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二十四回】請君入甕扣李簡
寧南憂低聲淺語道:“那是因為你心中過於擔憂我的安危,才會如此慌不擇路,甚至不惜將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如果,我當時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讓你安心。你也不會那般衝動了。”
他懂她所有想法。
江呈佳心裏一暖,露出溫柔笑意:“下次,絕對不會了。我會毫無保留的相信你。絕不會再衝動了。”
女郎心滿意足的環抱著她的如意郎君,心中所有的不解與惆悵全都一掃而空。
太守府的水亭小院一片安寧寂靜,全然沒有城牆之上劍拔弩張、私下警惕的氛圍。
大雨連綿,飄零的雨滴將整座城防籠罩在一片陰沉之下,天邊厚重的烏雲如泰山傾倒般壓過來,讓路上來去匆匆的行人滿臉鬱色,心情不安。
距離邊城不遠的蒼河沿岸,阿善達的二十萬雄兵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沿河的平地之上。遠觀而去,數量驚人,讓邊城戍邊的軍士們忍不住頭皮發麻。
邊城的雨又連著下了兩日,終於慢慢停了下來。
雨過天晴後,小城的景畫漸漸恢複了一些生機,雖然仍被戰爭的陰影所籠罩,但總算有所好轉,路上來往的行人瞧著天邊烏雲盡散,終於露出了一絲陽光,臉上的神情也不再那麽陰鬱。
從前熱鬧非凡的街市,如今早已人跡寥寥,隻有幾名穿著粗布衣裳的乞丐在街頭遊蕩。
以往的都護府繁華隆動,此刻卻因為鄧情受了重傷而沉寂寥落。偌大的府邸中,幾乎無人大聲交談,隻是偶爾能聽見幾聲竊竊私語。
仆婢們紛紛低著頭,在府邸各處來回走動,做著自己分內的事情。
整座宅邸的氛圍顯得十分鬱沉。
鄧情的清廬居,有重兵把手,無人敢輕易靠近。隻有幾個長隨小廝來往出入,服侍鄧情換藥。
十一月初六,天氣大晴。
靜悄悄的邊城中,每戶人家都閉門不出,警惕著外來的所有人。
都護府內仍是一派防守嚴苛、冷肅辟靜之景。
隻是與往日不太相同的是,府宅後門處的看守稍稍鬆懈了一些。
這是因為病情一直穩定的鄧情,不知為何傷口突然惡化。導致清廬居來往人馬變得複雜起來,不甚防守看護。百衛冕便從後院調來了一些人手,以便隨時與清廬居的軍士們換崗,確保鄧情的人身安全。
入夜,宅邸一片寂靜,前堂後院熄了數盞油燈,黑暗中行往匆匆的仆婢們紛紛揉著酸痛的肩膀,朝自己的住處行去。
高聳的圍牆之上,有一黑影趁著後院防守空虛,悄悄從側門翻了進來,貓著身體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朝主院靠去。他警惕著來往的行人,眼見並無異樣,便一路躥行,利索的躲入了居於都護府正中央的菊園之中。
林園之中,各類盛放的菊花,五彩繽紛的匯聚在一起。氣氛溫婉而美好,仿佛能接納世間一切不堪。
樹影婆娑,寒風襲過。漆黑一團的林間深處,被風揚來了一股刺鼻的硫磺氣息。緊接著一團火焰在菊園中燃了起來,火勢愈來愈大。
被火光映在地上的人影在綽綽夜色中輕晃兩下,下一瞬迅速跳入了花海中,消失了蹤跡。
待此人徹底走遠後,菊園四處便悄悄冒出了幾個人頭。
越過滿園迎風盛放的菊朵,他們及時趕到了火光搖曳的林深之處,從早已藏在花叢之下的大缸中取水,撲滅了這熊熊的火勢,避免他沿著路途的花草繼續燒下去。
從菊園中離開的夜行者,躲過途中數支巡查的隊伍,一路徑直奔向清廬居,在回廊下停了下來。
庭院之中傳來竊竊私語聲。
夜行者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隻覺得那聲音離自己愈來愈近,於是立即攀住回廊外側的漆柱,身手矯健的向上翻去。他躲在廊頂懸梁之上,謹慎的探看甬道裏的狀況。
高砌的台階上緩緩走下兩人。
圍欄之上的燈台被一盞盞點亮,原本昏暗的甬道瞬間亮了一些。
夜行者平靜的心情立刻緊繃了起來,他將自己往梁柱倒映的陰影中藏,生怕長廊中經過的兩人發現他的存在。
點燃燭台的兩名軍士站定在甬道右側,壓低了聲音,互相交流了起來。
“也不知都護將軍什麽時候能夠蘇醒.……”
“是啊.……郊外局勢如此險峻,邊城群龍無首,如何抵擋匈奴的侵襲?”
