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厭棄
季先之瞧她變了臉色,忍不住替寧南憂解釋道:“主公也是沒有辦法.……他.……”
這話還沒說完,千珊便毅然決然的打斷了他:“季先生不必多說,奴婢明白,相信女君也能理解主公……奴婢先行告退了。”
千珊朝他欠了欠身,沒等季先之再開口說話,便轉身朝東廚院子裏奔去。
季先之曉得,此時無論他再說些什麽都無用了。於是歎息一聲,轉身離開了東院。
千珊怒氣衝衝的奔到灶房,還沒進去,便瞧見江呈佳此時正滿臉大汗的蹲在灶前添著柴。見其如此,她心口泛起一股心疼,忽然覺得無法將寧南憂爽約之事說出口。
這些天,江呈佳笑起來的次數屈指可數,成日成日的窩坐在屋內的矮榻上,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如今好不容易因為與姑爺的約定又重展笑顏,若是現在告訴她……
千珊想想這些,到了嘴邊的話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江呈佳添了柴,又站起身來揭開鍋蓋,撲麵而來的熱氣熏得她有些暈眩,腳下立即有些站不穩。
千珊急忙奔上去扶住,擔憂道:“姑娘還是先去外麵休息一番吧?這裏我來照看便好了。”
江呈佳衝她展顏一笑道:“你放心,我沒事。這湯餅啊,火候難以掌控,一不小心便會燉過頭……到時漲了粉,水吸的太多吃起來便不夠有韌勁了。你要真想幫我.……且去瞧一瞧蒸鍋上的胡麻餅好了沒?”
她倒是沉靜其中,不亦樂乎。可這興致滿滿的樣子卻令千珊更為心酸。於是呆呆的站在她身側,出了神。
江呈佳見千珊半天沒有動靜,便覺疑惑,抬頭朝她望去,卻見這丫頭呆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麽。於是隨意問道:“怎麽了?這麽心不在焉?你方才出去……可是季叔來尋?”
千珊聽到此話,心中略微一顫,醒過神道:“的確是季先生來尋。”
“可是主公覺得餓了?”江呈佳笑嗬嗬的看著她,雙手用力搓揉著醒好的麵團,以四成的力道不斷拍打著手中白麵。待到麵團稍用些力都拉扯不斷時,才過了一遍油茶,繼續放在長麵砧板上揉搓。等到鍋中淨水燒沸,這才從大麵團中迅速揪出細麵揉搓成條狀,在這嫻熟的手法下,鍋內很快飄滿了麵絲兒。香油與麵香也隨著熱水不斷的翻滾而飄轉出來。
千珊雖然不止一次見過自家姑娘做這湯餅,但每每再看時,總是驚歎於她的手法以及清水煮絲時飄出的香氣,單隻有麵絲都這樣芬香四溢,再加上姑娘親手調的料汁……那美味簡直無法言語.……
她被湯餅吸引了目光,竟忘記答話,繼續愣愣的盯著鍋碗望著。
江呈佳見她這般饞像,忍不住笑道:“你若是以後想吃,等歸洛陽後,我親教給薛青,日後你二人成了親,他便可以日日做給你吃了。”
千珊正想象著湯餅做熟時,江呈佳撒上料汁時的場景,刹然聽見薛青的名字,麵色瞬間燥紅起來,垂下頭又怒又嬌道:“姑娘莫要瞎說!”
“好啦!你若再這樣心不在焉,我便繼續瞎說。”江呈佳曉得她麵皮薄,打趣了這一句,便立即收斂,“說吧,你這樣心事重重,可是方才季叔同你說了什麽?是有關於主公的事麽?”
