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證人漁夫?
燭影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默然沉寂許久,對江呈佳輕輕呢喃了一句:“屬下方才.……過於急切,冒犯了閣主,望您恕罪。”
“何須如此客氣?”江呈佳長歎一聲。
她思慮再三,倚在坐榻的扶手上,疲倦道:“罷了。這些年,君侯私下裏也一直在找尋你的蹤跡。你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想了解當年真相,我帶著你去見他一麵也無妨。隻是有一件事,你需要告訴我。”
燭影問:“閣主要問什麽事?”
江呈佳斂起眸色,眼皮垂落,輕聲問道:“你是因何緣由,突然調查起你自己的身世的?”
聽見此話,燭影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心口再次揪了起來。
他緘口不語,沒有立即回答。江呈佳並不催,安靜等了片刻。院子裏站得僵直的青年,臉色戚戚,微微透出一絲半點的黯淡與昏沉。
他考慮了良久,終於想定了什麽,磨磨蹭蹭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帛書,走上前去,遞到了江呈佳的麵前,說道:“四個月以前,屬下曾收到一封匿名的手書。這手書所載,是屬下身上所戴的這塊崔玉的來曆。文末,還附有一段漁夫的證詞。據說當年在雲溪河畔,這名漁夫曾親眼見過將我拋棄的人,也目睹了爹娘將我從河邊抱走的過程。屬下一開始,覺得這封手書上所寫的內容實在是無稽之談。後來,為了求證此書內容荒謬,屬下特地在千機處存放著的案卷文書中查找尋閱了一番,竟真的在往年記載的舊書中找到了崔玉的來曆。那書卷之上,刻畫著與屬下貼身所帶的這枚翡翠冷玉一模一樣的玉玨。這才發覺……手書上所寫的內容,可能並非謊言。”
江呈佳略略察覺到燭影向她遞來了東西,隻是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瞧不見。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摸摸索索向前探去。所幸,燭影就立在她身側,那手書就在她手邊。她摸空了兩下,便抓住了那觸指冰涼的絲帛綢絹。
燭影一直低著頭,未抬眼望她,故而沒有察覺任何異常。
江呈佳摸著手中絲帛的材質,仔細感受了一番,覺得這綢絹的質感很是綿軟精致。這觸感,讓她判定,此手書必然出自富貴之家。且,此物是江南一代特有的布帛娟料,故而來源地必然是會稽、建業一帶。
莫非……是秦冶派人送來的?又或者是……周源末?他們二人是如何知曉燭影的身世的?若不是他們,那送來手書的神秘人,到底因何,查到了燭影的身上?
當年,在她發現燭影真實的身世後,便立即將所有的消息都封鎖了下來,連閣內之人都不敢透露,隻有沐雲與江呈軼知情。且,燭影生長於武陵臨沅,曾經喚作趙乾一事,也僅有她與兄長、沐雲三人知曉。此乃是燭影的私事,她從未對秦冶或是其他閣內人提及,甚至連與燭影關係密切的拂風也不曉得此事。她與兄長盡可能的隱瞞,已萬般周全,怎還會泄露消息?
江呈佳心內愈發躊躇起來。她可以確定,若單單從趙拂以及趙氏夫婦的戶籍文書入手,絕對查不出燭影的身份。而他貼身所帶的那塊崔玉,一直藏在衣襟之內,從不示人,更不可能被發現。故此,這兩條線索,基本不會被人挖掘出來。若真是秦冶或是周源末其中一人.……那麽他們必然有旁的門路。他們極有可能查清了當年顧夫人慘死的真相,才順藤摸瓜找到了燭影。
漁夫……!
她忽然想到方才燭影所說的,附在手書最後的那段漁夫的證詞。看來,此人便是送來手書的神秘人,查到燭影便是盧世清的關鍵所在。
她思慮了許久,沒有出聲。燭影耐心候著,卻一直沒聽見耳邊有動靜傳來,便麵露古怪,悄悄抬眼望去。隻見那女郎兩眼空洞的眺看著遠方,雙手在手書上摸索了一陣,便停了下來,蹙著眉頭定入了神。
燭影麵色一頓,覺得女郎的行為舉止有些奇怪。他盯她打量了片刻,便發現女郎的雙目一動不動,像是固定了一般,且瞳眸黯淡灰澀,毫無光澤。
他頓時心生疑慮,暗自伸出手去,想要試探一番,驗證自己心中的猜測。
誰知,恰在他行動之時,碧棠齋外傳來了一聲呼喝。
“燭影?!”
照壁前,一名清姿貌麗的美人邁著小步子急行而來,眼光淩厲的盯著燭影,仿佛要活吞了他。這美人疾言厲色的嗬斥道:“你在做什麽?這是怎麽回事?紅茶和水河呢?你怎麽在這裏?”
