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回】料事如神寧南憂
半炷香的時間還未到,前鋒兵已然用最節省軍需的方式搭出了比“扶義虎兵”還要多的拋輯,雖然弓弩羽箭搭配遠比不上“扶義虎兵”。但戰場之上,拋輯石彈遠比弓弩要厲害得多。
人群裏的邵謙,冷眼盯著前鋒兵的組裝方式,心中有了一番計謀。
他趁著眾人不注意,摸索著在泥地上找到一塊個頭隻有小拇指半截大小的石頭,並神不知鬼不覺帶著他身後的兩名護衛的繞到了董道夫的視野死角上,對著拋輯最容易坍塌的地方,腳下微微施力,將那顆小石子猛地推了出去。
隻見那石子像遊龍一般,以強勁之勢擊中了前鋒兵組裝的拋輯的最薄弱之處,使之散架,並一連串朝前排豎起的十數車拋輯穿回輕擊。力道雖然不大,但卻打中了這些拋輯最不牢固的地方,使之傾塌。
刹那間,前鋒兵十人搭建的九架拋輯轟然倒地,碎了一片,零件散在地上,濺起了地上的泥塵。
柳景麵色一驚,惶恐的看著散落一地的拋輯骨架和羽箭,心中的熱情登時被澆滅。這麽快,他們奪來的勝利,就又被他們拱手送了出去。
比試的勝負瞬間顛倒。柳景帶領的三營前鋒兵失去了優勢,在時間的壓迫下占據了下風。半炷香就快燃到,就算柳景帶著他的手下想要重新補救,也為時晚已。
線香仍然在繼續燃燒。
董道夫詫異的看著那散了一地的拋輯零件,注意到了滾落在一旁的小石子,心中起了疑心,眼神犀利的朝人群中一掃,卻並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他目光一頓,又迅速在人群中尋找素衣郎君的身影,找了半天,才發現那人戴著長幃帽,被眾人擠到了人群後麵,遮住了身形。
那種距離,那樣的方向,即便是身懷武功的人也未必能用一個小石子連續擊倒九架拋輯,更何況一個沒有武功的人。
董道夫想到這裏,便打消了對邵謙的懷疑。
他冷冷看著現在場上的局麵,心裏想著,這一局柳景他們輸定了。線香已燃了半截,可他們十人清點匹配出來的裝備卻不足“扶義虎兵”的半數。
錢暉默默的擦了一把冷汗,覺得自己是險勝。若不是關鍵時刻,場上的那九架拋輯忽然散架,恐怕他的兵不一定能贏。
待煙香燃盡,錢暉朝場地上喊了一聲:“線香燃盡,賽停,報數。”
柳景他們打了個激靈,互相看了一眼,瞧著地上七零八碎的弓弩羽箭、拋輯石彈,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這一局,他們輸了。
柳景與方才當眾清點了裝備的小兵核對了所有軍需的數目後,又向錢暉報了他們匹配組合好的裝備,才默默退到一邊聽結果。
錢暉挑眉,大聲宣布前鋒兵的戰果,又與“扶義虎兵”的戰果做了一番比較,最後得論:“此局,‘扶義虎兵’勝!”
人群中又傳來一陣歡呼呐喊聲,追捧信仰“扶義虎兵”的一眾將士們都相互擁抱起來,搖旗歡慶。
丘振等人站在人群中,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他們下意識的在人群裏尋找那抹素衣身影,四處尋找下,目光與對麵正看著他們的董道夫撞到了一起。
那人滿眼審視的盯著他們看。
丘振被這樣的眼神瞧得十分不適,但卻不好發作,隻能硬著頭皮忍著董道夫的來回掃視。
他再扭頭朝錢暉望去,才發現,方才他四處尋找的素以郎君,眼下正站在他家將軍身邊。
兩人似乎正在切耳交流著什麽。
趁著四下無人注意,邵謙找尋過去,有些疲憊的在錢暉耳邊說道:“接下來一局,不論怎樣,你們都要贏。我有些累了,就不在這裏多做逗留,先去校場外候著的牛車裏休憩去了。”
錢暉有些訝然,問道:“主公不看完最後一局再走麽?”
邵謙聲音淡遠,仿佛並不擔憂最後一局的比試,壓低聲音,悠然說道:“這最後一局,柳景他們敗定了。既然是敗局,又有什麽值得我在這裏浪費時間的?”
錢暉吃驚道:“主公怎麽敢確定.……?”
