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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麵見太子

  而相助監工,實施築造的人,便是城勉。


  江呈佳一路沉默,腳步緊緊跟隨著城勉,在暗道中直行。久而久之,氣氛變得愈加冷淡起來。


  直到城勉主動開口,暗道幽幽森冷的局麵才被打斷:“縣主.……約莫再走一刻鍾的時辰,便要到了。”


  這郎君時時計算著路程,掐準的時間幾乎分秒不差。一刻鍾後,他們果然來到了一處高坡。城勉坐在木輪中,偏著腦袋對江呈佳說:“隻剩一個高坡了。縣主,城某的木輪上行不是很方便,或許.……需要您的相助。”


  站在她身後的女郎沒猶豫,自然的點了點頭道:“我推小郎君上去。”


  江呈佳心口鼓鼓囊囊,撲通撲通不斷跳著。她一方麵好奇,這處暗道究竟通往東宮何處角落,一方麵又為自己準備的一番勸言而擔憂。


  鄧情與鄧元,已入宮中,恐怕此刻正在魏帝麵前認下貪汙納賄之事。而她想讓太子去做的,是一樁險事。


  在民亂鬧出來之前,她為了防止眼下這種情況出現,曾經特地留下的一張底牌。鄧氏貪婪,數十年如一日的肆意妄為,不僅搜刮民財,收斂下屬官員敬獻的錢兩,甚至將手伸入了內宮少府。


  現如今,執掌少府的人,乃是穎川王陰世華的大公子陰利成。此人性格懦弱膽小,並非官途之人,常年被鄧氏安插在少府的官員欺壓,絲毫沒有世襲王爵公子的氣度。少府一職,本就是負責征課山海池澤之稅以及收藏地方貢獻的機製,卻被陰利成拱手將實權交給了鄧氏,成了鄧氏填補自身家族窟窿的私庫。


  陰利成明眼瞧著,卻害怕與強權盛勢的鄧國忠作對,遲遲不肯做出反擊,唯唯諾諾到如今,不知有多少地方上獻金銀珠玉、奇珍異寶流入了鄧府。


  少府,掌控山海池澤之稅,每年課收繁多,以供宮廷之用,但近五年內供皇城使用的課稅錢兩卻大幅度縮減。陰利成奏報中呈上的理由是,國朝各地連年災患叢生,民生艱苦,無法強製課稅。魏帝為表體恤民情之心,還特地降低了稅率,命少府不可多收稅錢,大幅度削減宮廷用度,以此寬慰民心。


  但鄧氏卻十分猖狂,仗著陰利成於洛陽無權無勢又不受天子的待見,便暗地裏加大各地方山澤陂地的稅收,扣除其中的差額,據為己用,上瞞天聽,下欺黎民,惡貫滿盈。


  正所謂,欲壑難填,嚐到山澤之稅的甜頭,鄧氏一族便一發不可收拾。少府收納各地財寶,鄧氏時時刻刻盯著,挑練最珍貴的,悄悄造假冊,瞞過天子與內官雙眼,從陰利成眼皮子底下將寶物悄悄轉移至鄧府。


  魏帝可以容忍鄧氏一族貪汙納賄、搜刮民財,可以對鄧族子弟違背律法的種種惡行熟視無睹,但絕對無法忍受鄧國忠如此不知君臣之分、覬覦少府內宮之財的行為。


  若能勸得陰利成帶著證據,上奏魏帝,將鄧氏盜換少府財寶、控製內官為之所用的事情翻出來,那麽就算鄧情將鄧元推出,令他承認收受宋宗以及其下官員賄財的罪行,並有意將臘八爆炸案的罪責栽到江府,魏帝也不會再偏袒鄧氏,輕易懷疑江府與東府司。


  這樣一來,隻要城外江呈軼帶兵追捕宋宗順利,沐雲與閆姬勸說林木成功,江府便能徹底洗去嫌疑。


  但陰利成乃是魏帝近臣,又是潁川王之子。潁川在局勢紛雜的魏朝之中,明哲保身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在眼下這種情形中,勸說他對付勢力龐大、暗含野心、又受陛下偏寵的鄧氏,實乃天方夜譚、異想天開,成功的機會十分渺茫。就算是當今東宮的太子也不例外。


  當今魏帝,身懷積年舊病,遲遲無法治愈。太醫令丞蘇筠曾說,魏帝體虛身空,若繼續點燈熬油下去,最多隻剩十年壽命。十年,根本不足以讓太子收攬大權。莫看魏帝此時能在權勢上與攝政淮王寧錚抗爭,他大多依靠的仍是世族的力量,能留給太子、真正聽命於正統,永遠不會有反叛之心的,隻有北陵軍與南陵軍。


