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零五回】得知真相痛徹扉
她蹙起額心,聯想到方才在府宅前的情形,心中倏然有了一個推論。
正當百衛冕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寧南憂先他一步開了口“隻不過”
這個素袍郎君的話鋒一轉,便將百衛冕接下來的話噎住了。
寧南憂“百統領若手刃董道夫,恐怕並不足以報仇雪恨。”
主座上的這位青年統領麵色一僵,眉頭深皺“曹小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寧南憂不語,抬頭看向了錢暉。
錢暉接到眼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開口說道“百大人。你真的認為你的兄長是董道夫所殺的嗎?”
百衛冕神色明顯一怔,不解道“我的心腹親眼所見,董道夫親手殺了我的兄長。錢將軍這話恕我沒有聽懂是什麽意思”
錢暉見他確實不知事實真相,突然有些不忍心開口了。
寧南憂默默不語,朝他飛去一記冷刀。錢暉便立刻收起了心中泛濫的同情心,繼續往下說道“百大人,你細想想。你兄長曾是都護將軍手下的得力幹將,即便後來不再參與將軍府的事宜,可仍然為都護將軍立下了許多大功。如此之人,都護將軍又怎會任由董道夫將他殘忍殺害呢?”
百衛冕心口一涼,低下眼眸,不敢去看錢暉的雙眼,臉色逐漸慘白。他從來沒有想過錢暉提到的這個問題。因為他對鄧情之心,一直忠貞不二。
錢暉見他逃避似的低下了腦袋,忍不住歎息一聲“百大人,你替都護將軍行事多年,覺得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百衛冕不語,心裏卻認真思考起錢暉的這個問題。
鄧情此人,雖知人善用卻薄情寡恩,且生性多疑。兄長曾同他說過無數次,叫他不要離都護將軍太近,更不要參與將軍府內的事務。然而他當初根本沒有把兄長的話當成一回事。一心覺得鄧情對他們一家都有知遇之恩,如此大恩,即便赴湯蹈火也難以報答。
百衛冕仍然吭聲不言。
錢暉又道“大人此時不語,想來也是不敢苟同鄧情的人品吧?”
百衛冕終於反駁道“錢將軍到底想說什麽?都護將軍即便對我兄長再怎樣失望終歸還是會顧念我的情麵與他們二人多年的情意。他他是絕不會對兄長做出什麽事情來的。”
他這話說到後麵越來越沒有底氣,聲音愈發的小了下去。
錢暉苦笑道“大人,您這話說道最後是不是也覺得沒有力氣了?董道夫來到都護府中才不過幾年。可你兄長呢?跟著都護將軍多少年了?都護將軍怎會對董道夫設計殺害你兄長一事完全不知情?”
百衛冕臉色再白了白,渾身發軟無力。
兄長在被殺的消息傳到北地後,百衛冕也曾想過,此事是不是鄧情在背後指使。但很快,他便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董道夫的猖狂與囂張,使得百衛冕認定他就是真凶,根本沒有考慮在他背後的主謀。
錢暉還想繼續引導他想下去。
可百衛冕卻揮起衣袖,聲音失控道“錢暉,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他另一隻藏在案桌下的手不受控製的抖了起來,背後也有涼汗冒出,心情沉重非常。
錢暉閉上嘴,無可奈何的從袖中掏出了幾封折好的書帛,然後起身,朝百衛冕緩緩走去,遞給了他。
百衛冕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幾封書帛,心中更沉了些,寒著聲音說道“這是什麽?”
錢暉“都護將軍與董道夫來往的書信。百大人,睜眼看看吧。認清楚,你現在侍候的主公究竟是怎樣的人?”
百衛冕顫了顫,渾身都在抗拒,揚著袖子甩開錢暉遞來的信件,厲聲吼道“你以為拿著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書信便能讓我對都護將軍大失所望,從此以後聽你們的擺布為你們所用嗎?我告訴你,不可能!都護將軍待我一家很好!若沒有他,我族一氏根本不可能在北地立足!”
錢暉麵色淡淡,看著百衛冕癲狂的樣子,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自己。
想當初,他得知周源末背叛了主公,並決定與他們為敵後,也是這般不敢相信。即便事實擺在麵前,也不願去看。隻是,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能靠逃避躲開的。一切際遇,不論好壞,皆需自己去麵對。
他立在百衛冕的案前不走,靜靜地等他發泄完,又被打下來的書信重新遞了上去,言語平淡道“百衛冕,我曾也像你一樣,不敢麵對事實真相。然而逃避是沒有用的。事實就是事實。董道夫之所以會殺害你兄長的真相,並不會因為你的不願相信而改變。”
百衛冕捂著耳朵,不願聽他多語,隻覺得胸口剜心般疼痛難忍。
寧南憂見他如此不堪承受,便蹙起了額心。
等了片刻,百衛冕仍然不見好轉。這位素衣郎君便不願再等,屈腿起身,理褶皺,振長袖,冷淡的說道“在下沒有料到百統領竟是這樣不肯接受事實的人。在下真是替令兄惋惜。他臨死之前,為了告訴你真相,讓你迷途知返,特地寫下了一封血書,卻被鄧情扣留。如今,我與錢暉發現此等慘絕之事,想要替令兄將真相告知於你。誰知你卻如此反抗?
