“你在哪兒!”阿斯特麗德叫道另一端的康威。“4B區!幽靈緊跟著我不放!狗東西快趕上我了!這玩意想把我拎高了捏斷脖子!”視頻小格中跳出殺死了四個戰鬥工兵打的幽靈,如出一轍的人形綠芒。“抄近道回上層甲板,我們必須撤回船上!”阿斯特麗德臉部肌肉不住翕動,她將步槍插回了槍袋,索性甩開雙手奔跑。
死亡競賽。
“長官!前麵!前麵!”後隊變前隊,跑在最前的隊員赫然看見了又一隻幽靈,兩相夾擊,避無可避!“繞道啊!”阿斯特麗德竄進了左手邊的下層樓梯,踏下第一步時,便已脫離預定路線,生死時刻,保得小命才是真!
標記著陸戰隊員的地圖紅點越發近了,阿斯特麗的忽然明白了第一批陣亡的陸戰隊集中在靠近上層的十字交叉口,而漏網之魚則在下層被抓住,他們無路可退!現在,漁夫收網了。
可視麵罩的供氧猛然提升,阿斯特麗德大口大口地吸入渾濁的空氣,盡管她這次跑在了第二,但不意味著離危險遠了一分,隊伍在朝深艙前進,一旦抵達了最深處的壓載水艙,再想升回甲板簡直癡人說夢。“砰”有人跌倒了,窸窣的螞蟻爬動,瞧都不用瞧,還剩三個人。
“沒有路了!”他們順著路跑到了某個運行艙室中,鐵鏈拴著的方形罩子莫名振動,軍靴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噪音,塞申斯少尉叫道,前方已是死路,安全門緊鎖。阿斯特麗德轉過身去,兩隻幽靈一左一右占據了優勢位置,這些鬼東西似乎感受到了隊員們的絕望,甚至開始品嚐起來,阿斯特麗德注視著幽靈似人非人的麵貌。她許多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但是死神也有打盹或是發善心的懶惰,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換進新的彈匣,扭轉槍機上膛,槍托抵著肩,她蠕動著嘴唇說道:“我們有三個,幽靈兩個,我們分開跑,左中右,跑出一個是一個,一定要把消息傳遞給總部!讓他們擊沉這艘船!明白麽!”
“明白!”塞申斯少尉與另外一名隊員亞當回道。甜蜜的絕望品味結束,幽靈們要追尋更甜美的悲愴了,先是小步慢走,隨即大步狂奔!“走!”阿斯特麗德吼著,DM13無殼彈噴吐出大團槍焰,照亮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深艙,隊員們岔開了路徑,絕地武士般衝向明知必死的敵人。
透明彈匣裏的無殼彈飛速消逝,M47獨特的旋轉自動機結構使得子彈做著圓周運動。目鏡裏,幽靈拉伸出光暈與離子焰火,純粹的神話惡鬼。在撞入惡鬼懷抱前一秒,阿斯特麗德驟然滑鏟,前方澄靜視野!空無一人!“嗵!”並不是人人都像阿斯特麗德般好運,幽靈的手臂拍中了一名特戰隊員的防彈插板,一柄巨錘砸得插板凹陷,他噴出一口血,在落地之前,插板凹入的尖刺就刺破了心髒。
“來啊,畜牲們,你們想吸幹你大爺的骨髓嗎?”塞申斯被逼進了角落,少尉的眼角餘光看見了阿斯特麗德成功遠離了幽靈,少尉扣動了阿斯特麗德出發前贈予隊員們的AATS腕表,雙重的力量與弱點探測,以及最高幅度的時間過載,少尉激發了聚能燃料棒的電鈕。多好的姑娘。塞申斯少尉望著阿斯特麗德,臨死之際,有一個美麗異形送行,他比絕大多數的士兵們都幸運了。更重要的是,那個姑娘也在深情脈脈地回望著他,渾然不覺她的前方悄然冒出第三隻幽靈,塞申斯張大了嘴巴,想大聲提醒她,奈何拇指已然觸到了電鈕,導線牽連引爆藥。“你……”少尉隻來得及說出“y”這個字母,微型爆炸便帶動了聚能塊的連環爆燃。在火幕燒蝕少尉的聲帶之前,他喊出了“b”。
“back!”阿斯特麗德一頓一跳,門口矗立著第三隻幽靈,顯然循著聲響而來,幽靈直直地盯著被融成一副白骨架子的塞申斯少尉,幽靈轉過了頭,第一隻,第二隻,側過了頭顱。盡管肉眼不可見,透射出的嗜血暴虐冰入腦海。
