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回】天子震怒既相疑
鄧夫認為寧南憂作為朝廷車騎將軍,又任臨賀兵馬指揮一職,卻在蔣公對抗孟災、查找宋宗罪證時沒有任何舉措,行為舉止怪誕。又言,孟災入城,為何單單隻令蔣氏與顧安囚於牢中,而並未曾將同在臨賀城中的寧南憂一同俘虜?
鄧夫認定其與孟災私下定有交易,並呈上證詞,言說臨賀曾有人看見寧南憂與孟災於酒樓相會,而相會的時間正是孟災帶兵攻下臨賀的一月之內,這其中古怪之象頗多,令人生疑。且宋宗一案,與孟災脫不了幹係,恐怕也與臨賀一戰有著深切關聯。而廣信縱火被燒的那一夜,寧南憂令精督衛圍城,逼迫廣信縣防大開城門一事,也有眾多民眾瞧見,此為不爭事實。雖這則消息前兩月被壓下,可隨著宋宗一案的深入調查,也逐漸被傳了出來。
朝堂之上,提此異議。寧錚卻毫不懼怕,直言宗正府大可細查。
魏帝欲命人前往臨賀仔細調查孟災突然襲擊占領城防的具體經過,嚴查寧南憂是否竄通彝族,背叛國朝。卻遭到了寧錚**眾多朝臣的極力反對。
寧錚與鄧夫等人於南宮大殿之上爭論不休,唇槍舌劍,兩相據論,一連辯說了三四天,也不曾說出個結果。
氣的魏帝舊疾發作,再次病倒在榻上。
兩月以前,江呈軼因宋宗同胞親弟——越騎校尉宋仁領兵前往弘農查辦宋宗暗樁交易據點時,被弘農數萬名百姓聯名抵製被拒城外,又遭受數次襲擊之事,前往了弘農。
四月廿二,他才從弘農歸京城。
一早聽聞朝堂因寧南憂任職臨賀指揮使一職,卻潦草塞責,毫無作為,甚至堪有通敵叛國之嫌疑的事情鬧得人仰馬翻,江呈軼便心生憂慮。
他倒是明白,京城內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們遲早有一日要對寧南憂提出異議。卻沒想到這件事拖了這麽久才被鄧夫提出來。隻是如今廷尉正在宋宗審案的重要關頭,又傳出精督衛曾圍城廣信一事,即便朝中有人想要袒護寧南憂,也隻恐有心而無力。
更何況,魏帝早就想對淮王府動手,隻要有一點把柄落在他手中,他定會見縫插針,大作文章。
果然,如他所料。
四月廿三,魏帝便迫不及待的將剛至京城的他詔入了宮中,前往商議調查烏滸占領臨賀以及廣信城內宋宗暗樁交易總據點一事。
與他一同被詔入宮中,自然有廷尉竇月闌。
江呈軼於家宅中換下便服,沐雲便替他更上朝服長衫,送他出了屋子。
兩人走到府門前,還依依不舍。
沐雲無奈的歎了一聲道:“你這剛回來……屋裏的軟墊還沒坐熱乎呢.……又要走。”
江呈軼眸露寵溺,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道:“莫慌。最多一個時辰,我便能從宮**來。”
沐雲嗯了一聲,囑咐道:“且小心些,莫要惹怒魏帝。京城官眷之間都傳遍了.……天子於朝野頻頻震怒,私下亦心情鬱結,許多後宮宮人都遭了殃。”
江呈軼點點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笑道:“好。”
沐雲目送著他與薛青離去,不知不覺中起了一絲擔憂。
兩月之前,緋玉公主失蹤一事上報朝廷。因當時江呈軼已前往弘農,此事便由薛青接手,然則,一月以前,江呈佳自臨賀來了家書,言說在占婆國內發現了緋玉公主與段從玉的蹤跡。
如此一來,便是那占婆國王早就做好準備,打算將緋玉公主藏起,以此借機向大魏發動戰爭。
那麽即便廷尉府與薛青共同接手,也不可能在占婆國的兩年限期中尋到公主。
沐雲覺得奇怪的是,占婆王為何會提出兩年為限的要求?這看起來是令大魏暫有時機解決此事,從而減去兩國之間不必要的爭端,實際上卻是拖延時間。
但她不解,如今大魏正內外焦灼,因前年與中朝一戰,軍需到現在也未曾恢複,再加上宋宗與孟災走私軍火兵馬一事,更是雪上加霜,北地匈奴羌氏虎視眈眈,連年戰亂。此刻,占婆雖兵力不足,卻完全可以向周邊各國借兵,打著“大魏不欲交好,謀害緋玉公主”的旗號,征討大魏,又為何要再繼續蟄伏兩年?
