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回】凡間勢運欲破行
“朕給你一個承諾,三年之內,若能逼得朕那位皇叔無路可走,令他退居淮國,收回攝政之權。朕必然許你推行新政,以資調憑天下寒門學士,真正做到憂天下之民,除苛政重稅,改民生民態。”
魏帝倒是說得信誓旦旦,可這些話,原本是太子同他一五一十說過的慷慨義憤之言。
江呈軼曉得,太子定然已在天子麵前相求,欲推行新政。
然魏帝雖心思細膩沉穩,卻過於多疑。此時,本是新政最佳時機,可他卻始終不肯答應的緣由隻有兩條。
一則,他並不信江呈軼。二則,魏帝心中本不願對士族動手,他不願失去士族對皇室的支持。哪怕付氏與馬氏如今有謀反之意,魏帝也打算按兵不動,頂多私下調用地方人手予以警告,並借著這本賬簿所錄,命南陵軍統領將軍尉廷前往各地加大士族兵馬征收入朝之舉,令付氏、馬氏多年來的屯兵歸納於朝庭,以此破此危局。
可這樣的方法隻不過是隔靴搔癢罷了。
如今他們所掌握的兵馬買賣之賬簿,或許隻是冰山一角。這些年宋宗一直與占婆、中朝、匈奴、鮮卑等地秘密聯係,誰知那段從玉究竟有沒有與異族之人串通,引付氏、馬氏將屯了多年的兵馬藏於大魏國朝之外的別國之地?又有誰知付氏、馬氏沒有與敵國聯合,時機一到,便與他國異族平分大魏天下呢?
總之,無論付、馬二氏如今是否隱蔽鋒芒,若放任不管,繼續與寧錚相鬥,大魏必然有一場亂兵災禍。
江呈軼心急,可即便如此,他知單單這樣勸說魏帝,這個青年天子必不會聽信於他。
自南禦殿而出,他便鬱鬱寡歡,從殿前到廊下,一直心不在焉。
太子從殿內追出,眼瞧著江呈軼從右側殿廊離去,於是急忙行至廊下喚了一聲:“先生!”
江呈軼在宮廊的轉角處停下,轉過了身。
太子與其相處半年之久,正是少年拔高發育之際,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開了模樣,如今已然到他肩膀處,此刻恭恭敬敬的朝他拜了一禮,尊道:“先生莫要同父皇置氣……新政推行是必然。父皇他……如今隻是礙於皇祖叔的權勢,又懼怕失去付氏、馬氏等士族的支撐,無法與皇祖叔相抗衡,這才……”
他斷斷續續的為魏帝解釋著。
江呈軼卻朝太子微行一禮,淡淡道:“殿下放心,陛下之意,臣明白。至此之後,殿下也無需再向陛下提新政之策。既然陛下以三年為期,臣亦可等候,請殿下同臣一起等候革新之際。”
太子見他態度,心中一頓,兩三分鍾後,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道:“學生願與先生一起等候時機。”
江呈軼點點頭,又叮嚀道:“近來.……陛下龍體不安,殿下需時刻侍奉左右,盡為人之子的孝悌之責。朝中巨細政務也該為陛下分憂一些.……宋宗、鄧元兩案更要細心留意才是。”
這個身著玄黑繡金太子朝服的少年一臉認真的點點頭,再朝江呈軼一拜道:“學生謹遵先生教誨。”
說罷,兩人便從廊下分道而行。
江呈軼從南宮走出,正遇上在西門東側宮門等候他出來的沐雲,於是迎步上前,麵露詫異道:“阿依?你怎得這樣快?”
沐雲笑笑道:“你也不瞧一瞧現在是什麽幾時幾刻?你去南宮禦殿大約也有半個多時辰了,我自然從長秋宮出來了……總不能同城皇後品一上午的茶?”
江呈軼這才留神,抬眼瞧了瞧天空,呢喃道:“竟已快要午時了?”
沐雲點點頭,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便擔憂道:“可是覲見陛下,提及新政不順?”
江呈軼歎了口氣道:“不提這事也罷……你今日同城皇後相見,可有順利提及秦冶之事?皇後願意替我二人勸說秦冶,並將他送出宮嗎?”
