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斷絕心思
江呈佳抬首望去,隻見那白衣郎君的嘴角重新上揚,神情也柔和了起來,好似因她方才的一番話而動,發自內心的喜悅起來。眼見此狀,她稍稍鬆了一口氣,安定下來。
三人在外等了片刻,才見那名喚作小顧的女郎重新走回了客棧階前,向他們行了一禮,溫軟柔媚的說道:“郎君,嫂嫂……二樓雅間已然備好……外頭天寒,你們快些進來吧。”
她嘴上雖然這麽說,但那一雙明眸大眼,卻隻勾著城勉片刻不離,滿眼愛慕與歡喜。
江呈佳暗自搖頭,低頭瞥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城勉,心中感歎:這世間,多情者無情者,果然數不勝數。
隻見城勉始終保持著溫暖的微笑,卻從骨子裏透出一股疏離之感,冷淡的說道:“曉得了。唐曲,扶我進屋。”
他扭頭對身側侍從囑咐。唐曲微怔,眼神盯著小顧不放,若有所思的想了許久,漏聽了城勉的喚聲,遲遲沒有動靜。江呈佳朝這青年望去,卻見他失神的望著階上的女郎,於是心裏不由腹誹起來:怎麽她才出思音坊,便遇見這麽一場三角之戀?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三人關係如此微妙,若似話本戲曲裏的主人公,纏綿難解,隻怕日後會痛苦不堪。
江呈佳置身事外,隻以旁觀者的態度去看待他們,從未曾想到,有一日,她也會陷入這三人的糾葛之中,愧疚一生。
門前的小顧女郎搖著苗條的身姿,朝階下走來,推開木輪後站著的唐曲,俏皮道:“唐曲哪裏有什麽輕重?這台階又高又陡,還是讓奴家來扶郎君吧。”
唐曲忽地被驚醒,女郎脂粉香甜的氣息飄蕩入鼻,令他心神具顫。他倒退兩步,始終與小顧保持著距離,目光卻從未離開他。
或許感受到了小顧的靠近,城勉條件反射的抬起雙臂,擋住了女郎伸來的手,低聲柔語的向一旁站著觀察的江呈佳說道:“阿江.……你來扶我可好?”
他已借著江呈佳來拒絕小顧的示好,卻未想到這個女郎的心思仍然活躍,不願收斂。城勉便直接無視了小顧的靠近,神情中還透著些淡淡的不悅。
小顧觀他似乎有些惱了,便再不敢靠近,退至一旁,與唐曲肩並肩站著。
本是看戲,如今忽然被點名,江呈佳不禁一愣,還未反應過來,便已覺察到小顧鋒利刺人的眼神。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幹笑兩聲道:“妾身這便來。”
她上前兩步,將郎君從木輪上扶起,配合城勉的步伐,細心謹慎的朝階上行去。
城勉的雙腿無法長久張立,挪步行走也極其困難。因而,此刻他完全倚靠在江呈佳的身上,費力地支撐著。每走一步,與他而言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自腳尖至腿腕,頻頻傳來劇烈的疼痛,令他額上滲出冷汗,渾身不由自主的顫動著。
江呈佳扶的有些吃力,幸好她的力氣極大,一臂支撐,終於將城勉送上了台階。唐曲搬著木輪,跨步而上,眼瞧著城勉神色不對,立即上前扶著他坐入木輪。
那小顧女郎站在階下,目不轉睛的盯著白衣郎君與那粗布麻衣的普通農婦,心中生出一股強烈的不不甘與失望。
唐曲推著木輪向客棧內行去。
江呈佳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前,擦著鼻尖滲出的汗,有些哭笑不得。
正當她準備跨入客棧,階下的女郎卻輕輕的喚住了她:“嫂嫂。”
江呈佳腳步一頓,收回了抬起的腳尖,扭頭朝那女郎望去。
小顧提著裙擺,抿著唇角,故意做出一副溫婉大方的模樣,步子走得極其高貴典雅。
這令江呈佳心底微感不適。
小顧道:“敢問嫂嫂是京城何許人?與我家小郎君如何相識的?請姐姐恕奴家無禮之罪……這些問題,奴家實在好奇。”
江呈佳眉心一蹙,盯著她看,淡淡說道:“妹妹想知道的還真多。你作甚不去問問郎君?他一直視你為親妹,定然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
小顧笑嘻嘻道:“姐姐.……若奴家去問郎君,他定然遮遮掩掩,不肯多說。”
“妹妹,你真是可愛。郎君既然珍愛於我,又怎會……遮掩我與他相識相知相愛的故事?你且放心大膽的去問。”江呈佳裝作聽不懂她話語中的意思,拍著胸脯保證著。
小顧臉色一僵,盯著她的目光愈來愈寒冷。她緩緩走到江呈佳身邊,湊近一些,刻意壓低聲音說道:“餘江是吧?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是用什麽手段糾纏郎君的。我瞧你這打扮,也不過是普通人家的農女,你有什麽資格呆在郎君身側?難道你不嫌丟人麽?”
