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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七十二回】拂風突來稟要事

  日薄西山,霞光萬丈,覆在這座城池之。夕陽與寒冬抗衡,卻漸漸被吞噬,一絲惆悵,幾抹悲涼。


  暮色探著明窗,洋洋灑灑落入耳房之中,床帳上像是被鍍了一層金,溫暖炫麗。白簾稍挽,雙搖木榻上,坐著一名似月水明,冰清玉潔的娘子,一眼望去,雖臉色病弱,可這一身懨氣卻遮不住她的風華絕代。


  腳榻上正跪著一位身穿青荷曲裾長裙的女郎,伏在絕色美人背後,為她替換敷在傷口上的藥。她心疼且擔憂道:“姑娘.……你這傷,太重了。甚至..比上一世陪著姑爺跳崖墜入毒瘴之林還要嚴重,天命傷你至此……簡直不留一絲情麵。您可曉得,您差一點便被陰兵帶走,若非雲耕姑姑一力抵擋,帶著你去尋了降雪上神,您恐怕真的救不回來了。”


  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江呈佳沒有半點愁悶,反倒覺得動聽,差一點,她連千珊的聲音都聽不見了,此時此刻,她自然無比珍惜這樣的時光。


  她悶頭不語,睜開眼眸四處望著,眼前仍是一片模糊,什麽也瞧不清楚。


  已經兩日了,她原以為隻要睡一覺,睜眼便能恢複。隻是,事實卻並不如她所願。漸漸地,江呈佳發現,她的五官五感似乎都出了些問題。她原本是極怕苦的,可現在卻覺得千珊端來的湯藥一絲苦意也嚐不出。


  她從小聽力極好,再加上擁有天賜神身,方圓七八裏的聲音,隻要她想聽見,便都能探知。自從她入凡間尋找覆泱後,這種能力便逐漸衰退了,她的神力與神身被封印後,天生之力變弱也屬正常之事。


  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邊城一戰,蘇醒過來以後,她便完全失去了這種能力。而今,甚至連耳畔的聲音也要費力去聽,才能聽得清楚。若她稍稍用力聆聽窗外事,便覺耳廓劇痛,如針紮一般令人難以忍受。


  而她的雙眼,更是難以視物,總是一片模糊,稍遠一些的東西便完全瞧不見。


  她不敢將這些告訴千珊,害怕她擔憂,卻也心內驚顫,不知如何是好。


  千珊拿起紗布纏起她背部的傷口,見女郎一直不說話,但神色尚好,便小心試探道:“姑娘.……您能答應奴婢……日後莫要再上馬打仗了嗎?您這身子,實在是傷不起了。”


  江呈佳掀起眼簾,扭頭朝她望去,聲色沙啞道:“此事我……不敢同你保證。如今凡界異動,時時刻刻都有可能燃起戰火,隻要覆泱一日不解除詛咒,我便必須與他肩並肩麵對。”


  聽著她的話,千珊心中堵得慌,低垂著眼眸難受道:“姑娘.……您就不能聽我一言嗎?您.……”


  她低聲喃喃,欲言又止,神色哀寂。


  江呈佳察覺了她的不對勁,不自覺地攏起額心,淡淡道:“你可是有事想說?你若有事,直說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千珊麵露難色,遲疑了片刻,咬咬牙閉眼說道:“雲耕姑姑說您.……不宜再用內力。姑娘,您日後不止騎馬,連動武都不行了,甚至可能連輕功都使不得。除非,解除封印,恢複神身。否則,您在凡間,便等同廢人。”


  美人明顯顫了顫肩頭,收攏衣裳重新靠在枕上的那一刹,仿佛失了所有力氣,軟綿綿地滑了下去。


  千珊見她臉色一下慘白,整個人仿佛失了精神,便心疼萬分:“姑娘.……不能用武也沒什麽,還有奴婢呢.……即便您上不了戰場,奴婢還能上。”


  江呈佳微微扯動嘴角,仰麵放空了自己,苦笑道:“千珊,沒事的,我不要緊。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安慰我。”


  她將自己的身體折磨成如今這般模樣,都是自找的。千珊何止一次勸過她,隻是她不願聽罷了。


  千珊低頭垂目,既難過又愧疚:“都是奴婢不好.……若奴婢不離開您,或許您不會.……”


  她哽咽起來,哭聲碎碎。


  江呈佳轉頭,看著千珊垂淚的模樣,便忍不住地鼻酸:“這不是你的錯。你為何每次都要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女郎低柔清淺的安慰聲令千珊更加難過。


  聽耳畔傳來低聲啜泣,江呈佳心中不是滋味,更覺得自己不能將五感漸失的事情告訴千珊。


  她扶額幽幽一歎:“你莫哭了。總歸,我隻要恢複神身,便能還似往日一樣。現在,並非考慮這些的時候。如今,北地之事差不多了結,君侯目的已達成,想來過不了多久便會離開這裏。接下來……他一定會想辦法重回京城。然,洛陽此刻形勢詭譎,暫不知兄長那邊狀況如何。若映在凡間的蹤跡亦沒有下落。”