既如此,我們也沒有必要繼續談下去了。聯盟協議的事情便就此作罷吧。想來,幾日以後,鄧情必定會前往府衙,親自贖回被看押的董道夫。”
他故意這麽說道。
百衛冕聽著,心裏便揪成了一團,在聽到兄長為他留下了一封血書後,便立刻抬頭朝堂下的素袍郎君看去,發著抖說道“什麽血書?你說什麽血書?”
寧南憂不去理會他的詢問,帶著江呈佳,又招呼錢暉,準備離開這裏。
百衛冕心中急切,追了上去,腳下沒站穩,被自己的衣裙絆倒在地上,重重摔了下去。
堂上傳來“咚”的一聲。動靜巨大,錢暉被他撲過來的景象嚇了一跳,急忙護在寧南憂身前,生怕此人挨到自家主公。
百衛冕伏趴在地上,掙紮著想要起來,慘白著一張臉,哭喪著說道“曹小公子公子我兄長究竟留下了什麽血書?我”
寧南憂本就是故意激他的,見他慌裏慌張的追出來,又如此狼狽的摔在地上,便順勢停住了腳步,站在他身邊道“百統領,若你不肯接受事實我勸你就莫要執著於你兄長的這份血書了。”
百衛冕從地上爬起來,咬著牙,忍著心中的慌亂,低聲下氣道“曹小公子我,並非不願意接受事實,我隻是隻是”
他突然梗住,不知如何表達自己複雜的心情。
寧南憂也不願再繼續為難他,沉默不語的看向錢暉。
錢暉即刻了解他心中所想,急忙從懷中掏出了一張血淋淋的白帛,向百衛冕遞了過去。
這一次,百衛冕終於沒有推開錢暉的手,接過他手中那張染著血跡的白帛時,渾身抖得厲害。
他的手指幾乎拿不住那白帛,打開帛書的那一霎那,隻覺得腿腳發麻,渾身軟綿無力,像是被抽盡了所有的血氣一般。
熟悉的字眼映入眼簾。百衛冕一字一句仔仔細細的看了下去。
血書字字誅心,句句泣淚,寫滿了鄧情對百氏一族的惡行。他瞪著眼,整張臉青白嚇人,沒有絲毫血色。那雙眸已猩紅,雙手緊緊攥著白帛絲絹,上下齒唇磕在一起,即便唇間咬出了血跡也不為所動。
這封血書,越讀越是令他心驚。他從來不知兄長這些年所行之事,竟然皆是這般凶險且大逆不道的惡事。
他一直以自己的兄長為驕傲,也忠誠於鄧情。認為鄧情氏難得一見的帥才,又時時心係北地郡城的百姓,做了許多善事。如今卻知,那些所謂的善事竟都是鄧情為了遮掩自己的惡行所編纂出來的。
他痛苦萬分,忽然覺得這些年他對都護府的忠心耿耿都是一場笑話。他最敬愛的兄長死於他無比信任的主公之手。而他卻執意找他人背鍋,始終逃避事實。
百衛冕的眼眸中浸滿了淚水,隻覺得胸口仿佛被人撕裂了一般,窒息難忍。
血書讀到一半,他已經完全看不下去了。整個人猛地跌倒在地上,嘴唇發白幹澀。
“鄧情”他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
他繼續忍著胃中翻江倒海地難受,將血書讀了下去。讀到了後麵,才發現,原來這一年以來,他錯怪了阿阡的娘親,錯怪了好多人,也做錯了許多事,在偏執的道路上愈走愈遠。回頭來看,竟沒有一樁事是做對的。
他讀完血書,便徹底失去了生氣,耷拉著腦袋,愣愣然然。
寧南憂與錢暉都知道,沒有人能在短時間接受自己如此信任的人這樣背叛自己。
江呈佳站在他們兩人身後,默默地看著百衛冕在地上掙紮痛苦,心中下意識的想到了寧南憂的身世。
倘若倘若有一日寧南憂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世,會不會也像百衛冕一樣,癲狂至此?
她不敢想象,也不願想象他極致痛苦的場麵。於是更加下定決心,要將這個秘密永遠掩埋。
百衛冕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瘋瘋癲癲。
他搶過錢暉手中的其他書信證據看了起來。當他在鄧情寫給董道夫的信中讀到那句“此人必殺不可”時,心中建起的所有防線在一瞬間崩塌,全部傾滅。
即便在方才,閱覽兄長留給他的血書時,他還仍然對鄧情抱有一絲僥幸。
可現在,卻被毀的什麽都不剩了。
百衛冕仰麵吼了一聲“鄧情!如此小人,怎配我兄長傾盡全力相護!”
寧南憂麵色淡定。錢暉又被他嚇了一跳,腳步顫顫往後躲了兩步。總覺得百衛冕會當場抽刀發瘋。
江呈佳聽完他們三人的對話,已將事情的原委摸了個清楚,終於明白了寧南憂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百衛冕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在前庭中狼狽不堪的弓著身子。
恰當時機,寧南憂親自上前,緩緩蹲下身,將虛弱乏力的他扶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