江呈佳親眼瞧見小顧變臉,忍不住嘖了一聲,挑著眉,低下頭在她耳畔回答道:“我沒有資格,你便更沒有可能了。姑娘,你以為,郎君不知你心意麽?他隻是不願傷你顏麵,未曾同你說明罷了。你也瞧見了,他根本對你無意,否則又怎會拒絕你的示好?與其如此糾纏,倒不如痛痛快快鬆手,不是麽?”
小顧的臉色愈加蒼白,她頓了頓,表情突然猙獰起來,壓著嗓子道:“就算郎君不喜歡我,我也不會讓你這樣下賤的平民留在他身邊。一介農女罷了,連我都不如,瞧瞧你自己吧,配得上郎君這樣儒雅高貴的君子麽?”
見這女郎麵目忽然凶惡,江呈佳有些意外,默然半晌,她笑出了聲,聲色寒了半度,表情幾乎冷得能結冰:“配不配,不由你說的算。”
幾句簡短的交涉,江呈佳已明了,眼前這個名喚小顧的姑娘,絕非善類。
果不其然,她剛剛說完這話,麵前的女郎,便故意將自己撞向客棧前的石柱,狠狠的摔了下去,鬧出了巨大的動靜。
江呈佳眼瞧著她使用這般沒含量、沒品味的爛伎倆,忍不住冷哼出聲。
“姐姐,你作甚這樣推奴家?奴家已經發誓,這輩子隻對郎君存有兄妹情誼.……絕不會逾越半步……你何必如此動怒?”這小顧女郎萬般柔弱的跌坐在地上,叫喚著,模樣可憐至極,兩隻美眸噙 著淚光,望著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眼神卻十分陰狠。
江呈佳就這麽靜靜的望著她,對她的表演無動於衷,甚至想笑。
才入客棧大堂沒多久的城勉與唐曲,聽見門前傳來的響動,立即調頭轉身,向門前行來。隻見小顧跌倒在客棧的石柱旁,仿佛摔傷了腿骨,不得動彈。唐曲當即坐立不安,就要衝上前去將她抱起,卻被一旁的郎君伸出手來攔住。
唐曲心急如焚,低下頭瞧見自家主公不適的表情,便暗暗垂眸,抑住了心中對小顧的疼惜與愛憐。
跌坐在石階下的女郎期期艾艾的哭道:“郎君.……奴家今日在姐姐麵前失了分寸,想來……是不能侍候二位了。”
城勉轉動木輪,尋著女郎發出聲音的方向靠過去,關切的問道:“你摔在哪裏了?疼不疼?”
“多謝郎君關懷,奴家的腿有些疼.……怕是摔到了骨頭。郎君.……您千萬莫要怪姐姐,姐姐她不是故意的,一切皆是奴家不小心。”小顧眼淚汪汪,默默抬袖拂擦臉龐,委屈抽噎著,一副求全舍己的模樣,讓人心生愧疚。
江呈佳抱著手臂,冷眼看戲,愈發覺得這場麵荒謬。
令她覺得可笑的是,城勉與她並非相戀之人,隻是為了了結這女郎的心思,才會暫時聯手做戲。而如今,這女郎卻一廂情願的栽贓嫁禍,想要借著自己在城勉心中的地位,給她一個下馬威。這樣的伎倆,在如今這般形勢下,哪怕是傻子,也一眼就能看明白。階下的女郎,卻覺得,她可以仗著這許多年與城勉相識的情分,糊弄隱瞞過去,博得旁人的同情。
城勉歎了一聲道:“我不會怪她的。阿江心性純良,從不會做傷害旁人的事。小顧,你日後行路小心些,千萬別再跌著了。我先讓唐曲送你去醫館診治,好好養傷,這幾日都不必來客棧侍候了。”
小顧一愣,坐在冰冷的地上,逐漸覺得寒涼之意爬滿了全身。
城勉方才的答話,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她以為,城勉就算再愛那餘江,也總會為了她責怪兩句,心中對餘江生出些厭惡。可他卻處處維護餘江,甚至反過來責怪她未曾小心,才會跌下台階,撞到石柱。
她陷入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中,隻覺得心內空悠悠一片,慌亂不堪。
城勉不顧她的噤聲沉默,轉頭對唐曲囑咐道:“你將她送去醫館,好生照料一番,切莫讓她的腿留下什麽舊疾。”
唐曲得令,已然急不可耐,立刻飛奔出去,跳下台階,將靠在石柱上的小顧攔腰抱起,疾步朝這條安謐寧靜的小道盡頭走去。
小顧眸中閃過一絲失望,目光仍然直勾勾盯著城勉看,哪怕他永遠瞧不見她,她的心中仍然有無數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