  千珊抽噎難抑,女郎的這番話,更讓她愁容滿麵。


  隻聽江呈佳繼續道:“明王與德王虎視眈眈的盯著,魏帝和淮王亦四處尋找君侯的錯處,想要得到他手中掌管精督衛的授印。此時,我們需為他做好北地的善後之事,千萬莫讓君侯一行人的蹤跡漏出去。”


  她細致的叮囑著,千珊頷首應下,眉頭擰了起來。


  稍些片刻,她又道:“這些事情……就讓北地邊城的命主與領主來處理。待我和君侯離開北地後,你便歸南雲都,同千詢一起調查君侯周身出現異象的原因吧。”


  千珊不由一頓,表情更加難看了些,耷拉著腦袋懨懨的坐著。她雖然惦著查探異象一事,但眼下江呈佳傷成了這般模樣,讓她心生猶豫。她這一去,最起碼要六日的光景,九重天的一日,乃是凡間的一年。六年之久,江呈佳獨自一人留於凡間,讓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垂眉落目,緘口不語,臉上寫滿了不情願。


  江呈佳見她久久沒有動靜,便抬頭望她:“你放心,在你離開的這段日子裏,我會讓燭影以護衛的身份入府,貼身跟隨。一路上,水閣於各地的據點,亦有暗衛左右相護,實在不濟,還有君侯的精督衛……臨賀有宋陽,京城有兄長、薛青、沐雲他們。再者,即便我如今無法動武,是徹徹底底的廢人,也不至於.……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女郎努力說服千珊,想讓她放下心中的恐慌,安安心心前往九重天調查。


  千珊曉得,倘若自己不答應,江呈佳也有法子哄著她離開,於是隻能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道:“奴婢去就是了。”


  江呈佳輕輕握了握千珊的手,麵上的喜色蓋住了眼底的不舍。若不是九重天之事,需得千珊親自去查,她亦不願讓她離開。


  千詢並非九重天出身,沒有權力調取六界錄事簿,因此他隻能查到一些皮毛小事,不可接近天命重地或秘境。然,千珊卻不同,她雖自小在南雲都長大,卻並非女媧靈族後裔,而是天族之人,且有神女的身份,又是江呈佳的貼身女官,在九重天的地位崇高,權力也自然比千詢大。


  主仆二人相看默語,心思各自沉重。屋中氛圍驟冷,還未離別,卻已有憂愁之意。


  悲傷氣氛愈變濃愁時,裏屋內扣的窗朻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聲響。


  千珊豎起耳朵聆聽,神色立即緊張了起來,循著動靜望向窗牖。


  江呈佳未能聽見那聲音,但轉眼瞧見身旁的女郎一臉防備,便目露疑色,同樣朝窗看過去。


  那微微的響動隻有一霎,便停了下來。


  正當千珊以為是自己的幻聽時,支著珠窗的木軒猛地一動。


  這下江呈佳亦聽見了聲響,雖眼前霧蒙蒙模糊一片,但她亦凝目緊神,提起了警惕心。


  千珊目光忽變淩厲,轉而抽出一旁架在腳榻上的銀劍,起身慢慢朝窗牖靠近。


  在她踮腳,一步步逼近時,紙糊住的明窗上突然被一根樹枝戳出了小洞。緊接著,那樹枝被抽出,小洞的後方,露出了一隻漆黑深邃的眼睛。


  千珊恰與那人對視,心中不由一驚,劍已傾出。


  木軒再次一動,窗戶被徹底推開。


  一名灰頭土臉的青年翻進了屋子中。千珊沒有瞧清他的樣貌,當下立即揚起長劍,朝他砍了過去。


  刀鋒懸頸的那一刹那,青年驚呼一聲道:“千珊,別砍!是我!”


  他傾下身子,彎腰一躲,摔在屏風前,著急忙慌的擦去臉上的灰土,露出真容來。


  千珊目色一頓,怔怔望著眼前人,驚道:“拂風?怎麽是你?”


  聽她喚了一聲拂風,江呈佳瞬時抬眸朝伏地的那名青年望去。


  千珊將銀劍插回劍鞘,上前兩步,扶起了摔倒的拂風。


  這名青年額上掛著細汗,風塵仆仆、一臉疲倦的樣子,顯然是趕了很久的路,才剛剛來到此處。千珊眉心一皺,疑惑道:“邊城這兩日防守甚嚴,你是如何進來的?”


  拂風喘息道:“我等了好幾日,跟著城外京城援軍的傷兵混進來的。”


  他抬袖胡亂抹去臉上汗水,舔了舔幹澀的唇,著急忙慌道:“不說這個.……我有要事稟告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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