她一連問了四個問題,讓燭影麵色一僵。他迅速收回了手,藏在袖中,不敢再輕舉妄動。
“沒、沒什麽?”他不知怎得結巴起來,有些窘迫的朝後退了幾步。
他一向懼怕雲菁君的這位夫人。這女郎雖生的十分美貌,讓人賞心悅目,卻是個暴脾氣,時常一點既燃,嚇人的很。有時,他寧願惹怒閣主,也不願與這位夫人有任何衝突。
“沒什麽?你不按規矩從前門入內,這麽鬼鬼祟祟的呆在阿蘿身邊?同我說沒什麽?”沐雲分毫不饒,目光冷冽的盯著他看,看得直叫燭影心裏發毛。
“屬下、屬下.……”燭影向來主意拿的正,也頗有膽識與剛氣,可每每碰到沐雲,便不知緣故的慫了下來。此刻,她動了怒氣,燭影在她麵前,便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聽著燭影結巴的聲音,江呈佳有些哭笑不得道:“阿依。你這麽生氣作甚?他也沒做什麽。他來.……是由要緊事的。你莫將他嚇著。”
“一個大男人,還怕被我嚇著?”沐雲冷哼一聲。
燭影垂著頭,站在一旁不敢吭聲。
江呈佳立即拽住了她的衣袖,輕輕搖了搖,低聲道:“阿依.……別生氣了。”
沐雲朝她看了一眼,無奈歎息道:“罷了罷了。也沒什麽好氣的。我隻是奇怪.……他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裏?”
她很是疑惑,也有些頭疼,轉頭朝遠遠等在照壁後的宋陽看了一眼,便朝江呈佳身邊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輕輕問道:“眼下這情況如何是好?”
江呈佳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柔道:“你不必可以壓著嗓子了。我們也不必麻煩宋陽一趟了。尚武行的文書案卷都不用再看了。燭影他……什麽都知道了。”
沐雲肩頭一顫,渾身抖了抖,滿臉驚訝道:“他……他來找你求證了?”
江呈佳答道:“是。”
沐雲登時有些虛心,尷尬的說道:“那……那他方才是在作甚?”
江呈佳無可奈何道:“他隻是將一份手卷文書遞給了我罷了。誰知我倆還沒說什麽,你便急匆匆衝了進來。”
沐雲盯著燭影看,在她身邊嘀嘀咕咕道:“可我明明看見他……”
“什麽?”江呈佳疑問道。
燭影立於一旁,從頭到腳冒出一陣冷氣。
沐雲撇了撇唇角道:“沒事。許是我瞧錯了。”
江呈佳沒在意她的停頓與呢喃,拿著手裏這份文卷,遞到沐雲麵前說道:“你且瞧瞧這份手書。”
沐雲接過那布帛手卷,鋪展開來,認真查閱。漸漸的,一層烏雲攏上了她的眉尖。
“這手卷中,所提的漁夫是何人?”
很快,沐雲便抓住了重點所在,滿腹疑惑道:“我記得……你當年調查燭影的身世時,並未找到什麽漁夫,更別說證詞了。”
“你與我想到一起去了。”江呈佳點頭說道:“恐怕這名漁夫,是解開當年顧夫人慘死真相的重要線索。”
燭影在旁,聽見此言,立即抬起頭看去。
沐雲注意到他的動作,下意識朝他瞥了一眼,接過江呈佳的話說道:“當初將燭影拋棄在河邊的人,必然與劫走顧夫人的匪徒有著密切的關係。那漁夫既然親眼見過此人,說不定現如今還依稀激得他的樣貌。”
“不錯。”江呈佳點頭,肯定著他的說法。
燭影豎耳聆聽著,不敢放過她們的每一句對話。
江呈佳留意著旁邊的動靜,留了個空白,寂靜了片刻,換了口氣,對沐雲說道:“阿依,有件事,可能要麻煩你一趟。燭影他……十分想見君侯。而我如今的身體,實在不宜出門,隻有請他入府一趟了。”
“這事倒是不難辦。”沐雲應承下來,卻又轉了話鋒道:“隻是,你那夫君才將將回歸京中。我送信容易,侯府裏住著的那位南陽公主恐怕沒那麽容易放人吧?”
“李湘君縱然無理取鬧,也困不住君侯。他鬼主意多著呢,你不必擔憂。隻管偷偷傳信給他便是。”江呈佳倒是信心十足。
沐雲卻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心寬。也罷,你既然這麽說,我自然是要幫的。”
她轉過身,看向燭影,收起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得認真而凝肅,她對燭影鄭重其事的說道:“你家閣主向你隱瞞你的真實身世,並非存有不良之心……她的做法或許不妥,可她卻並沒有想要你更加痛苦的意思。燭影.……我的話,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