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追問舊案
“鄧太尉覺得呢?”寧南憂反問道。
他沒有否認,卻也沒有肯定鄧國忠的話,隻是始終保持著微笑。
然而,他這樣的態度,令鄧國忠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測。他不寒而栗,冷不丁打了個哆嗦,踉踉蹌蹌的朝後退了兩步,麵色倉惶驚恐道:“果然.……你果然是為了盧遇……”
寧南憂輕挑眉梢,哼笑道:“鄧太尉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我與盧夫子早就恩斷……怎麽可能為了他的事,這般費盡心機的籌謀?”
鄧國忠猛地一陣搖頭,否定道:“不、不!當年,你與盧遇隻是表麵上斷了師生情誼。你父親的逼迫,你怎麽敢不聽?常猛軍逆案發生時,你被驅趕至邊境大漠.……未能與恩師見上最後一麵。你一定恨急了吧!”
“太尉大人對淮王府的家事還真是了如指掌啊?”寧南憂退到身後的青石磚牆上,慵懶的靠著,半眯著笑眼,滿嘴嘲諷的說道,“看來我父親年輕時與大人很是要好,才讓您對我這樣了解。”
“寧南憂,你不要在老夫麵前打馬虎眼!你以為你這樣避著話題不答就有用了麽?老夫心底已然確認,我鄧氏一族之所以會落到如今這樣的下場,全是你一手策劃的!你與那水閣江呈軼早就勾結在一起了吧?!可恨老夫沒能及時發現,才叫你鑽了空子!”
鄧國忠歇斯底裏的咆哮著,紅著眼睛,目光死死釘住寧南憂,咬牙切齒的恨道:“你等著,即便我鄧氏一族的榮耀就此崩塌,我也會拚盡所有力氣,向陛下、向世人揭露你的真麵目!”
寧南憂嗤笑冷哼著,滿不在意道:“太尉如此瘋癲,誰人會相信你所說的話?”
鄧國忠確實有些發瘋,瞧見牢房外的郎君一臉譏諷笑意,便怒火燒身,啞著聲音低吼道:“老夫雖然淪落至此!但並非全無後退之路!至少,鄧氏這些年積累的人脈與勢力.……並非一朝一夕便能擊垮的!”
寧南憂彎著唇角,低聲輕柔道:“太尉是想說……在這內牢之中、在這座巍峨的皇宮中,有效忠於你的人是麽?”
鄧國忠不語,雙目瞋紅的凝視著他。
寧南憂垂下頭,雙手環抱於胸,忽然發出了一陣低淺的笑聲,既有悲哀之意亦有寒涼之感。
鄧國忠厭惡憎恨道:“你笑什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鄧太尉活到如今這歲數.……竟還如此天真,情不自禁的覺得好笑罷了。”
寧南憂抬頭,一雙眸如鷹般犀利尖銳,對上鄧國忠的眸,像是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刺入了對方的眼睛。鄧國忠被他這抹凜若冰霜的目光所震懾,一時間僵住了身體,不知如何動彈,他顫抖著聲音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晚輩是何種意思,大人不如深思一番?”寧南憂打著啞謎,不肯把話說明白。
對麵的蒼發老人,肉眼可見的慌張起來。
寧南憂仿佛就是在等這一刻,冷笑著,離開青石磚牆,站直身子,慢慢朝牢門前踱步而去,身體前傾,壓倒性的靠向鄧國忠。他個子極高、身形修長,鄧國忠在他麵前,矮了兩個頭,逐漸被他的氣勢壓得無法抵抗,忍受著他居高臨下的目光,強裝鎮定道:“依老夫看,是你想的太過簡單了吧?”
寧南憂嘖嘖兩聲道:“晚輩都將話說得這麽清楚了,沒想到您老人家還是未能理解?太尉大人如此滿懷希望……晚輩本不該戳破。隻可惜,您在皇宮中安插的細作,早已被拔除幹淨了。禁衛軍中,也沒人敢替您向陛下報信。您的渴求,到最後不過是空夢一場罷了。”
鄧國忠聽著他說的話,愈發驚恐,他緊緊攥著牢門的欄杆,十指泛出青白之色,已完全變形,指甲也幾乎快要鑲入木頭之中:“你、你……怎麽可能?皇宮暫且不說.……禁衛軍、禁衛軍怎麽會聽你擺布.……”
他念念有詞,說到此處,忽然怔住,愣愣的看向寧南憂,難以置信道:“禁衛軍?”
鄧國忠強調了一遍,隻覺得胸口的心髒砰砰砰的狂跳,他心裏琢磨著,結結巴巴的說道:“怎麽可能?你哪裏來的能力操控禁衛軍?就算你蟄伏數年.……也不可能辦成這種事?!陛下有多麽看重他的親軍?常玉與嶽橈皆是他親自培養的……嶽橈更是出身北陵軍的將領。他們二人唯陛下命令是從……又怎會聽你的調遣?”
