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回】玄衣醉酒似孩童
於是乎,他抱著酒壇子,一躍,穩坐在窗台上,順手推了推寧南憂道:“君侯不妨過去點。”
黑暗中,又是一陣幽幽的目光向他投過來,帶了三分壓迫,四分寒意。
江呈軼僵住,有些尷尬道:“你若是不願意讓,就罷了。”
玄衣青年雖有些不樂意,但還是往右邊挪了挪。晚風吹拂著他的發梢,烏黑濃密的長發卷起,有幾縷黏在了他的頰邊,一雙星目暗藏著涓涓傷意,如玉堆砌的華容上露出些冷意。他屈起右腿,慵懶的靠在右側的窗框上,玄色長袍附身,將他的身形遮去一半,卻掩不去他巍峨若玉山的俊姿。他深深的望著那一輪似玉盤的圓月,心中略存寂寥。
江呈軼見他居然真的讓座,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溜溜轉了兩下,小心開口問道:“今夜的君侯與往日不大相同。”
兩個美男子窗台就坐,在皎若白雪的月色下,形成了一道炫目的風景線。
寧南憂默默瞥了他一眼,便從身旁青年懷中搶過酒壇,仰頭便飲。
“誒!誒!你、你!我的酒!這是我的!”江呈軼見不得旁人搶他的酒,急起來連話結巴起來。
“莫非舅哥想要耍賴?方才,是你允我一同飲酒。”這青年挑眉,目中暗沉。
“誰說我答應你共飲賞月,你便可以喝我的酒了?你坐這裏賞月,我坐這裏喝酒,這也叫共同賞月飲酒。本就是互不相幹,你搶了我的酒還有話說?”江呈軼這個人平時也並不愛計較,隻是一但有人碰了他的寶貝酒壇子,心裏便忍不住,要與那人爭辯不休。
他試圖將酒壇子搶回來。
寧南憂卻仰著脖子咕嚕咕嚕又飲了幾口,彎眉一笑,聲色低啞道:“舅哥便允我喝吧。”
他突然對自己笑,江呈軼莫名覺得背後一陣發涼,有些不自在道:“好好好!允你喝便是,我不同你搶。我再去拿一壇。”
江呈軼跳下窗台,繞過假山,穿過回廊,去驛站小廝那裏再要了兩壇酒,再返了回去。
遠遠的便瞧見那擁在深色錦衣中的青年,正強灌著自己,將手裏的一壇酒喝了個幹淨。
江呈軼目瞪口呆,站在石子路前,盯著他看。
寧南憂似沒有注意到他歸來,映著奶白的月色,神色甚是清冷淒涼,他扔了懷中抱著的酒壇,對外麵守夜的人喊了一聲:“葉榛!再拿酒來。”
他那屋的門被輕手輕腳打開,隔著窗台,江呈軼隱隱瞧見葉榛走了過來:“主公,還要飲酒啊?您的腿有傷,不可多飲酒。”
此時手裏拎著兩壇酒的江呈軼茫然低頭看了一眼:這兩壇酒怕還不夠寧南憂喝的,再去拿些好了。
他回頭走了兩步,擔憂寧南憂的狀況,便屋子另一頭喚了一聲:“薛四!你去找小二,再拿十壇酒來。”
薛四大吃一驚道:“公子要喝十壇酒?您忘了臨行前,夫人的囑咐嗎?”
江呈軼催促道:“快去!哪裏來得這麽多廢話!”
薛四磨磨蹭蹭答:“喏。”
江呈軼提著手裏兩壇酒,走到寧南憂房舍的窗台前。裏屋站著的葉榛乍然瞧見他,嚇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江主司?主司.……您這麽晚都沒睡?”
江呈軼沒理他,撐手翻上台子,坐在寧南憂身邊,也支起了一隻腿,同他一樣隨意靠在窗架上,將手裏的一壺酒塞給了寧南憂。
這青年一聲不吭,默默打開遮在酒壇上的紅布,啃著壇子,喝了起來。
葉榛焦急道:“主公,您不能再喝了。”
透著光,江呈軼往寧南憂的屋中看了一眼,這一看便嚇了一跳。
這家夥的屋子裏竟然都是空酒壇子。他張著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心裏想:祖宗啊,你比我還能喝!
葉榛心急,亂投醫道:“江主司,您快勸勸君侯吧,他這樣喝下去,是要出事的!”
江呈軼在他身上掃了兩眼,勉為其難的答應:“行罷,你先下去。這裏我來勸。”
葉榛猶豫:“您一個人……行嗎?”
江呈軼奇怪的看他一眼:“怎麽,你還怕我把你家君侯怎麽樣麽?”
葉榛立刻搖搖頭道:“那您.……萬事小心。”
這小廝,雙目躲閃,嘴角微搐,不知是在盤算什麽。
江呈軼懶得想這些,以往,薛青說破了天,也不肯陪他飲酒。好不容易碰上這麽愛喝酒的人,他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葉榛出了屋子,合上門,心裏一直安慰著自己:應該沒事,江主司與女君乃是兄妹,定能搞得定君侯。
他怎知,來勸寧南憂的人,是另一個酒鬼。
江呈軼拎著酒壇,邊喝邊問:“君侯可是有什麽心事?”