她想不通此事,更擔憂江呈軼於朝野的處境。
當初,占婆與大魏議和,才會提出兩國聯姻之說,大將軍城閣崖一力支持,江呈軼為平息邊疆之亂,前往孟婆神書處查看了凡人命簿,知曉那緋玉公主終有一日將嫁致大魏中原之地,這才與城閣崖一同勸說魏帝聯姻,並欲從宗室子弟中挑選一位作為駙馬,與占婆公主成婚。
如今,出了這檔子事,魏帝定會對當初大力支持和親的江、城二人不滿,朝中抨擊之聲亦會愈加厲害。
江呈軼揣著一顆無法安寧的心入了宮,聽薛青在他身邊訴說這幾日與廷尉府共事調查緋玉一案的過程,眼皮總隱隱的跳著。
他與薛青剛至南宮,便見竇月闌臉色沉沉的隨同太子寧無衡從宮殿東側的長廊朝內殿走去。
二人行色匆匆,仿若剛得知了什麽大事,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江呈軼皺了皺眉,與薛青抬腳剛要往正殿內跨去,守在門前的小黃門卻攔住了他們。
“江大人。”那小黃門是崔遷的得意門生,名喚阿生,此人生的俊俏,又聰明機靈,最是受寵。
因而,一旦他師傅不在禦前伺候,魏帝便總會將他叫到南宮來侍奉。
江呈軼未瞧見崔遷迎出來,本就覺得奇怪,又見其將他們攔在門外,更加不解。
“小大人……可是有什麽要事需要同我二人說?”江呈軼退出了殿門,向他客氣道。
阿生彎著腰,恭敬道:“陛下吩咐,請二位大人侯在殿前片刻,等裏頭詔喚了,方可入殿。”
江呈軼朝森嚴的宮殿中張望了兩下,問道:“可是太子殿下與廷尉大人在其中?”
這小黃門微微一笑,乖巧圓滑道:“江大人,您就在外頭稍等片刻,陛下有要事商議,奴婢所知道的也不多。”
江呈軼不問了,心下卻著急了起來。
魏帝將他與薛青兩人晾在殿前整整半個時辰都未曾理會,仿佛忘記了他這個人一般。
時間流逝的極快。
又過了兩炷香的時辰,議政大殿裏才迎出來一人,這回便不是那位小黃門阿生了。
而是漫步而來的魏帝。
江呈軼沒想到魏帝親迎了出來,便立即俯身跪拜行禮道:“臣江呈軼向陛下請安。陛下萬福。”
他跪了下去,身前的人卻悶聲不吭。
江呈軼忍不住蹙緊了眉峰,低著頭不敢多言,亦不敢起身。
半刻後,魏帝譏諷道:“江卿這兩月前往弘農,倒是輕鬆自在?”
江呈軼心中咯噔一下,略抬起身問:“臣不解陛下何意?”
魏帝冷冷道:“江卿難道未曾聽聞朝野之事?”
江呈軼答:“淮陰侯未曾盡忠職守,甚而有通敵叛國之嫌疑。此事鬧得滿城風雨,臣身處弘農時,便已聽聞。”
魏帝又道:“江卿可知.……淮陰侯除了有通敵嫌疑,還有什麽嫌疑?”
江呈軼眉頭一跳,垂著眸道:“臣愚鈍,還請陛下指教。”
魏帝冷笑道:“淮陰侯手中,有著明帝親傳的精督衛。但他卻曾經同朕與淮王約法三章,絕不動用精督衛之力。卻在去年深冬,領精督衛一幹將領圍城強攻廣信.……江卿可否知曉,朕這個六弟究竟為何會突然違反此章條約定?”
江呈軼怔住,立即明白了魏帝的意思。
他抬起頭,目光安定了一些,不畏道:“淮陰侯領精督衛一幹將領圍城廣信,乃是為救臣之妹。”
魏帝見他立刻承認了下來,臉上神色變了變,立馬有些不悅道:“江卿之妹,當真不愧是與水閣閣主相並論之女子。便是連朕那色膽包天的六弟,都能製的服服帖帖,甚至不惜為了她,動用精督衛的兵力。”
天子神色欠佳,因連日以來,不分日夜處理公文奏疏,又三番五次暴怒難平,爆火傷身,此時便顯得虛弱病態。
江呈軼反駁道:“陛下.……當時宋宗亦在城中,陛下安能知其不是為了將宋宗滅口而不得不遣派精督衛呢?”
他知,天子已不滿江呈佳整整一年來敷衍其事的態度。
如今,寧南憂被眾臣彈劾,魏帝又得知精督衛之所以圍城廣信,便是為了救出深陷宋宗所設困境的江呈佳,便更為震怒。
一則是怨怒江呈佳於寄來京城的密信中未曾提及此事分毫,二則怨怒江呈軼隱瞞此事,欲替寧南憂遮掩。
此刻,江呈軼便隻能用摸棱兩可的話,搪塞魏帝。
魏帝更是冷然道:“江卿好一張伶牙俐齒,卻不知卿是何時得知此事?朕卻是被蒙在鼓中,如同被人戲耍一般。”
果然,天子提及此事。
江呈軼從容不迫,如實回答道:“此事,臣早已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