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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雨中之淚

  雨似秋。


  霧靄隱籠,生靈倒懸,螣蛇吐霧,百獸嘶鳴,萬裏長煙唯見骨,吊影形單,空餘殘暉。


  淒淒土地上,靴底踏過即是淺淺陷入到一層油稠中,很容易令人想起黑土如金肥流油的老話,不過於秋雨後的迷霧裏,這隻是極濃烈的輻射離析出了土壤僅存的養分,等待荒蕪風向一改,這就是真真切切的,萬裏洪荒。


  在地球長達46億年的壽命尺度裏,這一瞬連瞬間都稱不上,畢竟這顆鐵鎳核心的行星年幼時便是煎熬的,如今相比之前,可謂生機勃勃。但對於人類,這是後啟示錄時代,一個丟失紀元。


  “到此該止步了。”霧氣中並非絕無鮮活氣息,連雨點也驅不散這濃煙,披著黑鬥篷的黑發男子忽然停住,而他身邊的灰鬥篷人自然地超躍過一步。好似這隻是一場秋雨後的分別,舊時的分別。


  “記住我們是誰,我們肩負於何。”鬥篷蓋住了其下,雨絲壓住了篷角,不使那纖細露出半分,不消幾步,灰鬥篷即消失翻滾霧氣中,唯有餘音盤桓。


  “北方凶險,望君周全。”


  “此去一別經年,未有天晴,也當使其,永不晴。”


  ……


  西蒙心頭微微一熱,那是心悸的感覺,不過他並不驚訝安娜博士看穿他海德拉的身份,眼前這個女人本身就是一團迷霧中,從不聽說過,也從不提及過。卻輕鬆揭穿了連西蒙自己都不清楚的紫血順序。


  原來在他之前,還有三個紫血者,他們,還活著或是湮滅?

  “那麽你的真名是什麽,你可不會是赫夫曼(Huffman、halfman)”安娜博士輕酌一口茶,碧色眼睛仍是輕柔地一絲輕紗縈過,對應著西蒙的鋼藍,或許那不該簡單稱為碧色,該是墨綠才對。


  西蒙想起在實驗室中清楚解析出的紫血病毒,雖然隻是次生紫血,但也與他血管流淌著的所去不遠,萬變不離其宗,西蒙甚至相信要是這個棕發女人願意,擒下他會遠比什麽默夫大師來的快捷。


  “西蒙,西蒙·海耶斯。”他很快做出了決定,心頭有些陰鬱,好似真到了關鍵時,他便無所遁形,他永遠都是不清不楚的那個,擺脫出一環,就發現更大的一環套著。


  “我猜你曾經有一段中間名,嗯,不需要你回憶了,海耶斯。”西蒙從安娜博士的眼瞳中看見了漸次襲來的斑斕,一片片幻象在他的背後,博士的麵前開始重組。然後他感覺到了寒冷。


  並不是發自內心,而是來自體外。


  下雪了,冷風遊蕩。紛紛揚揚落在西蒙軍裝的肩上,像是加上了一塊塊勳章,也像是一個士兵在走向他的宿命,一個士兵,行在斯拉夫的土地上,在槍管護木與扳機哪兒,是無雪的。對首著的安娜博士,雪悄悄隱入她灰白外衫裏,隱過發梢。


  “我這兒不常有訪客,準確的說,你和醫生,是我這幾年來第一次遇見外人。”安娜博士放在茶盞與奧卡,雙足一彎一挺,站起身,張開雙臂,像個小女孩樣露出興奮笑容,說道:“不該來個老友相逢的擁抱嗎?”


  西蒙情不自禁地跟著站起,在安娜博士擁來的刹那,他真實地觸到她的肩背,再到淡香發絲掠過耳畔時的細癢,真實讓他覺得,他才是幻象中一部分。活該被雪花堆成雪人,再倔強地堅持到春季才融化。


  安娜博士舒服地蹭了蹭西蒙的脖頸,完全能猜到她一定正閉著眼,嗅著大概真的是許多年未曾得到的別樣氣味,她之前始終保持著恬淡的笑意,大抵這次也一樣。最後,西蒙垂在腰邊的手也輕撫著她。


  猶如故友相逢。


  良久之後,安娜博士才分出來,歪著腦袋扶著西蒙肩膀,細細地打量過他,說道:“你的氣息的確是紫血者該有的,你比他們溫和的多,都快隱匿地快做不成帝王了,你也不需要這樣。”


  “那你呢?你是誰?”幻象漸漸收攏,一束光照耀在舞台上的二人,雪花仍是飄蕩。安娜博士並不急著回答問題,而是攤開手掌,朵朵雪花越過她的掌心向下,終於,這其實還是假的。


  “我隻是一個喜歡實驗的女人,碰巧因為這個,認識許多想誌同道合的友人,與更多想拿到我的實驗結果的人。”安娜博士撿起再度冒著熱氣的紅茶邊的奧卡,像扯動萬花筒一樣拉長奧卡,焦距輪撥動著,黑暗更迫近了,雪消失了,兩束光照耀著。


  “所以,我雖不在海德拉,也幸運地知道其中一些美好的事物,就比如改變這個世界的因素。”安娜博士緩緩後退著,她的灰衣溶解在光束之中,奧卡在繼續更改著參數。


  “純淨的光,純淨的黑暗,這就是我們的世界,我很喜歡。”


  西蒙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從不認為如今世界有幾分善良,去掉了偽裝的邪惡總是比流於表麵的善意更壞。於是他拋掉無關念頭,問道:“紫血,究竟是什麽?”


