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達成交易
若被有心人利用,那麽水閣在京城多年的隱秘布防,便就此傾毀了。
她再次沉寂,冷了許久。堂廳之內,漸漸傳來森森寒意,連站在她身側的沐雲,都感受到了她周身散發出來的低壓。
房四聽著林木方才的那番話,情不自禁地抬了起眸向女郎望去。隔著長帷帽,雖看不清那女郎的臉色與眼神,卻深深感受到了她的煩躁與惱怒,心中倏然生出一絲忐忑。此事,是他未能料理得當,才會引得林木親自尋上了門。
正當他遮袖握拳,惴惴不安時,女郎終於開口說道:“林木,你需清楚,水閣從不做虧本生意。你要本閣主助你……也要拿出十足十的誠意來。”
林木聽她鬆口,不禁略生欣喜,額上的涼汗自鼻梁滑下,滴在石地上,顫顫巍巍說道:“這是自然。既然在下有心相求閣主,必然態度真誠。”
“看來你是個明白人。”江呈佳冷哼一聲,隨即起身,緩緩挪動著穩健的步伐,來到他麵前,伸出了纖纖玉細的手指,淡淡說道:“話既然講到這裏,你便是水閣的客人,本閣主擔不起你這跪拜之禮,還是起身入座吧。”
林木見眼前突然多出一隻青蔥玉掌,不由發愣,剛想將手搭上去,伸出去的那一霎那,又頓住收回,立即退了兩步,自己提著袍子,從地上站了起來,驚得滿臉虛汗,尷尬笑道:“閣主之尊,過於客氣了。既是求人,自要有求人的態度。”
江呈佳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不尷不尬的懸著,她眉頭一挑,氣壓又低了幾分,隨即若無其事的僵手收回袖中,轉了幾步,重新坐回了蒲團席墊上。
林木背脊發涼,覺得上座的這位女郎,氣場實在過於龐大,竟令人無端便能生出膽寒之意,叫人輕易靠近不得。他在房四的指引下,入座客席,這才敢稍稍抬頭向主座望去。
隻見正席之上,一位頭覆長帷帽,身穿雪色雕蓮曲裾裙的窈窕女郎端坐著。再往左側看,林木才發現,她身側還站著另一名身姿同樣姣好的姑娘。
他暗暗猜想,立於水閣閣主身側的.……難道是江呈軼之妹——那位名滿京城的才高武強的江女呈佳?他再悄悄看了兩眼, 便立即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繼續多看。
“水閣自可以助你將你的家人從鄧情手中救出。隻是.……你需要答應本閣主兩樁事。”江呈佳正顏厲色道。
“這第一樁.……你應當曉得,東府司江呈軼眼下正在京城之外守株待兔,他已將邊郊之外,所有能逃離洛陽的路一一封鎖,隻要蘇刃敢現身,便會與大統領景汀一同拿下此人。本閣主要你,供出蘇刃所在,助江呈軼與景汀一臂之力,並隨同他二人一同入宮,指證鄧氏,澄清真相。
第二樁,事成之後,本閣主會令江呈軼在陛下麵前保你性命。當然,你自需受一段牢獄之苦,待時機成熟後,水閣會暗中派人將你從獄中接出,送出洛陽。隻是,你要答應本閣主,自牢中出來後,與你的父母妻兒以及聽命於你的那幫江湖兄弟遠遁江湖,不可繼續留在京城之中,亦不得再出現於眾人視野。否則,天涯海角,水閣密探與暗衛,必追之殺之。”
江呈佳將話說得清楚明白,林木卻在這瞬間陷入了沉寂中。
他縱然惱恨鄧情對他的冷漠無情,卻也曉得,一旦他現身為江呈軼作證……鄧氏一族便免不了下獄之罪。他厭惡鄧情,卻顧惜鄧國忠,不願他也受此牽連,畢竟,當年若無鄧府,他或許存世艱難,更無如今娶妻生子的機會。
隻是,眼下鄧情以他的父母妻兒為要挾,欲讓他留在京城,待東窗事發替鄧氏頂罪。他若是不肯,必是家破人亡的結果。他若屈服,以鄧情的性格,定會斬草除根,就算他的父母妻兒此時能活,也不一定有未來。但,若他此刻答應了水閣的要求,以水閣的信譽,許下的承諾便不會反悔。他雖然會受些苦,卻至少與父母妻兒.……還有團圓遠遁的機會。
他陷入兩難的抉擇中,左右搖擺不定,始終拿不住主意。
江呈佳見他遲遲未有抉擇,便冷冷說道:“林木.……你定要想清楚。鄧氏縱然權勢傾天,但所犯下的罪行,樁樁件件都已觸及了陛下的逆鱗,隻要實情曝露,鄧氏滿門都逃不了處斬流放的懲治。你是鄧府師爺,更是鄧國忠的謀士。鄧氏的罪行終有一天會被揭露,陛下雷霆震怒,必會株連所有協助鄧氏行事的官員、士子,到那時,你與你的父母妻兒,以及那幫替你賣命的兄弟們,都逃不了抄斬株連之罪。”
