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質問孫齊
竇月闌駕馬騎行疾奔而去,途中正遇見街邊緩緩行走的沐雲與江呈佳。但他趕得急,並未注意到兩位女郎,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深巷之中,不知所蹤。
沐雲盯著那一閃而過的身影,緊蹙著眉頭道:“方才那駕馬奔過的可是竇廷尉?他怎麽從東市走得這樣急?”
江呈佳側倚在木輪上,在眯眼之間亦瞧見了那抹眼熟的身影,低聲道:“許是廷尉府出了什麽事吧。”
沐雲望著街上越來越多的人,又瞧了瞧東邊高掛的太陽,輕聲溫柔道;“我們出來的時辰已久,若繼續在外逗留,恐怕對你的病情無益。阿蘿,不如返程吧?”
“也好。你我在東市現身這麽片刻,消息也應當傳至侯府與王府了。我已疲乏至極,是時候該回去了。”她說這話時,餘光刻意朝身後跟著的幾人瞥去,眼底盡是盤算。
紅茶與水河等人還不知怎麽回事,便見兩位女郎忽然間止了步伐,調頭朝東市的出口行去,於是不敢耽擱,立即跟了上去。
江府通往東市的直線距離並不遠,但若是步行,需要繞過三條長街、四處小巷,方能抵達。
約莫半個時辰後,江呈佳才與一眾人回到江府,一入碧棠齋,她便命水河與紅茶將上下封鎖,不允任何人入內,獨自去往了書房,便連沐雲也被她攔在了院外。
府中仆婢眼見此景,不由疑惑,私下裏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姑娘突然之間是怎麽了?怎麽一回來便將自己關入了碧棠齋?”
“不清楚,許是方才出府時發生了什麽事?”
“.……”
數十名仆役、女婢圍在廊下,伸頭伸腦的往碧棠齋的方向看。
沐雲站在照壁外,靠著青牆,望著安靜的院落,長歎一口氣,隨即搖搖頭無奈離開。她目光輕輕掃過圍廊上站著的仆婢們,略帶了些淩厲,仿佛在警告他們不要隨意窺探主家動靜。
她冷下眸子,定了定神,看向一旁站著的孫齊,見他一直悶聲不吭的低著頭,便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眸,隨即向候在門前的眾人囑咐道:“姑娘出府一趟,已然勞累。今日不必入內侍候,一切隻讓水河與紅茶來處理便好。你們都退下吧,無事莫要打擾。”
“奴婢、屬下遵命。”侍候在碧棠齋內的幾名婢子,隨同年謙、孫齊一同向沐雲欠身行禮,退了出去。
白駒過隙,東陽西遷,夜幕便在惶惶之中降臨,數千盞星燈掛在沉如深淵的空中,隨著潔白無暇的月光灑下來,鋪散著、覆蓋在城頭街巷。
江府上下燃起了青燈,燭光將長廊四角照得通明徹亮。仆婢們在甬道裏低頭行走,悶聲不語,各自幹著自己手裏的活。昏暗之處,靜悄悄一片。後院的冷風吹來,地上枯黃的樹葉被卷起,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
碧棠齋沉寂了一個下午,終於有了絲動靜。
江呈佳自書房而出,便聽水河上前說道:“女君,沐夫人一炷香前,便在碧棠齋照壁前候著了,似乎有要緊的事情,要同您商議。”
她抬眸微頓,手裏拿著一紙卷書,向水河輕輕頷首道:“知道了。我去主屋拿點東西,便去見她。”
說罷,她抬腳便欲離開,水河急忙跟上。誰知江呈佳忽然頓住,餘光瞥她一眼道:“不必跟著我。你與紅茶先去庖廚幫我看著藥膳,入夜之後我要食用。”
水河怔住,隻覺得奇怪,心裏想:平日裏,女君從不會過問藥膳的事情,怎麽突然提及?
正當她發愣時,江呈佳已遙遙遠去,隱在漆黑之中,消失了身影。
彼時,沐雲靠在柳樹旁,已等得有些不耐煩。江呈佳便在此刻出現在了照壁前,向她喚了一聲:“阿依,我來晚了些,讓你久等了。”
沐雲轉頭,雙臂環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後將目光定在了她手上攥著的那卷文書之上,輕聲道:“為了一個孫齊,你倒是準備的齊全?”
江呈佳低眸,微微道:“那是自然。他好歹侍奉過我與君侯兩年,若不鄭重對待,豈不是白費了這段時間君侯對他的重視?”