“咕嘟”一聲,寧南憂猛地咽下一口酒,目含微冷,沉沉道:“心事?不曾有。”
江呈軼咦了一聲,將身子側過去問道:“那君侯喝這麽多酒作甚?”
寧南憂覺得耳邊一直有人吵,捏著鼻梁,英眉蹙著,煩悶道:“你聒噪的很。”
江呈軼一愣,心裏有些氣:還從沒有人說我聒噪!我是好心想要勸導你!這小子,竟不領情!
他抽抽嘴角,不吭聲了。隻是總覺得寧南憂今夜特別奇怪,難道是醉了?
江呈軼看向屋裏擺放雜亂的酒壇,心裏堅定的搖搖頭:寧南憂沉浮於皇室、世家之間多年,本是千杯不醉。即便.……喝了這麽多酒,也不會醉的。
“舅哥。”旁邊的青年莫名叫了一聲。
江呈軼回神,茫然“啊”了一聲,問:“何事?”
“我想阿蘿了。”
突然對他說這些,江呈軼向他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心中無語:你想阿蘿,同我有什麽幹係?
“舅哥。”
“啊?”他再被喚一聲,覺得古怪,又問:“何事?”
“你認得覆泱嗎?”
江呈軼吃一驚:“你說.……說誰?覆泱?”
“舅哥。”
“啊?”江呈軼懵道:“又叫我作甚?”
“你曉得穆景是誰派來的嗎?”寧南憂盯著院落中搖曳的樹影慢慢道。
“什麽?”江呈軼又呆了:“穆景是誰?”
“舅哥。”
江呈軼被叫的不耐煩:“你又要說甚?”
“是不是每個人都要瞞著我點,才罷休?母親有事瞞著我,竇太君有事瞞著我,阿蘿有事瞞著我,連穆景都有事瞞著我。”一口氣說了一串話,寧南憂抱起酒壇,又悶著喝了數口。他喝的太急,烈酒卡在了他喉間,他劇烈的咳了起來,咳得胸腔發疼。
江呈軼開始懷疑,難道他醉了?
他心懷揣測,向寧南憂探看去,見他神色如常,素麵玉容上也沒有半點臉紅醉酒的跡象,便放下心來。
“舅哥。”
江呈軼一顫:又來了,又來了。
“你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別總是喊我舅哥成嗎?”他唉聲歎氣道。
身旁這青年,透涼的眸子轉過來,直視他,濃濃寒意,撲麵而來。
“你不願意我喊舅哥。心底記恨我強行搶了你的妹妹嗎?”寧南憂質問道:“舅哥,我實話實說,我看重的並非令妹,而是你。”
要死了!?這是什麽話?難道這小子本是龍 陽之好?
江呈軼僵住,麵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白:“你在胡說些什麽?”
“你背後的勢力,我看重。舅哥,不如與我共謀大業……”
天哪!?突然說這些作甚?
江呈軼急忙傾身過去,死死捂住寧南憂的嘴,恨恨道:“不要命了?!太子還在此處!你別將我拖下水!”
寧南憂頓住,不說話了。
江呈軼見他安靜下來,鬆下一口氣,便將手緩緩放下,又坐回去。
“舅哥不必害怕。阿蘿此生是我最重要之人。你是她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一定護好你。”
寧南憂一絲不苟地說話,將屈起的腿緩緩放下,端坐在窗台上。
江呈軼竟覺得他的動作很乖巧。
他尷尬的咳了兩聲道:“君侯不覺得……今夜突然同我談這些……很不合適嗎?”
“舅哥。”
江呈軼愁眉苦臉道:“君侯作甚總是喚我?招魂嗎?”
“舅哥!舅哥!”寧南憂竟叫不過癮,看著江呈軼一臉不耐煩,又硬著脾氣多叫了兩聲。
這下,江呈軼有理由相信,寧南憂是真的吃醉酒了。
平時的他怎會如此口不擇言,半句不遮掩?怎會如此幼稚,喊他個喊沒完?
他怎麽會醉了?他醉了怎麽是這樣的呢?他怎麽和阿蘿一個德行呢?
滿腦子的疑問在心裏,滿腦子都是,怎麽會呢?
“寧南憂?”江呈軼大膽的喚了一聲他的姓名。
這人麵色沉穩,一點也沒有醉了的感覺,清醒地問:“江主司,為何突然直呼我名?”
江主司?
江呈軼額心突突跳了兩下:這小子剛剛不還在親熱地喚他舅哥麽?
“你還好吧?”江呈軼頭疼道。
“我好得很。可以耍劍。我的劍在屋裏。舅哥要看我耍劍嗎?”寧南憂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耍劍?耍什麽劍?你怎麽又叫我舅哥?”
江呈軼非常確定,麵前這個青年確確實實醉酒了!
“我去拿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