我就要死在這裏了麽?無人問津?沒有盛大葬禮?沒有哭泣與花環?她終於漫上了一絲悲哀,“鐺!”震耳欲聾的蕩顫,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
“將軍,今日的例行報告。”秘書送來了一疊文件,威廉姆斯中將道了聲“謝謝。”但不管是穿著筆挺軍裝仍舊胸部高高聳起的女秘書,或是眼皮不抬一下的中將,他們都知道這無非是個印在骨子裏的禮儀性習慣用語。我老了。中將揮手示意少尉秘書退出。他欣賞著年輕女軍官曼妙的曲線,放在五十年前,或許中將還會誕出某些公開的秘密。不過垂垂老矣的將軍隻想在任期內為軍隊鋪平前進道路,至於通向哪裏,隻要不是毀滅,將軍都願意接受,並為此燃燒殆盡餘暉。
將軍翻動著鷹徽標記的文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數百海裏外進行任務的阿斯特麗德。老實說,執掌西點的那幾年,將軍一開始並不喜歡她這樣明明渴望權力與欲望卻又傳達出踏實表麵的女孩。每個月的違規懲罰名單裏都有阿斯特麗德·約瑟芬,不知道她仗著是父親、祖父的光輝或是自身一呼百應的手段。總之每個周末,將軍與列兵都會以某種形式見一麵,要麽是隔著小樓百葉窗看著訓練場孤零零的加訓人員,要麽是紀念堂裏的讀書姑娘。將軍省略了一些令人尷尬的畫麵。“要求改裝潛航器電磁網?”將軍戴上老花鏡。老家夥嘛,難以與時俱進,他自嘲道。
預計降低百分三十的持續航行時間,提高人員應對擬態生物的安全率。將軍考慮再三,依然批示“否定。”人力屬於資源一項,稀缺與否取決於橫向對比,如果一個潛水員能換一百噸燃油,那就換吧。曆史上有太多的“先驅者”給出了答案,將軍的書架裏至今還放著一本《偉大的衛國戰爭》與《東線戰爭史》,一個是帝國作者,一個是聯邦作者,看待事物要批判辯證地看,古老嶄新的東方哲學。
將軍一份份地打著勾與叉,直到關於肯特堡避難所的“山脈綠光”行動的進度匯報。“遊騎兵,遊騎兵,一往無前。”快速反應部隊裏大多數都是本寧堡基地遊騎兵,承擔著定期偽裝偵察聯邦廢土,不少接受了專業的間諜訓練,派往更遠方進行長期潛伏。縱使貴為值勤主席,間諜名單還是掌握在香檳美女環繞,休養於海底療養所的泰蘭上將手中。聽說他死了個兒子?威廉姆斯不無可惜地想到,上將隻有兩子一女,小兒子麥德龍·泰蘭確認稀裏糊塗死於廢土暴民,哎,腦子不夠靈光的小雞崽,聰明一點或許可以讓約瑟芬考慮考慮。老頭子一想事情就容易聯想到政治,有時候,中將都忘記了他是軍任還是政治家。畢竟這是新時代。老人端起茶杯啜了口溫水。
將軍繼續看著報告,上麵寫著U分隊的剩餘人員化裝成廢土傭兵,進駐了距離肯特堡避難所最近的大型聚集點。黑水鎮?真庸俗的名字。遊騎兵們被授予便宜行事的權力,隻要他們認為可行,一切都是允許的。U分隊正在招募流民,簡單訓練後投入襲擊大湖工業區探查肯特堡避難所的後勤補給隊伍,並觀察進度,直到總部決定投入增援。
小夥子們學習學習生存哲學不是壞事。中將打了個勾,放進已批閱的一欄,下一份報告則讓他煩惱而愉悅著。第一機甲師的日常物資輸送情況。波塞冬空有一萬三千人的機甲師,卻淪落到戰術反應部隊捉襟見肘,需要啟封軍官種子計劃人員來應對糟糕的海洋狀況?但抱怨唯一的用處便是令將軍咳出一口濃痰。威廉姆斯捂著紙巾擦了擦嘴唇。世界最後一支成建製的機甲師。他這麽安慰自己到。然後將軍簽下了同意,寫上他獨有的花押。
將軍按了按電鈴,秘書應聲敲門而入。“將軍。”帕特洛小姐抱著一摞文件夾,看來她剛才還忙著傳遞統帥部的指令,聽到了將軍的召喚匆匆趕來,急地鬆開了一顆紐扣。非常黃金比例的半圓。“一杯黑咖啡,不要加糖。”將軍說道。
“如您所願。”帕特洛小姐據說拒絕了一大票總部的追求者們,話說小夥子們的眼光的確不錯,又抱得美人歸,又靠著裙帶關係與值勤主席傍上關係,曆年審核不都是半月灣基地人員分配進機甲師麽?將軍欣賞著她軍裝套裙下的圓潤臀線,大概是女性獨有的姿態。“帕特洛小姐,你的扣子。”直到秘書要側身拉開滑門,將軍才善意提醒道。
