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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三回】泫然要君一諾言

  他慢慢、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覺得此景奇怪,更覺得江呈佳異常。


  小翠帶著軟軟的小姑娘離開了草屋。


  蔥蔥鬱鬱,吹著春風的山頭,隻剩下江呈佳一個人。


  她立在草屋前,眼巴巴的盯著山的另一頭,似乎在等什麽人。


  寧南憂走過去,站在她身側,陪她一起等著。


  暖洋洋的春光灑在身上,江呈佳的身上卻沒有一絲盎然之色。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她等得人似乎來了。


  有四個穿著甲胄的士兵,抬著一口棺材,費力的爬上了山,緩慢的走到了美婦人的麵前。


  他們四個,無比恭敬的像江呈佳行禮參拜,口中重重喚了一聲:“王妃。”


  美婦人不動,盯著他們肩上抬著的棺材,一張小臉煞白無比。


  這四個士兵臉色也並不好,抬著沉重的腳步,放下肩頭的那口棺,遂互相對視一眼,深呼一口氣,推開了棺蓋。


  一股腐爛的惡臭從棺槨中飄出。可在場的五個人卻沒有一個人捂住鼻子躲開,他們神色肅穆,紛紛陷入一股哀傷之中。


  寧南憂滿臉疑惑,緩緩踱步而去,站在了那棺材邊,往裏頭一看,臉色立刻變得毫無血色。


  棺槨之中,躺著一具身穿玄衣墨袍的青年屍體。


  那是他自己。


  他滿心駭然,一步一顫,退至後方,震驚至極。


  江呈佳站在草屋前沒有動,一直盯著那四個將棺槨抬上來的士兵。


  直到士兵中有一個人開口說了話,才將詭異而冷淡的氣氛打破。


  “大王說……不論結局如何。他都想衣冠整齊的回來看您.……”


  江呈佳卻冷笑:“我是讓他活著回來看我,死了算是怎麽回事?”


  四個士兵被她寒冰的眸光冷得渾身發抖,默默相看,各自低眸不語。


  草屋前的美婦人一直盯著那棺槨,美目冷冷淡淡,逐漸浮現一絲釋然。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這女郎才輕幽幽開口道:“你們走吧。”


  士兵們再三猶豫,小心試探道:“王妃.……大王已逝,不如……讓屬下們陪同您一起,將大王安葬吧?”


  “走吧,離開這裏。”美婦人執著趕客。


  士兵們麵麵相覷,片刻後,臉色黯然蒼白的離開了這裏。


  江呈佳上前一步,站在棺槨前,往下俯看,盯著棺材裏躺著的那青年,麵無表情。


  寧南憂就站在旁邊,站在茂盛的樹林前,捂著胸口,渾身驚駭的看著此景。


  這時,他看見那身姿窈窕的女郎,慢慢跪伏在他的棺槨前,徹底推開半掩著的棺蓋,雙目漸漸被一層薄霧籠罩。她靠在棺槨上,輕聲呢喃道:“你不是說好,要活著回來嗎?怎麽……成了這副樣子?”


  女郎低垂著腦袋,那張如花美豔的臉龐失去了生機,仿若枯萎。


  “昭遠,二郎。”她輕聲喚道。


  晶瑩的淚珠奪出眼眶,她閉上眼,死死咬著唇,失聲哭泣。


  “為什麽?你答應我的事情,總是做不到呢?”她垂頭喪氣的說道。


  女郎緩慢而遲鈍的看向棺槨裏的人,伸出纖細的指節在那沉睡著、沒有一絲生機的青年臉上,撫摸著。


  “昭遠,這次,我不能無所顧忌的陪著你走了。我還有暖暖。她失去了她的父親,若在失去母親,就太可憐了。”美人默默落淚,神色寂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覆泱是誰嗎?”她的雙目此刻已噙滿了淚霧。


  寧南憂聽著這個耳熟的名字,望著那悲痛欲絕的美人,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絲奇怪的感觸。


  他聽她親口說:“覆泱就是你啊。是你。可是.……現在,你回不來了。”


  江呈佳深呼一口氣,停止了呢喃,獨自一人倚在棺槨上,怔怔的望著天際。


  她如一座雕塑,毫無生機。


  而棺槨裏的青年,躺著,同樣了無生氣。


  寧南憂看著眼前窒息的一幕,心中的痛成了一片深海。


  他覺察,眼眶中有濕熱的東西噴薄而出。這層層霧氣,遮掩了他的視線。


  後來的十年。他看著江呈佳,如吊線木偶一般生活,那張絕美容顏上,再不曾浮現任何笑容。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慢慢長大;看著她有了自己喜愛的人;看著她十裏紅妝,風光大嫁;看著她離開草屋;也逐漸接受,這裏,隻剩下她一人。


  她無悲無喜,獨自坐在草屋的窗前,盯著後院滿園凋零的海棠,目光所及之處一片哀土。


  寧南憂握緊雙拳,盯著眼前這一幕,心口仿若刀絞。


  原來,在他死後,他的阿蘿,是這樣的痛不欲生,再無喜樂。


  他看見,送走女兒的美婦,垂下眸,緩緩露出一抹微笑,呢喃了一句:“昭遠,這世上,我已了無牽掛。如今的你,又在何方呢?”