沐雲撅了撅嘴,不再繼續過問,站直了身子,朝碧棠齋外頭行去:“走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孫齊已經被扣下了。能證明他是傳信人的那幾名探子和護衛也已入府。今夜他是逃不過的。”
她走在前頭,向江呈佳招呼一聲,腳下的步伐便更快了些。兩人一道朝西庭角落裏的閣樓行去。
孫齊與年謙同住於江府西庭的翠雀樓中,此樓靠近江呈佳的碧棠齋,方便兩位醫者為其診脈、調整養身的藥方。故而,女郎們未行幾步便抵達了孫齊的住處。
江呈佳站在閣樓前,盯著屋裏映出來的人影,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門前守著數十名護衛,眼見兩位女郎來此,立即行禮道:“姑娘!夫人!”
女郎們衝著數名守衛點點頭,吩咐道:“入夜了。諸位郎君辛苦,去廊下領碗茶湯消消疲倦吧。”
眾人道:“喏。”
護衛們排成一列,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江呈佳長呼一口氣,憋在心中,麵色逐漸深沉。沐雲在旁看著,默默說道:“去吧。我在屋外等你,若有事立即喚我。”
江呈佳餘光一瞥,神色恍然,輕聲道:“好。我去去便歸。”
她握緊手中的卷書,提起裙擺,悄悄上了台階,頓在檻前,伸出去推門的手卻倏然停住。
沐雲悶不做聲的觀察著,麵露無奈,暗暗歎息一聲。江呈佳凝神頓滯片刻,終於還是推開了那扇門。
屋中傳來孫齊的一聲輕喚:“女君。”
緊接著,隨之而來的,便是扇門合實的聲音。
沐雲終於鬆了口氣,轉身走到廊下,盯著外頭的夜景,倚在紅柱上,悄悄等待江呈佳出來。
屋內,燈光因門外微風闖入,而搖曳不已。
江呈佳站在明亮的堂下,盯著跪在地上俯首不起的孫齊,眸露笑意,卻未達眼底。
她輕輕道:“跪著作甚?起來吧。”
孫齊渾身一抖,顫顫巍巍的抬首,朝明堂中央的女郎望去,神色倉惶道:“不知女君.……因何緣由突然駕臨?”
江呈佳並未透出本意,溫溫和和的問道:“夜深了,我想尋孫醫令聊一聊養身方子的事情。”
孫齊麵露疑惑,奇怪道:“女君的養身方子……?下官一向都是與沐夫人商議的……您怎麽突然要來問這些?”
江呈佳輕輕一笑,淡淡道:“怎麽,我要過問自己用藥的藥方,還需讓你與我嫂嫂同意不成?”
孫齊聽她口吻中的不悅,心情起伏不斷,隻覺得腦門發涼,結結巴巴的說道:“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江呈佳沒等他說完,接著道:“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故而親自將藥方帶了過來。我自小也讀過些醫書,對藥方上的幾處藥材尚有些不解,已用墨筆圈注了起來,不知孫大人可否講述一番?”
她走上前,蹲在孫齊麵前,親自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並將手中的卷書交給了他。
孫齊已是滿身冷汗,接過女郎手中的卷書,臂腕間不斷顫抖:“下官、下官遵命。”
他低下頭,展開手中卷書,提心吊膽的閱覽了起來。
這一看,他立即臉色大變,腿腳當即酸軟,撲通一聲,又重新跪了下去。
江呈佳緩慢優雅的起身,唇角勾起笑意,眸中卻似寒潭冰水,森涼陰暗。她啟唇,溫柔道:“孫大人怎麽嚇成這樣?我這藥方是有哪裏不妥麽?叫你這樣害怕?”
孫齊虛乏至極,滿心恐懼,盯著卷書上的娟娟小字,用力的吞了吞喉嚨:“不知女君.……為何要給下官看這樣的東西?”
江呈佳:“孫大人問我為什麽?我倒想要問您一句,為何見此文書的內容,如此慌張不堪?”
孫齊嘴唇發白,臉色蒼蒼,攥著那份文書道:“下官向來膽懦。如今,女君突然告知當年往事,實令下官惶恐。不知女君為何會行此舉?下官、下官.……”
“孫大人當真對文書內容一無所知麽?那麽,這兩份手書,你可眼熟?”江呈佳從懷中掏出兩份卷文,甩到了他的麵前。
兩份卷文墜在地上,鋪張開來,恰到好處的呈現在孫齊麵前,他當即大喚一聲道:“女君!下官冤枉!”
江呈佳冷然說道:“孫齊。我並沒有那麽好的耐心。你若一直不認,我自有其他辦法讓你說實話。”
“女君!下官……下官……”
孫齊語無倫次,不知作何反駁,跪在地上,不斷用衣袖擦撫腦門上的細汗。
“你應當曉得,我背後乃至江府背後,有什麽當作倚靠。你的行蹤,我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認或不認,事實都擺在那裏。原本,我不必前來與你多費口舌,待君侯歸來後,直接將這些證據交給他便是。然則,你這兩年盡心盡力服侍我們夫妻二人,我自想給你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