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京城悄變
她默默盯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色,滿是心疼與擔憂:“是啊,就差一點點,我便走了。李氏呢?沒纏著你?還將你放了出來?”
寧南憂扶額歎息道:“哪裏是她放我出來。她要與我一同用早膳,我本不想答應,但心裏念著你,不願與她多牽扯,便敷衍應下。她怕是以為你再也不會歸府,興致衝衝的命令下人們去準備餐食了。我這才溜出來見你。”
一旁坐著的紅茶見到這番情景,便識趣兒的從牛車中退了出去,與江府車夫一同守在外麵。
江呈佳沒心思主意她的舉動,隻將目光放在郎君身上,一心一意的盯著他看。
寧南憂早晨從付沉的茶樓走得十分急,衣飾穿戴的並不工整,再加上疲倦無力的神色,更顯得沒有精神。江呈佳抬手,拂去他鬢邊一縷烏發,貼到耳後,溫聲細語地責怪道:“若非昨日呂尋來報我,你是不是打算瞞著我?獨自一人忍受傷痛,應付李氏?”
寧南憂摟過她的肩膀,將下巴倚在她的肩窩上,沉吟了兩聲道:“不是故意瞞你,是怕你擔憂。今日府中情景.……你也瞧見了。李氏她日日如此,我煩不勝煩,卻無可奈何……你最是厭惡她,若因為擔心我的傷勢而回侯府,便會受氣,我不願如此。你放心,付沉醫術高明,昨日照料一夜,已止住了我傷勢的惡化。”
他耐心且細心的解釋著。
江呈佳垂眸,沉默不語,靜靜的由著他抱著自己,便這麽安靜的呆了一會兒。
兩人之間沒有過多的言語,隻剩下無盡的不舍與連綿。
沒過片刻,郎君起了身,掀開簾子,看了一眼車窗外的侯府大門,蹙眉道:“我需回府了。”
他扭頭望向女郎,認真叮囑道:“阿蘿,照顧好你自己。”
江呈佳輕輕頷首,低聲應了一句。
寧南憂迅速離座,抓住車內扶欄,彎身往外行去。
他匆匆而來,亦匆匆離去,停留的時間不足一刻,轉瞬即逝。
紅茶掀開車簾,查看女郎的狀況,便見她紅著眼圈,雙手交錯著握在一起,努力克製壓抑著自己,於是心疼不忍的問道:“女君,你若不舍,我便將君侯喚回來?”
江呈佳默然片刻,極其緩慢的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知他安好已經足夠。紅茶,歸府吧。這裏不宜久留。”
女郎閉上眼,深呼喘息,便靠在車璧上,不願再多語一句。
紅茶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對車夫說道:“走吧,回府。”
牛車緩慢而平穩地駛出了偏巷,向太學府後巷悄然而去。辰時已過,大街之上湧動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邊小攤已擺了起來,小販的吆喝一聲一聲的入耳,長街之上一片繁華熱鬧之景。隻需停留一刻,便會被此景致吸引,令人心醉。
平日裏最愛熱鬧的江呈佳,此刻卻對這些毫無心情。牛車之外越熱鬧,她的心情便愈加煩躁孤冷。
很快,牛車便駛離了長街,轉入小巷,來到太學府之後。氣氛一下沉寂寧靜下來,猶如女郎此刻起起伏伏的心情。
辰時已過,江府仍是一片寂靜。
沐雲百般無聊的坐在庭院之中發呆,滿臉鬱悶心煩。江呈佳悄悄從後靠近,坐到她身側,突然說道:“在想什麽呢?”
沐雲被嚇了一跳,抬眼看清楚來人,便頗為無奈道:“阿蘿.……?什麽時候回來的?我竟一點也不知道。”
此刻,江呈佳已收起所有的情緒,將自己調整了過來。她見沐雲表情懨懨,便關切的問道:“怎麽……兄長又惹你生氣了?”
“並非惹我生氣。”沐雲答道:“隻是,昨日你離開府後,薛青便得到消息說……鄧情入京了。阿軼不是說過,待到鄧情抵達洛陽,他便要前往弘農布局了。這一去,你我二人便要順著他的安排……返回會稽暫避一陣。或有半年之久.……或者更長.……”
她滿口的無奈與心煩。江呈佳便知,此刻沐雲實在與她煩惱一件事情。
“不過半年光景,況且有你我二人相伴,想必不會很無趣。”江呈佳出聲安慰道。
沐雲瞥了她一眼,奇怪道:“難道你不擔憂洛陽與弘農之勢麽?此行稍有不妥,阿軼以及你家那位君侯.……都有可能出岔子。”
江呈佳仰首,朝天際那一抹金光望去,悵然歎道:“即便憂心,又能怎樣?此刻,你我二人能夠做的,便是不讓他們分心。不論是洛陽還是弘農,都太過危險。若我們留在這裏,便等同於將他們的弱點展示給敵人。若有差池,你我便是攻破他們二人的突破口。因此,我們離開才是最好的結果。”
沐雲聽罷此話,再次懨懨的撐住腦袋,沮喪道:“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會答應他離開這裏。可一到離別前夕.……便又是百般不舍與擔憂了。”
江呈佳默聲不語,隻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已作安慰,心中無奈至極:她何嚐不是這樣的心情?