“太尉是不是想多了?操控禁衛軍,難道必須通過常玉與嶽橈麽?更何況,憑借我的能力,確實不足以掌控陛下身邊的親軍兵士。然則,若我要解決鄧氏安插在禁軍之中的人手,確實小事一樁。隻要讓陛下以為,您的那些人,是淮王府的細作……便能順理成章、輕而易舉的除掉了。”
他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像是十分肯定鄧國忠無法逃出他圈畫的牢籠一般。
鄧國忠咬緊了牙關,顫抖著將手伸出牢門,指著寧南憂道:“你、你……”
他氣憤惱怒至極,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自己微微發痛的心髒,險些栽倒在地。
“太尉大人別著急啊。其實,晚輩這裏倒是還有一條讓您以及鄧氏子孫活路的辦法。”寧南憂湊近,堆著滿臉笑容,溫和的說道。
那潤玉般的仙顏上明明揚著一抹和藹可親的笑,卻在這陰暗的地牢中,硬生生的顯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
鄧國忠抬眼望他,喘了許久的氣,才好不容易緩過來:“你已經將老夫與鄧氏全族的希望都斷幹淨了.……又何來的其他路?”
“太尉大人想不到,晚輩卻能做得到。如今北地陷落,鄧情難逃死罪。鄧氏全族亦是滿門抄斬的罪名。您身為鄧氏家主,陛下定不會輕易饒了你,天下百姓也要向您討個公道。因此,您必死無疑。
然則,若您肯答應晚輩一件事……晚輩或許不能讓鄧氏昔日的盛勢重燃,卻至少能保下鄧氏子孫的命,也能保您與鄧情不死。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懼無柴燃,總比後繼無人要好.……您說是不是?”
寧南憂沉定氣息,表情真誠,看上去似乎真的想與鄧國忠好好商量。
隻是,牢中的蒼發老人不敢輕易信他:“我憑什麽信你會救我?”
“您不願相信也可以,晚輩絕不會繼續勸說。隻是有一點您要明白,如今鄧氏全族生死一線的機會,全掌握在您的手裏。一切全憑您做主。”寧南憂最後強調了一遍,看著他猶猶豫豫的模樣,抬起腳便打算離開。
就當他踏上石板,準備往宮獄大門行去時,鄧國忠的聲音在意料之中的,傳了過來。他道:“慢著。”
寧南憂踏出去的腳步懸空著,慢悠悠的退了回來。
鄧國忠思慮再三,望著他的背影道:“你真的有辦法保我全族子孫的性命?”
寧南憂見他似乎信了,便緩緩轉過身,正麵與他對視,鄭重其事的說道:“晚輩不能保證將鄧氏全族一個不拉的保下,但卻可以向您承諾,至少鄧氏的嫡係血脈都能保下。隻要您肯應我的要求,我必然會履行我的諾言。”
鄧國忠用力咽了一下喉嚨,舔了舔幹澀疼痛的嘴唇,輕聲道:“好……你說,你要我答應你什麽事?”
寧南憂盯著他,神情凝重道:“告訴我。當年,常猛軍逆案的真相到底是怎麽樣的?你為何要對盧夫子、越老將軍下此毒手?又是怎樣策劃執行的一切?”
“你終於承認……你是為了這件事,才對鄧氏出手的?”鄧國忠反問道。
寧南憂皺眉,寒聲冷眼道:“是與不是,您現在問清楚了,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的耐心有限,若您繼續兜轉回旋,我必不會停留。”
此話落罷,他便再次抬腳,作勢要走。
鄧國忠急忙喚住他道:“等等,我說。”
寧南憂目露不耐之色,倚在門前,逐漸暴躁道:“晚輩,洗耳恭聽。”
鄧國忠神色沉凝,眉頭緊蹙,忐忑不安道:“當年之事.……怪隻怪,盧遇太過耿直。他擋了鄧氏的榮耀與前程,又不知死活的觸怒你父親,還對當時的五侯咄咄相逼。造成那樣血流成河的結果,全是因為他自己活該!”
寧南憂心口冒著火,難以忍受他說話時的語氣,一雙眸跌入森寒之淵,似尋到獵物的毒蛇一般,狠狠的將拳頭砸在牢門的木欄上,隱忍著怒意道:“活該?鄧國忠!他到底對鄧氏作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讓你這樣說他?!”
“盧遇。嗬嗬.……”鄧國忠痛苦的笑了起來,“他這樣的人,本就不為世人所容。他太過幹淨,一生奮鬥隻為了黎明百姓。可……眼裏滿是子民的人,哪裏還會顧及君上?他處處與先帝作對,當著眾臣,直麵諷刺先帝昏庸……如此之人,豈能為朝野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