  若朝中世家之勢盤踞攬權的局麵無法根除,將來太子登基也隻能是被眾貴族操控的傀儡。


  陰利成絕不可能因為一個沒有實權,就算日後繼承大統,亦有可能被架空的儲君,去得罪根基深厚、力遠在東宮之上的鄧氏。


  如今,少府之內,幾乎布滿了鄧國忠的心腹,內宮之中,包括看守各宮的護衛與士兵,都有鄧氏安插的細作,隨時隨地的向宮外傳遞消息。倘若此事一不小心泄露出去,令鄧氏埋在內宮的眼線知曉,傳至鄧國忠與鄧情的耳中,便有可能會釀成大禍。鄧氏一族最會顛倒黑白,栽贓嫁禍。魏帝已對城氏起了疑心,若鄧情或是鄧國忠先太子一步,編造合適的理由向魏帝解釋了少府寶庫賬冊各地敬獻與入庫登記不符之事,並透露太子會見陰利成之事,便會讓魏帝以為,是城氏為了解救江府,而慫恿太子假造寶庫登記文書、逼迫陰利成陷害鄧氏。


  到時,不知魏帝發怒起來,會對城氏做出什麽寡情絕恩的舉動?


  如此一來,要想成功,便隻能以刀光劍影秘密封鎖少府內宮,強行逼迫陰利成替東宮行事。


  但,要想在宮中密行此事,必須讓魏帝的北陵軍以及太子所掌的南陵軍相互配合,才有可能達成。魏帝雖忌憚城氏,卻對太子仍是愛護有加,允準他調配北陵軍以護自身安全。隻要理由得當,太子便可調用北陵軍。


  這是樁極其危險之事,辦得好,便可解開當下危局,辦不好,甚有可能將整個城氏搭進去。


  江呈佳很是擔憂,甚怕太子不願答應她的請求,又或是.……答應了她,但入宮後生出什麽變故。


  她費力將城勉的木輪推上了高坡,站在通往東宮的最後一扇門前,忽然之間忐忑起來。城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在昏暗的隧道中低聲對她說道:“縣主。解救汝兄,乃是城府義不容辭的事情。太子殿下極其敬重他這位師長,亦不願他出什麽差錯。您不必擔憂,殿下絕不會因為局勢難辨而退縮半步。縣主若有什麽想法,向殿下直說便是。”


  江呈佳蹙眉,低下眸,目光震驚。她望向城勉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好奇與探究。此人明明不可視世間之物,卻仿佛擁有著一雙能夠看穿人心的隱形之眼。他……竟能立即明白她在遲疑猶豫什麽。


  “城小郎君.……江女甚有些懷疑.……您的這雙眼,是否真的無法視物,不見光明?”她感慨道。


  城勉身形一顫,仿佛被戳中了什麽,強撐著說道:“縣主所言……何意?”


  “您洞察人心之能力.……實實在在比這世上有眼之人強上三倍。”江呈佳讚歎道。


  城勉聽此,不由苦笑:“識別人心而已,人人都可為之,縣主過譽了。”


  “人心皆可識,識得準不準卻又是另一回事。城小郎君雖失雙眼,卻比有眼之人要看得更加清楚明白。”江呈佳神情認真的說道。


  城勉輕輕搖頭,低聲自言自語道:“我哪裏會看人心,隻不過這世道涼薄,良善有義之人鳳毛麟角……令人更為珍惜罷了。”


  暗道之中,四處折射的回聲亂竄,遮住了這陣低淺吟聲。


  江呈佳未曾聽清,卻莫名感受到了白衣郎君周身淺散的憂傷。在她對他的過往起了好奇之心時,城勉伸出了手,於麵前的這道暗門上摸索了一陣,觸碰了某個隱蔽而精巧的機關,轟隆一聲,將門打了開來。


  昏暗隧道的門被打開,一陣強烈的光源照了進來。


  引入眼簾的,是一間點滿燭火的密室。正對著他們的,是一麵用青銅鑄造的、雕刻著龍虎爭珠圖的牆。


  江呈佳收回腦海中那些雜亂的思緒,推著城勉朝內行去。


  兩人停在此間內室的中間。隻見城勉伸出手來,拽住了自上而下懸掛的珠簾,輕輕一陣晃動,便鬆下了手,徹底沉寂。


  江呈佳望著他,又瞧了瞧頭頂的那片垂珠,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不一會兒,那堵刻有龍虎爭珠圖的青銅牆便傳來“哢嚓、咕嚕、咕嚕”的聲音,緊接著牆的中間裂開一條縫隙,三四道比密室燭光稍弱一些的自然光線鑽了進來。果然,不出她所料,城勉方才搖晃的珠簾,是用來通知密室外的人的。


  那堵青銅牆實則是一扇門。自中間向兩側緩緩開啟後,江呈佳便瞧見,一名模樣青蔥稚嫩,身穿玄深色朝服的少年站在他們的麵前,神情十分肅重。


  當這少年看清密室中的人後,便露出了驚詫的目光。他喚道:“成平縣主?”


  江呈佳聽聲,緩緩從城勉身後走出,端莊有禮的擺臂行禮,向太子殿下拜道:“江氏女見過殿下。殿下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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