“呃?”千珊一僵,麵露猶豫,不知該說不該說。
她遲疑了許久,最終咬咬牙道:“季先生說.……主公今日怕是不能陪同您用膳了……”
江呈佳拿著長柄湯勺的手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麵容被霧蒙蒙的水汽遮住,看不清究竟是何種表情。
但灶屋間瞬時沉默下來,靜的千珊發慌。
“姑娘.……興許主公是有急事。”千珊覺得實在安靜的可怕,於是急忙開口替寧南憂解釋道。
江呈佳拿著長勺,捏住鍋蓋長柄,將冒著氣的鍋蓋上。蒸汽滿滿散去,隻見她神色如常,衝著千珊扯出個笑容道:“他自是有要事去辦,不打緊。這些菜食……我做了端去南院便是了。母親這幾日一直吃著流食,也該補補身子。”
她好似不以為意,垂下頭後,卻不自覺的露出失望神色。千珊瞧見她強裝的模樣,心裏也泛起一股澀苦之意。
“姑娘.……”她喃喃喚了一句。
“嗯?”江呈佳抬頭朝她看去,見千珊一臉擔憂心疼的模樣,那不自覺下垂的嘴角便被她硬生生的揚了上去。她莞爾一笑,打破了屋內沉悶的氛圍,若無其事的道:“你這是什麽表情?我還沒傷心呢?你怎麽反倒比我還難過。”
千珊最怕的便是這樣強撐著情緒裝笑的江呈佳,想開口,卻又不知道勸她些什麽。
“好啦好啦,快去替我瞧一瞧蒸鍋裏的胡麻餅好了沒,若是蒸久了隻怕不好吃了。”江呈佳立即打發她去了一邊,轉過身臉上便露出了寂色。她望著一旁的高台案桌上擺著的六七樣膳食,默默歎了口氣。
千珊被她推到一邊,再朝她望過去時,便見江呈佳早已去了另一閑置的灶台上準備料汁去了。
小翠還在外頭收拾著其他食材。
今日這膳宴,本是十全十美……是她精心準備了,預備向寧南憂致歉的一席膳食。眼下看來,這十全十美宴隻能作罷,壓在心底,堆了滿肚子的話,也是無人可述了。
江呈佳放下菜刀,推開窗,心情一下子低落到穀底。可轉身瞧見千珊與小翠還在忙忙碌碌。她又覺得自己不該讓她們擔憂,於是強撐著,繼續將這頓膳宴做了下去。
後院。
季先之從東廚離開後,便從後院的小長廊裏繞回了西院。
碧芸方從曹氏那處歸來,正巧瞧見匆匆歸來的季先之,於是出聲喚住了他:“老季。”
季先之從後門入了院子,聽見一旁傳來碧芸的喚聲,於是迅速停住了腳步,朝側邊看去。隻見碧芸立在西院照壁前望著他。
“這個時辰.……你怎麽從南院回來了?”
碧芸難得在晌午時歸西院,此刻見到她,季先之自然有些詫異。
“夫人想要一人靜一靜,我便遣散了屋裏侍候的仆婢,留了個小廝先看守著。回來拿些衣物。瞧著夫人這病,我怕是要陪夜了。”碧芸解釋道。
季先之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她有些糟糕的臉色,忍不住嘮叨道:“夫人這病需慢慢養著。你陪夜時,也注意些身子,莫要熬壞了。”
“嗯。”碧芸應道,“這些我知道。”
季先之與她一同入了屋子。兩口子稍稍理了理被季雀弄得亂七八糟的屋子。
“雀兒又不知去哪裏,同哪個婢子玩去了。你也不管管。”碧芸嘴中抱怨著。
季先之附和道:“怎麽不管?過幾日,主公從建業請來的先生就到了,這丫頭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到時隻能乖乖呆在府內讀書。你莫要這樣操心,一切都由我來管便好了。”
碧芸手腳麻利的將季雀的那張小床整理好,然後坐在屋堂中央的席墊上倒了一壺水喝,邊喝邊問道:“主公與女君究竟怎麽回事?與那湘夫人又是怎麽回事?我記得……主公小時不是最喜歡湘夫人麽?怎麽長大了反倒有些厭煩起她來了。既然厭煩.……又為何要刻意靠近呢?”
季先之替她從衣箱裏取出了一些衣服,然後拿了塊長巾打包了一下,走到她麵前,盤腿坐了下來。
“主公兒時再喜歡湘夫人,眼下也不能繼續喜歡.……畢竟那湘夫人乃是前任大司馬魏漕遺孀。他也並非刻意靠近,隻是因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因而接觸的有些密切罷了。”季先之替寧南憂掩瞞著兒時之事,囫圇解釋道。
碧芸瞥了他一眼,歎聲氣道:“你有什麽事要瞞著我,我瞧你神情便知道.……若是事關主公私事,你直說便好,我自不會多問,也不必拐彎抹角的拒絕告訴我。若是主公當真隻是將湘夫人當成摯友遺孀對待,那麽這府內上下的仆婢也不會指著他二人竊竊私語了。”
季先之麵色微微一僵,衝著她溫潤一笑道:“我什麽事都是瞞不過你的。”
“若是主公讓你瞞,你不告訴我也就罷了。”碧芸擺了擺手,接過他手中的包袱,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這就走了?”季先之還想留她敘敘話,於是匆忙問了一句。
“走了。南院夫人那邊隻剩一個小廝看守,我不放心。”碧芸徑直朝西院大門行去。
季先之坐在堂中淺歎一聲。目光放遠,凝想起方才碧芸說的話。
要說為何主公為何那樣討厭李湘君,便要追溯到他十一歲時,被代王遣送去了西漠的緣由了。
曹夫人在寧南憂七歲時遭逢大辱,隨後一直瘋瘋癲癲不清醒。在最黑暗的那幾年,李湘君一直伴在寧南憂身側陪著。在他孤單黑暗的童年中,她算是他唯一的好友。因而,那時的寧南憂對於李湘君算得上十分信任,對她無話不說,無話不談。
可偏偏也是他這個唯一的好友,做了寧錚多年的眼線,將他的一舉一動匯報給寧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