沐雲微微勾唇道:“我便與皇後直言……秦冶家中有長輩得了急病,需他前往診治,然則秦冶礙於陛下之病況,一直不好提出,需借她之口,與陛下稟明詳情,並勸慰秦冶放心前往宮外替家人診治.……應該過些日子,便會有消息了。”
江呈軼皺皺眉,心情低沉道:“他如今,算是陛下麵前的紅人。我與他見上一麵,都難上加難.……更別提質問他什麽,隻希望城皇後的勸說,能讓他意識到我的用意……快些出宮。”
沐雲安慰道:“你放心,一切都會過去的。”
江呈軼牽住她的手,在小黃門的引路下,一邊朝宮門外走去,一邊歎道:“但願如此吧……”
夫妻二人回去的路上,坐在牛車裏都悶聲不吭。
江呈軼一直想著爆炸一案的細節,想要找出一些漏洞,能夠暫且將秦冶參與其中的事實掩瞞過去,尤其要瞞住同查此案的景汀。眼下這種時節,秦冶絕不能出事……縱然他犯下大錯,江呈軼也不得不為了凡間勢運圖的走向大局而暫且替他隱藏真相。且,此時不單單是爆炸案令他焦灼不安,宋宗一案中,付博與馬月的反叛之意實在令他難掩憂慮之心。他總覺得此事之中定然還遺漏了些什麽,隻是如今的他還沒有發現罷了。
他正絞勁腦汁無所計從時,聽見沐雲猶猶豫豫的說了一件事:“阿軼.……前些日子,阿蘿私下給我寄了一封書信.……”
江呈軼見她支支吾吾,便追問道:“她同你說了什麽?”
沐雲遲疑再三道:“她要我用蒙族的人脈悄悄的去查付博於京郊之外的私田民宅,還讓我聯係清河的蒙族遊俠,查一查段從玉的住處,說是要找一位姑娘。”
“姑娘?”江呈軼一怔,又問,“什麽姑娘,需要你動用蒙族人脈悄悄去尋?竟還與段從玉有關?阿蘿又為何要瞞著我?”
“是一名占婆女子,名喚緋玉……”沐雲老老實實交代道。
“緋玉?”江呈軼驚詫聲傳來。牛車外,駕車的薛青聽到動靜,遂探頭朝車廂內道:“公子怎麽了?”
江呈軼擺擺手衝他道:“無事,你且安心駕車。”
薛青放下簾子,拽著牛背上的韁繩,繼續緩緩朝江府而去。
坐在車中矮榻上的青年,神色凝重且蒼白。
沐雲見狀,心中咯噔一下,疑問道:“這女子的身份難道?”
江呈軼頷首道:“過兩月,占婆遣來和親的使團便要入京……此次前往大魏和親的公主,正是占婆國的小公主緋玉。”
“這緋玉姑娘竟然是占婆公主?阿蘿信中所說,段從玉將緋玉劫持並藏了起來,她派拂風去尋,卻至今為止未都音訊全無。”沐雲同樣吃驚道,“難怪,這麽大的事情,阿蘿要私下拜托我用蒙族人脈去調查。千機處的探子都沒辦法找到的人,隻能依靠蒙族的人脈手段去查了。”
蒙族,是沐雲自桃花穀現身六界後,在八荒六道闖蕩時,憑一己之力收攏的各異族中破規強行修煉不符合天地道法之術而被趕出本族的諸多遊俠之士。這些來自六界各處的遊俠仙士,特立獨行,隻服從聽命於戰勝過他們,並給予了他們幫助的沐雲。由於這些人來無影去無蹤,六界便將他們統稱為蒙族。
蒙族隻有萬餘人,身形皆如鬼魅,來往六界之間,知八方秘聞盛事。
而沐雲便是蒙族之手,被蒙族之人成為聖主。
蒙族既然來自八荒六合,人間也亦有族群之人,且自一千八百年前便被沐雲授命,暗中保護江呈佳一行人。
然則,這一群人身上皆懷有絕技,為避免為本族帶來麻煩,基本不會現身。而沐雲為了保護他們,也並不似傳聞那般,時常聚集蒙族遊俠,商討六界之事。有時甚至上百年都不會見上一麵,隻在需要的時候,以傳召書下令,命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江呈軼蹙緊眉頭道:“具阿蘿所述.……段從玉自多年前被流放至邊疆,因而導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後,對陛下滿心恨意。若是他利用宋宗,又私下與占婆國串通,假意造一出和親公主於來魏途中被劫持的戲碼……那麽占婆國便有了理由,攻打大魏。
若緋玉公主尋不到,中朝會假意借兵占婆,以大魏不想修秦晉之好,欲引戰事,才劫持公主終止和親之儀為由,大舉進攻魏土。阿蘿要你用蒙族人脈去查的緣由,也是怕再晚一些,會釀成大禍。她瞞著我,大概是不想讓我憂心。隻是.……我沒料想,宋宗一案竟然牽扯出這麽多利害關係.……恐怕我自窮桑臨行前,從女帝姑姑那處聽到的災禍預測,要在人間這片九州大陸上提前上演了。”
聽他這樣說,便是連沐雲都變了臉色。
“若這樣,那覆泱的氣運豈不是?”她欲言又止,憂心忡忡。
江呈軼點頭道:“他之氣運必有動蕩.……說不定,他的天命之路也會因此變得更為狹窄難行。如此一來,阿蘿想要帶回覆泱,便更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