  再抬頭,他看見。那曾經驚豔了世間的女子,此刻似乎被天地吸走了所有精華,容顏頃刻間蒼老,慘白的臉頰透出一絲絲病態,她無力的靠在矮榻上,苟延殘喘。


  十年光影,她生生熬到了現在,本已是強弩之末,在心願了結後,便再無支撐。


  她吃力的在身後的朱紅妝盒裏尋找著什麽。


  寧南憂默默望過去,便見她尋出了一枚扳指,和田玉上雕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瑤台玉鳳,瓣如匙蓮。


  那是他的扳指。寧南憂心中一顫。


  江呈佳握著和田玉,幹澀失落的眸中漸漸浮現出一點淚光。


  她輕聲道:“三千世界繁華盡,隻求結發到霜銀。”


  嗚咽一聲,似哭似笑,哭笑不得。


  “我沒有聽到你的答複,這一輩子,都沒有聽到。”她閉上眼,微微淺笑。


  時間,仿佛禁止在了這一刻。那曾經言笑嫣嫣、美如天仙的女子,此刻隻剩滄桑的軀殼。逐漸的,在他麵前,永遠閉上了眼,停止了呼吸。


  寧南憂一動不動,萬分緊張的盯著她蒼老的容顏,始終希望她還能抬眼,還能衝他一笑,還能喚他一聲:“二郎!”


  可是她沒有。


  美人如花,早已枯萎凋零。


  寧南憂盯著眼前的這一幕。心中有聲音呐喊: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她不會死!不會死!

  可,縱他心底嘶喊的費力,那矮榻上倚靠著的女子,仍是沉睡。


  “不要!”他搖著頭,一直懸於眼眶的淚霧終究衝破堤壩,一瞬湧出。


  “阿蘿!”他在最後一刻拚命呐喊,希望能喚醒她。


  如墜入深淵一般,寧南憂渾身抽搐,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倉惶起身,大汗淋漓。


  星眸在夜色裏沾滿了驚恐。


  他捂著心口,起起伏伏,大口大口的喘息。


  “君侯怎麽還沒睡?”


  突然,門前傳來一聲嬌柔呼喚。


  寧南憂倏然抬頭,朝門前那身影望去,一瞬間淚流滿麵。


  他起身,不顧雙腿酸痛,跌跌撞撞朝那人奔去。


  江呈佳愣然,下一秒便被緊緊擁入他的懷抱。


  聽他淺淺喚了一聲:“阿蘿。”


  江呈佳渾身繃緊,不解疑惑:“怎麽了?”


  寧南憂止不住的顫抖,擁著她,嘴中不斷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江呈佳蹙起眉頭,以為他是因為方才的事情道歉,便有些煩躁的將他推開,心裏堵著一口氣。


  誰知,她隻是輕推,這青年卻宛若凋零的秋葉般,高大的身軀跌落在閣樓冷硬的地板上。


  她嚇了一跳,立即俯下身,在他身邊關切問道:“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一推就倒?”


  寧南憂盯著她,望著她,凝視著她,默默不語。


  她被他看得心裏發怵,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我原諒你了。我不生氣了。本來我也沒生氣,是你總疑神疑鬼。”


  江呈佳上前,要將他扶起,溫婉的哄道:“別坐地上,地上涼。”


  寧南憂一聲不吭,癡癡的盯著她,任憑她的動作,他都一一配合。


  她將他扶到了床榻上,細心留意到他的雙腿一直微微彎曲著,於是便擔憂的問道:“你的腿疾,是不是犯了?”


  這青年沒有回答。


  江呈佳抬頭望他,狀如尾蝶般的細長睫毛撲閃撲閃:“問你話呢?”


  青年:“你怎麽突然來了?”


  他還沒從夢境的悲苦與絕望中醒神,此刻心中仍餘留一股痛徹心扉的撕扯之感。


  但,眼下,他瞧見活生生的江呈佳,心底的那份不安,稍稍緩解了一些。


  江呈佳被他問的有些發愣,臉上漸漸浮出無奈,哀歎道:“還不是因為……怕你的寒疾複發。不過,若我不來,還真不知道,千珊給你收拾了這間閣樓。你是怎麽爬上來的?這樓梯又長又窄。你要是腿疾犯了,估計很難爬上來吧?”


  “所以,我是飛上來的。”他淡淡回答道。


  江呈佳一僵,隨即低頭笑道:“也對,你會輕功。”


  青年向她靠去,有些失落,有些悲戚:“但,我差點摔下去。這閣樓的走廊太窄了,還沒有護欄。”


  他突然的靠近,使得江呈佳的心口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這女郎麵露尷尬,嗬嗬笑一聲,掩藏自己的心慌:“那……那,對不住。我是真不知道,她給你整理了這間閣樓。你等著,我現在就找她算賬去。”


  她起身,就要走。


  身後的郎君,卻摸到她的衣袖,稍稍施力將她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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