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建業往事
寧南憂離開北院,一直在外候著的小翠與千珊這才敢前往臥房。
才入了門,便瞧見女君正斜靠在書案後的軟墊上,纖細小手緊緊握住一卷竹書,津津有味的看著。
小翠入了門,瞧見江呈佳難得一見的好氣色,不由替她高興道:“男君來了北院,女君連氣色都好多了,果然啊.……這北院光有女主人還不行.……”
她笑嘻嘻的調侃著,手裏端著湯藥向江呈佳走去。
這濃厚刺鼻的苦酸味便順著門前吹來的涼風飄向了窗前的江呈佳。她忍不住皺了眉,一雙眼呆呆的望向小翠端著的食案,捂住了鼻子道:“早晨才飲過一碗湯藥,怎麽現下又來一碗?”
千珊端著放置了蜜餞的食案,緩緩走上前道:“姑娘莫問.……問就是為你好。”
江呈佳挑一挑眉,向千珊投去目光,嗬嗬笑道:“你如今這懟人的口才是愈發好了?”
千珊笑著搖搖頭道:“不敢不敢。”
小翠與千珊對視相笑,將手中的食案依次放在江呈佳麵前,眼巴巴的盯著自家女君。
江呈佳聞著那碗散發著苦腥之味的湯藥,又望了望千珊嚴肅的神色,忍不住哀歎一聲,捏著鼻子,將湯水飲了進去。
這藥入了口,江呈佳便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極苦中帶著酸澀,令她忍不住反胃作嘔。
她急忙塞了兩顆蜜餞緩解苦澀之味。
小翠瞧著江呈佳厭惡的扔掉藥碗,眉頭緊鎖,滿臉菜色,便忍不住笑道:“女君飲藥的樣子與孩童沒什麽兩樣,奴婢曾伺候男君用過藥。那時他年紀尚輕,不過十四五歲,奴婢也隻有七歲。奴婢光是聞著那藥便能哭出來,可男君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咕嘟咕嘟飲下。那時的男君,沒人遞他蜜餞,大概將所有苦都往肚裏咽了。奴婢年紀小,好奇男君為何不覺得藥苦,就問他。男君隻告訴奴婢一句話,藥再苦也是益身益心的好東西,更何況這世上還有比藥更苦的東西,這樣想想就不苦了。”
小翠說起兒時一件小事,眉眼彎著,嘴角翹著淡淡道:“男君其實是個很溫柔的男子。奴婢兒時淒苦,若不是男君所救,隻怕早已死於亂葬崗,屍骨無存了。所以奴婢真切希望男君能夠尋到一位真正待他好的女子。”
隻是一件小事,小翠卻記得非常清楚,小姑娘的心思非常簡單,隻是覺得寧南憂是像哥哥一樣對她好的男子,對他除了敬佩外,還有一絲仰慕。這種仰慕卻不同於男女之情,她打心眼裏盼望著男君能夠擁有幸福。
江呈佳盯著小翠揚起笑容的臉,心間也暖起來。
“小翠的心思,我明白。”她輕聲道。
小翠點點頭嘻嘻一聲,便端著兩個食案,作一禮退了下去。
待她走遠,江呈佳才歎了一聲道:“小翠活得自由自在,身上撤去了枷鎖。我希望她這輩子也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千珊歎道:“姑娘當年千鈞一發將小翠救下,又牽了線,讓姑爺將她帶回了王府,已是給了她最好的庇護……這世上怕是沒有比君侯還想護著小翠的人了。”
江呈佳凝了凝眸道:“隻是.……我沒能救下她的兩位哥哥。”
千珊安慰道:“姑娘雖沒能尋到小翠的兩位哥哥,但這些年卻也沒聽聞這兩位公子喪命之聞。說不定,這兩位公子隱姓埋名.……正在哪裏好好的過日子也不一定。”
江呈佳朝她看了一眼,眉頭深鎖道:“但願如此。”
千珊微彎嘴角輕聲哄道:“姑娘.……您這眉頭啊……這兩月來就沒怎麽鬆過。”她輕輕將手指放在江呈佳的眉心,想替她舒展眉尖。
“千珊?”江呈佳輕輕喚了一聲,“方才小翠端來的藥.……可是雲耕姑姑給的?”
千珊一怔,見她才出來心裏倒沒有多少訝異,她點了點頭道:“裏頭的確加了雲耕姑姑的給的丹丸。奴婢怕你不吃,便自作主張融入了孫醫令替您開的方子湯藥裏。”
江呈佳深呼一口氣,隻覺腔腹內一股洶湧澎湃的靈氣湧動著,她有些奇怪,慢慢調息一下便覺得不對:“那藥我才飲下,便覺得筋脈靈氣攢動。雲耕姑姑莫不是……將她自己的修為渡入了丹丸之中?”