  “這我才會說你是溫和的呀,你是唯一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舊時代終焉,你的使命就是改良這個世界呀,紫血,和紫色一樣,它偏向於世界的原色,但也有豔麗在內。”奧卡結束了轉動,幻象重構。


  彼此節節不入的藝術格調,堆著橋牌與厚重書本的桌椅,綴著花邊的米黃色窗簾,安娜博士穿過構建出的格萊瑟姆酒館,真切地坐在高腳凳上,她的前方忽地躍現出絨絨貓耳的看管者,她捏過貓耳虛影,取下櫃台後的記賬黑板,黑板頃刻間顯示著實驗室中解析過的數據。


  “曾經是森林的地方,現在也成了森林,經受過輻射的土地,早晚會長出茂盛植物,在我的工作裏,生命就是生命,人類會比其他生物更美好一些,但也僅此而已,你……”博士指著紫血病毒極速侵蝕著其他細胞的加快畫麵。


  “沒有一種生命能像紫血般完美利用一切要素。是的,紫血對於常人來說,比埃博拉病毒更凶猛,但許多病毒是不會跨過界限的。所以完美之處就在於……”安娜博士掛回黑板。


  “單純的繁榮,純粹的繁榮。”


  “一頭鯨死亡後,它的屍體能形成一個小生態圈,供海底生物繁榮上百年,你難道不覺得,你已經是一個帝王了嗎?”


  在西蒙的思維裏,紫血是他的負擔與手段,他不在乎博士所說的雜七雜八,他簡單粗暴地反問回去:“所以紫血能控製住平常人,是麽?”


  幻象潮水般褪去,空寂的圓穹襯映出安娜博士斂起的唇角,她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它最低劣的使用方法,你應當學一學海德拉的王,他才是最機智的紫血帝王。”


  “一個帝王不會坐視他的臣下門自相殘殺!”西蒙駁道。


  安娜博士若有所思地觸過她眼角旁的淚痣,搖頭道:“這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我的實驗課題中,有著紫血研究,它完美的不忍讓我隻想看它自己慢慢演化,或許你這個溫和者,也是紫血的自然選擇,我提供事實,不喜歡評論事實。”


  “那你就沒資格評論你創造出的結果。”


  安娜博士閉著眼沉浸著笑意盈盈,她像是在回憶,回憶那些逝去的前拓荒時代,人類最篳路藍縷的時期之一,那段洪荒般的史詩。她啟唇道:“是啊,好久以前,有個人也這麽說過。”


  “他們都消逝在歲月的長河中,翻動著史籍,你會情不自禁覺得你也該成為其中一員。”


  安娜博士朝著西蒙招招手,捧著奧卡,走去實驗室。“來,藥劑快複製完了。”


  恍然間,已是過去許久。


  純黑色的實驗室偶然耀動著幾分紅緞邊,陪伴著安娜博士的,是四個儲藏罐中的四個標本。藥劑在集中裝灌著,西蒙看著針管滴下清澈中幽藍的液體,序列中已然排前了很多試管,遠遠超過了治愈傷員需要的二十瓶。


  安娜博士仍然是半邊臀靠著高腳椅,一手扶著後腦勺,解釋道:“我偶爾會透過監視器看看這座堡壘,說實話,人類不同時期的社會表現狀況也很有趣,你昨天晚上的動靜有點大,畢竟我的助手死了還得要我物色一個新的呀。”


  助手?多半是那個試圖盜竊紫血不成反被溶解的默夫才對……灌裝線結束了最後一瓶,足足五十瓶抗排斥藥劑安靜地盛在低溫箱,然後闔上。安娜博士站起來,臉頰浮上兩朵紅暈,說道:“我猜這些夠滿足你下一步的行動了,你是最意外的紫血者,既不時出自帝王的恩澤,也不是魂靈的傳授,等到你授魂時,就會徹底明白你究竟代表著什麽。”


  西蒙正要去拿手提箱,安娜博士按住他的手腕,看著他的眼睛,嚴肅道:“但是答應我,不要用之過火,我希望這是一場客觀的實驗,不要帶進主觀感情的變量。”


  “你到底是誰?”西蒙迷惘地第二次提問。


  安娜博士臉紅地更厲害了,她輕輕地說:“我隻是一個喜歡實驗的女人呀,到處都是實驗課題,不是很歡喜嗎?”


  “而你,願意與我進行下一場實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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