“噢。”帕特洛小姐瓜子臉浮起了羞澀的紅暈,她忙不迭係緊了風紀扣,欠身致意道:“謝謝您的提醒,將軍。”她今天沒穿內衣,黑底粉紅邊的蕾絲胸罩。將軍擺擺手說道:“嗯,還是往咖啡放一勺糖。”海水漫到了嘴巴,總得在死之前過得稍微舒服一些才是。於是老人在下一份基地文官團裏的女性參謀的薪資補給狀況中寫下了意見。
“每天增加一百克麵包,每周增加二十克巧克力。”
桌角放著一張相片框,數百人的大合影裏,中將赫然坐於中央。旁邊則是二十一歲畢業時的阿斯特麗德·約瑟芬,她的金棱似乎與將軍的金星閃爍著同等明亮的光輝。她洋溢著淺淺的微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北極雪狐的表麵功夫。“我的學生……”將軍陰沉地思索著。
“果然隻有你是最出色的。”
……
“阿爾法,收到請回答,阿爾法……”交換麵板竄出一行文字,阿斯特裏德連比動唇形都不敢,實際上,她完全不敢輕動一絲,她的腰肋處紮了顆尖屑,逐漸刺入了皮肉。她將呼吸頻率壓抑到了最低。走了沒有?超光譜護目鏡無法透視太厚阻隔後的情況。所以我身陷囹圄了。她鬱悶地想到。
塞申斯少尉決死激發的聚能封鎖彈算是犧牲了他,救了阿斯特麗德,若不是火幕切斷了天花板的操縱線,使得一隻大缸罩住了她,不然現在她也得陳屍深艙。
阿斯特麗德醒來後,便是這麽一副幽冥景象,她花了幾秒鍾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可視麵罩上給出的時間是下午3點。離天黑還有兩個半小時,她想到。阿斯特麗德暫時不著急離開這方應該是陶瓷性質的方形罩子,她思考著所見到的幽靈究竟是什麽東西。隱形士兵?不可能,什麽樣的裝備能令子彈穿過,無視烈焰?她至少對著幽靈打了超過200發無殼彈!難道核爆把世界炸開了四維缺口?要是這樣,宗教信徒一定要開心高喊“萬歲!”
在這個星球,就一定會遵守基本規律。阿斯特麗德堅信這一點,她檢索著通訊,戰鬥工兵們驚呼“幽靈打飛了約翰!”、“錘子砸過來了!”,靜音視頻裏顯示著戰鬥工兵無一不是被幽靈像打高爾夫球般淩空擊飛。要命的釘子。阿斯特麗德強忍著劇痛。但特戰隊員的陣亡影像卻大不相同,碰之即死,隻有前衝慣性。等等,她定格在了塞申斯少尉的目鏡攝影機錄製的陣亡畫麵。少尉回頭時正好捕捉到了幽靈殺死隊員後,隊員臉龐瞬時浮起的寒冰褶皺。急凍光線?阿斯特麗德疑惑著,這種概念性武器尚存於圖紙,而且消耗能量過大以至於核動力航母才有能力安裝,所以項目很快下馬了。但急凍光線怎麽可能凝聚成有自主意識的幽靈?
阿斯特麗德嚐試著挪動著腰肢,屏住呼吸,緩緩拔出了作祟的螺釘。它們走了。阿斯特麗德回複著僥幸未死的康威少校。“這裏是阿爾法A-1,除我之外,其餘四名隊員盡數陣亡。”
幾秒後,交換麵板傳來少校的訊息:“戰鬥工兵也是如此,我躲在6F區一間類似浴室的房間,幽靈梭巡在外,我無法移動。”
“無法聯係艙外巡邏艇,遠程通信失效。”手臂總控麵板的三個通訊信號熄滅了兩個。甫一進入甲板以下,所有人就與外界斷了聯絡,包括巡邏艇。少校也回答如是。
不能坐以待斃,她捏了捏拳頭。柯尼斯堡她都撤了出去,何況一艘狗屁貨輪?“我應該位於7C區的壓載水艙附近,我被一隻陶瓷罩子蓋住了,我打算掀開蓋子回到上層甲板,你呢?”
“祝你好運,幽靈對聲音較為敏感,建議維持低噪移動。”少校那種不羈嬉皮的音色不改。阿斯特麗德深吸了一口氣,動手掀開了陶瓷蓋子。
“順便一說,你應該多喝點木瓜奶之類的,摸起來手感太差了。”少校調侃道。阿斯特麗德鑽出了蓋子,周圍寂靜,澄澈視野,她回複道:“祝你他嗎死這兒吧,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