話還沒有說完,隻見邵謙理了理身前垂掛著的幃巾,打斷了他的話:“你若不信,接下來且自行看看。不管你們比什麽,柳景他們也是輸定了。”
落下這句話,邵謙便沒再理會錢暉,而是轉身朝跟著自己的兩個護衛走去,彎腰附耳交談了兩句,三人便一道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往校場的出口悠悠離去。
錢暉愣在那裏,仍是沒有明白邵謙為何這般肯定柳景的前鋒兵會輸。
邵謙攏了攏衣裳,兩局比試下來,天色已漸漸蒙上了一層灰色,暗沉下來。
入了夜,寒風更加淩冽了些。
他身上有些發寒,腿腳也隱隱發起痛來。上次他墜入荷花湖中,感染的寒氣過於深重,令他深感不快。倘若不是常年習慣這種隱痛,恐怕他今日根本做不到一下午都在校場站著。
說不疲憊,那是假的。
邵謙現在隻想坐到牛車裏休息,什麽也不想再管。
走到校場外,他與護衛交涉了幾句,便鑽入了錢暉的牛車中,靠著車壁閉目養神。
為了照顧他的傷勢,錢暉選的這輛牛車,車壁周圍用厚厚的棉絨長布圍著,密不透風,相較於外麵的寒風,這小小的牛車裏麵倒是暖的很。邵謙依偎在角落裏,合上眼,全身酸痛。
他身上的傷,一直沒有機會好好養著,眼下倒是有些反複了,再加上身上仍有些熱度沒有褪去,使他不一會兒便陷入了迷糊中,漸漸放鬆了警惕,被上湧的困倦之意包圍吞噬。
有鄧情派來的兩個護衛看守,他倒是不用怕有人趁此機會害他,於是膽大的睡了過去。
沉沉的夢境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烏雲從天邊壓了過來,眼前的這座小城下似乎陷入了狂風暴雨中。
他很難受,喘息良久,努力的揉了揉眼睛,再往眼前景看去。驚奇的發現,他已從邵謙變回了寧南憂,且不知何時立於了城頭,手中撐著一把竹傘,正俯身看著這座城池的一切。
瓢盆大雨拚命的洗刷著小城。
他怔怔的望著雨中的邊城景象,陷於沉想之中。整個世界安謐無聲,一切仿佛是一幅景畫一般。
突然城門前,傳來烈馬的驚鳴聲,劃破了這寂靜的雨景。
寧南憂眸中瞬間澄明,朝馬驚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個身穿金甲的青年將軍,疾馳著身下快馬,正朝城門這邊快速趕來。而他身後有另一匹駿馬跟隨。馬上坐著一個年輕的郎君,那郎君身披鬥笠,讓人瞧不清他的樣貌。
煙雨朦朧中,兩匹疾馬衝入了城門。
寧南憂的目光隨著他們而動,天雨瓢潑一般的下,沒有絕止的跡象。
他在混沌中,隨著那青年將軍和郎君的步伐來到了金玉奢砌的府邸之中。
朦朧的煙雨在刹那間被撕破。
他來到了遊廊下,庭內仍下著大雨,方才還疾馳於馬上的兩位郎君已摘了濕漉漉的鬥笠,脫下披風,一陣朝他所在的這條遊廊行來。
青年將軍身邊,那年輕郎君的臉映入了寧南憂眼中,使他呼吸突然一滯。
那張臉,他再熟悉不過。正是周源末每每外出雲遊時,常用的一張人 皮麵具。而他身側站著的將軍,正是這長鳴軍統帥——都護將軍鄧情。
他們並肩而行,談笑燕燕,感情似乎十分要好。
寧南憂心中刺痛了一下,湧上一股憤懣,緩慢而淩厲的眯起了雙眼,冷冷盯著這兩人,眼中起了一層殺意。
正當他準備跟著兩人繼續往遊廊的深處走時,耳邊卻隱隱傳來幾聲叫喚:“主公?主公!”
他的意識逐漸清晰,眼前的畫麵卻模糊了起來。
仿佛被人拖拽般,他從雨境中突然回過神,睜開眼,發現自己仍在錢暉的牛車之中,倚靠在車廂的角落裏,蜷縮著身體。
錢暉正萬分緊張的看著他,壓低聲音叫喚道:“主公!你醒醒?!”
青年聒噪的聲音在他耳邊想起,寧南憂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倒吸了口氣,緩慢的睜大了眼朝錢暉看去。
見他睜眼,錢暉才鬆下表情,一臉虛驚道:“主公,您嚇死屬下了。怎麽睡得這麽死?”
寧南憂睡醒後,習慣性舔了舔唇,幽幽的目光朝錢暉探去,整個人仿佛剛從大雨中被撈出來一般,帶著一股殺伐狠厲之氣。
錢暉不禁抖了抖,小心的試探道:“主公,您怎麽了?”
寧南憂微微蹙眉,瞥他,壓著有些沙啞的嗓音詢問道:“比試結束了?”
錢暉點點頭道:“結束了。眼下,牛車正往都護府行駛。屬下將您送回去。”
寧南憂抬手,揉了揉發酸的腦仁,頂著沉甸甸的頭顱坐直了身子,接著問道:“結果怎麽樣?”
錢暉一臉崇拜的看向他道:“主公,您真是神了!那柳景與他的前鋒兵,在第三局的時候,喪氣十分,沒過片刻便敗下了陣。咱們的人甚至都沒有拚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