女郎們相互依靠著,坐在庭院廊下,斷斷續續的聊著,卻寬慰不了各自內心的憂鬱。
一連數日,江府之內一直沉浸在離別的悲傷與感懷之中,難以化解。
江呈佳與沐雲不情不願的等了幾日,終於等來了宮中的消息。
鄧情入京的當天,便立刻脫韁卸甲,趕去南宮述職。北地之功,經寧南憂一手安排,已完完全全歸於都護府。鄧情以一疊軍報呈於朝堂,受魏帝大肆褒獎,奪盡了一眾武將的風光,甚至壓過了東府司的光芒。
太尉鄧國忠於家中宴請賓客,慶祝鄧情戴功而歸。
諸臣皆眼熱於鄧情身上的累累軍功,表麵恭賀慶祝,私下卻嗤之以鼻。
便在此時,江呈軼故意將東府司奉天子之命秘密調查蘇刃之案的消息透露給了鄧府,默默等待著時機。
鄧情雖受魏帝大肆獎賞,卻並沒有得到任何加封。眾臣皆明眼知曉,天子在忌憚著鄧氏一族的兵馬之力,更忌憚在邊城屢屢得功的鄧情。然,鄧氏一族卻沉浸於鄧情戴功歸來的喜悅中,得意洋洋,絲毫未有察覺魏帝的心思。
鄧府宴罷,從東府司中故意透出的消息,便傳到了鄧國忠的耳中。
這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尉,當即在府中大怒不已,摔碎了廳內堂案上的茶具,陰沉著臉道:“難怪陛下絕口不提蘇刃之事,原來是將此事交給了東府司查辦?!”
前來稟報此事的林木偷偷望著太尉發青的臉色,暗覺不妙。
“老夫左等右等,千防萬防,還是沒能接手蘇刃之案。陛下將此事交給那江呈軼,是鐵了心想要斬斷老夫的這根臂膀!黃口小兒,豈敢如此?想我鄧氏,自他少年時期,便一直盡心輔佐,最後.……他卻連一個蘇刃都不肯為老夫保下!”
林木聽太尉破口大罵,甚至將魏帝比成黃口小兒,當即變了臉色道:“太尉大人,慎言呐!”
“此乃我鄧府,不是他那勞什子皇宮,怕什麽?”鄧國忠更為惱怒道。
林木瞠目結舌,當即不敢再言,心中揣揣不安。
鄧國忠繼續大罵道:“這一年半載的時間裏,老夫想盡辦法爭奪審理蘇刃之案的權力。本以為陛下與鄧氏站在統一戰線,卻沒料到陛下如此絕情!”
林木顫顫巍巍的說道:“太尉大人.……陛下心中還是顧念鄧氏的.……否則,他便不會極力將蘇刃從那常山侯的手中救下了。”
他接著勸道:“其實.……蘇刃之案交給東府司查辦,也未必是壞事。至少.……那江呈軼亦是陛下的心腹。多少還會顧念情麵,為蘇刃留取一線生機。
太尉大人……您莫要過於執著於此。蘇刃的妻兒老小,以及其族人……屬下能救的,已全部救下。蘇家大部分人脈,也已保住,雖會有所削弱,但餘下之人也足以您繼續掌控揚州。若來日,等風波平息後.……大人您仍然可以培育新人,接替蘇刃之位。”
“如何培育新人?”鄧國忠抬眼瞪他:“宋宗案了結後,陛下便沒有打算重新將揚州刺史的人選舉薦之事交給老夫,更不曾透露他到底將此事交予了誰去辦理。朝內眾臣虎視眈眈的盯著揚州刺史的位置,都想從這塊肥肉上奪取些養料……你倒是說說……老夫該如何在這種局勢下,重新安插新人?”
他劈頭蓋臉的將林木訓斥了一番。
林木垂頭喪氣道:“大人.……可是眼下時局已定。蘇刃.……確實是救不回來了。”
鄧國忠陰沉著臉,雙目陰騭:“蘇刃救不救得回來,老夫都要去試上一試。”
林木當即跪下懇求道:“太尉三思啊。如今都護將軍方歸,得此赫赫軍功,陛下正是高興之事,若在此時觸怒於他.……怕是得不償失啊!”
鄧國忠愈發惱怒,全然聽不進他的勸言,心中憤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