女郎所言句句中肯,也字字戳中要害,讓林木如坐針氈。
他沉默深思良久,才下定了決心:“閣主之言,皆入肺腑.……在下一世努力,隻為家人平安。如今,這份安穩既然被鄧情親手打破。在下也不必再留舊情。隻要閣主能助在下營救父母妻兒,您說得這兩樁事……在下必然一一照做,絕不辜負。”
這些年,他心甘情願聽鄧國忠調配,做了多少違背本心、喪盡天良之事。要說報恩,他替鄧氏賣命多年,時常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隨便翻出兩三件舊事單獨來說,都足以還報鄧氏養育栽培之恩。
如今鄧情不顧往日主仆情誼,要他一家老小的命,他自不能坐以待斃。他本就不是高義之人,文典話本中的那種為報恩,甚至不惜搭上全族性命的事情,他是萬萬不願意做的。
“好!”江呈佳敞聲以喚,點頭道:“林郎君答應的如此爽快,事成之後,本閣主也定當履行承諾,護你與你的家人遠離洛陽,隱世江湖。”
林木起身,謝恩磕頭,感激道:“在下多謝閣主出手相助!必時時感念閣主的救命之恩!”
江呈佳見他全然信了自己,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慢慢撫平了下來。談論已至此,多餘的話她已不必多說,林木自會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於是,女郎向一直站在角落裏的房四喚道:“四叔,將他帶出去好生安置,切莫讓鄧氏中人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暗中安排人手護衛他們的安全。”
房四急忙上前,連連頷首道:“屬下遵命!”
林木自客席離座,跟在房四身後,輕手輕腳的往堂外行去。
待兩人走遠,身旁一直未開口說話的沐雲才鬆下了一直緊繃的肩膀:“沒想到,林木竟這麽容易聽勸?你我盤算的那些,倒是沒有機會說出口。”
“我原以為要多費口舌,才能讓林木放下他對鄧國忠的不忍之情,畢竟他們的主仆之誼深厚。卻不料……林木對鄧氏早就不滿,眼下大難當頭,自然各尋出路。且林木認定了是鄧情擄走了他的父母妻兒,對他恨之入骨,必然不會輕易忍讓。他本性狡猾,在麵對家人性命之憂的境況下,哪裏還能顧得上報恩?是我.……高估了他。”
江呈佳輕嘲熱諷著,低斂了眉眼。
沐雲點點頭,轉而眉成川壑,心生煩躁道:“他的父母妻兒也就罷了,到底是無辜之人。隻是.……阿蘿,你真的打算在事成之後,保他一命,送他與家人團聚麽?他手上沾染過的人命可有不少……不論是水閣密探,還是無辜慘死的平民,他替鄧國忠料理了多少……你心裏應當十分清楚。”
“保他一命?”江呈佳疑了一聲,扭頭朝沐雲望去,若有所思道:“阿依,你不會真以為我會這麽輕易饒了他吧?”
“什麽?”沐雲微驚,瞪眼圓目與她對視,詫異道:“你難道從一開始便不打算保他?”
“我水閣的密探與護衛,死在林木手中的……不勝其數。他罪孽深重,我怎麽可能就這麽放過他?”江呈佳眸放森寒之光,唇角微勾,神情瘮人。
沐雲啞然無語,登時覺得自己白擔心了一場,以江呈佳有仇必報的性格,定已盤算好了一切。
江呈佳凝視著屋外漆黑的夜色,淡淡道:“林木已答應替兄長作證。眼下.……我們隻需等待兄長與東宮的消息,時刻注意竇月闌的車駕動向,便可挑個適合的時機……將這幾樁事一並齊發,令鄧氏一族徹底失去轉圜的餘地。”
沐雲攬住她的肩膀,興奮道:“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看鄧氏落敗的慘狀了。”
東風降至,寒流亂竄,洛陽街頭兩側的柳樹已枯敗凋零,秋日蕭瑟之態漸漸浮出,與街上萬人擁擠的景象格格不入。初曉生陽,第一縷殷紅從西方灑落,迎來了曙光。
一陣疾奔從思音坊所在的郭區傳來,緊接著,沉寂安寧的長廊上響起一聲高喚:“閣主!閣主!雲菁君傳來消息了!他與大統領景汀已然得手,擒住了在外逃竄的蘇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