“郡守大人近日來一直居於邊城之中,未曾離去。若他能帶領長鳴軍出戰,抵禦外敵就好了。”
“李安一介文人,就算擅長兵治文韜,恐怕也無法領軍出征吧?況且,他與都護將軍的關係一向不好,對長鳴軍也甚為不喜,恐怕會與軍中各位將軍們起衝突。”
“那……平定王的那位小公子呢?他不是也在邊城之中麽?郡守李安不擅調軍,曹小公子總可以吧?”
“你想什麽呢?那曹小公子若插手長鳴軍之事,被陛下知曉,會責怪平定王越權不敬的。”
“這該如何是好?難道邊城之勢真的無藥可救了?”
“噓!小聲些。如今城中人心惶惶,這樣的話說出去,被人聽見了,你不怕錢將軍判你一個擾亂軍心的罪名嗎?!”
“我……沒這個意思.……”
軍士們低聲議論的聲音小了下去。
夜行者雙手緊扣著廊頂懸梁,不敢有一絲懈怠,將軍士的對話全部聽入了耳中。
待這兩名軍士從甬道折回,消失在回廊盡頭後,他才從梁上一躍而下。
灼灼火光中,他的眸色隨著跳躍的火苗輕輕竄動著,緩步行於廊下。
彎身側行而去,這名夜行者很快便摸清了清廬居四下的防守,探至鄧情沉睡的主臥,藏在房舍牆邊的角落裏,等待門前的侍衛換崗。
府中的內應已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當照壁前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嚴守在鄧情房舍周圍的的三十名軍士聚聚在一起,與院前行來的另一隊人馬對接,短暫的交談後,無一人發現房舍圍牆邊閃過一個黑影,一瞬即逝,疾速消失在樹影之中,不見蹤跡。
屋舍之內,燈火通明。
遮掩在屏風後的雙搖木榻上,躺著一名重傷昏迷的青年郎君。
他側著身子,將臉埋在枕間,讓人看不清真正的容貌。
從牆角消失的夜行者順著房梁屋簷攀爬而上,從搬開的瓦磚下,跳入了這間房舍之中。
他如秋葉墜落般無聲,身手矯健非常,在屋中站穩腳步後,便朝木榻直奔而去。他毫不猶豫地伸出雙臂,企圖將榻上沉睡的青年人扛到肩上,趁著房舍外的侍衛還沒發現他的蹤跡,逃離這裏。
誰知他才觸到床榻上青年的肩頭,便被一隻纖細白淨的手死死扣住了臂腕。
那明顯是一雙女人的手,小巧精致,卻分外有力。
夜行者驚詫難抑,猛地反應過來,下意識想要甩開。對方卻緊抓不放,令他逃脫不得。
榻上原本安靜沉睡著的青年郎君,倏地一下睜開了雙眼,翻身旋轉,行雲流水般的落在了平地上。
夜行者抬眼望去,隻見床榻空空。
這才發現,沉睡的青年郎君根本不是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的鄧情。
此人容貌豔麗近妖,臉上揚著一絲古怪的笑容,正冷冷的看著他。
望著這張陌生麵皮,闖入鄧情房舍的夜行人終於意識到,他中了圈套!
於是立即弓起身子,健碩有力的雙臂朝對麵的郎君狠狠掃去。
他武功高強,邊城之中能與他打成平手的,隻有鄧情身邊最為得勢的董道夫。
誰知,他如今麵對的郎君看上去身形嬌小,爆發力卻極強。
他之武功,強悍不可抵擋,像射出的霹靂懸箭,勢如破竹,完全不給他反擊的機會。
夜行人滿心駭然。
邊城之中何時來了這樣一位高手?
如此身法、如此速度,隻怕整個大魏乃至九州,都鮮有人能與他相及吧?
夜行者節節敗退,被郎君逼至房舍角落之中,無處可逃。
屋中打鬥的聲音傳了出去,早已等候在外的錢暉等人,抓準時機破門而入。
夜行者被郎君壓製在角落中,眼見錢暉領著十幾號人馬衝入房舍之間,便知他已無望逃走。
錢暉疾步來到那個頭嬌小的郎君身邊,尊稱一聲:“邵夫人,人已全都抓住。”
聽著他的稱呼,被郎君擒住無法動彈的蒙麵人,臉上閃過一絲愕然,遂立刻望向那雙扣住他雙腕的手,細白指嫩,靈動清風。
他果然是個女子!
他竟然是個女子!
蒙麵人隻覺難以置信。
方才,他還在奇怪,為何床榻上抓住他的是一雙女人手,轉瞬落地看去時,卻又變成了個男子?
眼下,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蒙麵人目瞪口呆。
心中反複詢問:這世上怎會有武功如此高強的女子?
郎君見錢暉點明了她的性別,便不再繼續裝下去,單手散開頭上的發冠,隨意挽了一個簡單的髻。
待錢暉上前將蒙麵人雙手反綁,徹底捆住後,這個美貌女郎才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