千珊未曾想過這一點,現下一聽,心中有些驚駭道:“若……如此……那雲耕姑姑豈不是……”
江呈佳隻覺心口一股暖流湧過,輕聲道:“姑姑並非冷漠絕情,也從未怪罪於我,她待我,依然如兒時。或許..是我從前一己偏見,總覺得她執法於南雲都,太過冷血。”
千珊心中亦有波動,昨夜雲耕鐵麵無情,任她如何請求,也不肯因私情饒過江呈佳,硬生生削去了江呈佳七百年的壽命,但卻還是於心不忍贈了丹丸調解江呈佳的內傷。說起來……或許雲耕姑姑比她更心疼江呈佳這一生。
她低垂著眸,忍不住說道:“姑姑便是刀子嘴豆腐心,從前的確嚴苛了些,但也從未見她真正罰過何人。”
江呈佳握了握雙手,看向窗外,念起南雲都的一切,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待她破了天帝對覆泱施下的詛咒,便一定不辜負雲耕期望,歸南雲,守護靈月穀。
主仆二人此刻雖想的不同,卻都盼著能夠早日成功破除詛咒,讓覆泱重歸九重天,結束這場凡世之旅。
寂靜片刻後,千珊想起一事,便喚了一聲道,“姑娘,今日……可要親自前往城外莊子,見一見宋陽?那小子已然在臨賀郊外的莊子裏呆了半月有餘。您今日前往,也好將紅茶與水河帶來。”
江呈佳皺一皺眉道:“宋陽與周源末已是見過幾麵,已不能再入廣州,廣信領主之位需換旁人了。”
千珊點頭道:“此事奴婢已想到,便早早的通知了房四叔,命他遣人替代宋陽.……隻是宋陽這小子一貫機警,武功也是極好,據說能與燭影過上七八招,若再加鍛煉,將來必是可用之才,若因……他與周源末打過照麵.……便斷了他在閣中之路.……隻怕有些..”
她沒將話說完,抬著眸觀察著江呈佳的神色。
“既是如此,便讓他來我身邊吧。”江呈佳淡淡道:“如今燭影歸了京城,在兄長左右,我身邊也無護衛,正好將他調來,從今跟在我身後。”
“姑娘是……要直接將他升為貼身護衛?”千珊有些詫異。
江呈佳點點頭道:“這一次,便讓他同紅茶與水河一同入府。”
宋陽年少氣盛,也有些魯莽。千珊以為江呈佳或許會將他調回會稽主持水閣閣內之事,卻沒想到她直接將宋陽升為跨過閣內上下直接聽命於閣主的貼身侍衛。
千珊還想細問,但轉念一想,或許這個名叫宋陽的少年身上有著什麽江呈佳看重的才能或品質,於是止了詢問,不語。
江呈佳見她不解,便溫聲解釋道:“宋陽與水河、紅茶已在城外同一處莊子住了半月,而紅茶與水河兩人又都是自建業夜箜閣而來,他為人機警活潑,嘴巴甜,年紀又尚小,若按照年歲來排,還要叫紅茶與水河一聲姐姐。想必半月來同這二人相處的極好。或許能從紅茶與水河那知道些什麽.……”
千珊這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姑娘.……半月前,讓宋陽帶著水河、紅茶前往郊外莊子住下等候的緣由……是想從這二人口中得知一些夜箜閣之事?”
江呈佳搖了搖頭道:“倒也並非全是探究夜箜閣之事,周源末完全不在乎紅茶與水河是否被我的人帶走,也不曾挽留,想來這二人對夜箜閣之事知道的很少。”
千珊疑惑道:“那……主子這是為何?”
江呈佳凝眸,神情也嚴肅起來:“水河與紅茶兩人的年歲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我在冷泉莊打暈水河後,裝成她的模樣,得知水河是在三年前才入的夜箜閣。你可還記得……三年前建業發生過什麽?”
千珊撓了撓腦袋,仔細想了一遭,這才記起來,三年前揚州發現常猛軍在逃逆犯,且不在少數,先後發現二十餘人常猛軍曾經出逃成功的將士,寧錚拿著維護先帝的名義,對這一群人窮追不舍。此時曾在朝野之中掀起軒然大波,魏帝畢竟是盧夫子的學生,當年逆案發生後,他一直不肯相信恩師會做出此等事來,於是也曾私下尋找平反證據半年之久,隻是他發現,常猛軍便是先帝的逆鱗,根本碰不得。
如今他登基為帝,乍一聽此事,自然是想要極力阻止寧錚繼續對常猛軍舊人進行追殺,然則因寧錚於朝中獨大,而他手中實權又甚少,更何況這些人涉及一樁未曾平反的逆案,他便無法明目張膽的去救人。於是隻能暗自派了禁衛軍前往建業查詢那二十餘人的下落,企圖保他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