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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八】欲行大事

  秦冶稍稍一頓,沒有立即答應,反問他道:“您……已做決定了麽?您可知憑著昭遠如今的身份,將來並不容易成事。況且,您身在常山侯府,若不小心暴露,寧錚與寧南昆父子肯定不會饒了你的。”


  老者坦然答道:“我知道,我很清楚是什麽後果。”


  秦冶又道:“您可知……當今魏帝,並不是表麵上那麽好對付的?您可知,如今大魏的局勢,內湧外翻,看似平靜,實際上卻暗藏波濤,各世家世族野心深藏,皆非安守之輩?”


  老者眸光一斂,神色平靜,輕聲道:“我曉得。”


  秦冶深呼一口氣,繼續問:“您既然知道未來將有這麽多危險,還要走這條路麽?”


  老者停下,靜靜的凝望著他,過了許久,忽然說道:“我隻再問你一句,阿生,你願不願隨我暗中相助昭遠?”


  秦冶收住呼吸,麵露淡然,毅然決然的答應道:“我願意。”


  老者目露微笑,唇角輕輕勾起,淡淡道:“既然願意,就無需問那樣多。你一心一意追求的,亦是我這些年來的願望。若不能相助昭遠,將來,我又有何顏麵去九泉之下麵見你的叔父?”


  秦冶鼻尖一酸,終於將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他再次朝老者靠去,鄭重致歉道:“沈伯伯,晚輩不知您的決心如此堅定.……方才有所懷疑,實在是對您不敬,還望您莫要惱怒。”


  老者一派慈祥,溫聲細語的對他道:“阿生。我怎麽會怪你?若你見我是常山國相,卻麵不改色,甚至刻意接近,才會叫我心寒呢。這麽多年,你的性子仍似從前般剛烈,這樣很好。至少.……讓我覺得,這世上並非毫無當年的痕跡。孩子,今夜,我還要謝謝你呢。”


  秦冶眼眶再次泛紅,喃喃自語道:“沈伯伯……”


  他再也經受不住,兩三步起跑,奔到老者麵前,伸出雙臂,又一次與之相擁。


  兩人品嚐著多年離別後相遇的喜悅,也感歎著時光蹉跎的悲傷,最後在熱切的交流中緩緩平靜了心情。


  老者抓住他的手腕,走到這間雜屋的最裏麵,與之麵對麵跽坐下來。身邊的壯漢拍了拍手,緊閉的屋門便悄悄被打開,兩名婢女端著案桌與茶壺、杯盞走了進來。


  角落中,那清晰的燭光灑在老人的臉上,襯出他飽經滄桑的臉,火光在他黑漆深切的瞳眸中跳躍。他臉色沉著,目色灼熱,向對麵的青年說道:“阿生,你既然願意加入我的陣營。眼下,我便有一事,要交代給你去做。這件事,你聽後,定會覺得意外,但……形勢所迫,我們必須此時行動。”


  秦冶收神屏息,說道:“沈伯伯,您但說無妨。”


  老者鄭重其事道:“我要你,設計逼出占婆公主緋玉以及她的密偵營,將他們的線索遞給東府司江呈軼,令其追蹤深究。另外,我還要你……傳信去北地,利用昭遠的夜箜閣,把京城的消息告之與其。”


  秦冶詫異道:“沈伯伯為何要這樣做?我若將緋玉的蹤跡透露給東府司……那麽宗叔他的計劃便會落空……您難道不怕他陷入更加瘋狂的複仇之中麽?”


  老者卻深歎一聲,苦口婆心道:“我這麽做,並非想把他徹底推入萬丈深淵,而是想要讓他醒悟過來。”


  秦冶未能理解,皺著眉頭道:“要讓他醒悟……這麽不可能!沈伯伯,我已經費力勸過他了。可是他半點也聽不進去。東府司若擊破緋玉以及密偵營,宗叔隻會更加失去理智。到那時……江府危險、水閣也會.……”


  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望向老者,觀察他的神情。


  老者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會讓這火蔓延到江府以及水閣。我曉得,你雖然叛出江府,但當年到底是因為他們才能活下來,你對江氏兄妹,仍抱著感恩之心。”


  秦冶默然,雖沒有做出回應,但臉上的表情已經將一切都顯現了出來。


  老者道:“阿生,江氏兄妹,乃是昭遠的一大助力。我絕不會去觸碰他們的底線,相反,我會在暗中保護他們。”


  秦冶抬眸,眼神凝沉,終於動了動口:“沈伯伯這樣說.……我便放心了。”


  老者頷首,麵露煦和之色。


  秦冶又道:“隻是.……晚輩愚鈍,不明白沈伯伯方才所說的計策。還望您指教。”


  老者:“孩子。能夠化解宗叔那孩子心中冰霜的人,隻有昭遠。若想讓他懸崖勒馬,不要再行無謂之事,也隻能依靠昭遠。我用此計,本意是想讓宗叔與東府司、淮陰侯府交鋒。


  昭遠雖然已經對宗叔徹底失望,但他仍念著當年慕容氏的恩情,不會對宗叔趕盡殺絕。若我們從中稍稍作梗,令昭遠無意中救下宗叔,或許能讓那孩子看明白、想清楚。”


  老人摸著花白胡須,費心解釋了一番。


  秦冶這才明白過來他的用心良苦,隻覺得很有些道理:“若是如此.……晚輩自當願意。如今的宗叔,被仇恨蒙蔽雙眼的同時,也妄想著去做那不可能之事。若真的不管不顧,令他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將來,他與昭遠針鋒相對,兩軍交戰,互相殘殺……事情不知道要糟糕到什麽地步。”


  老人點頭道:“若他們兄弟相殘,那麽逝去的那些故人,該多麽心傷。”


  秦冶歎道:“您說的是。”


  老人提息,對他輕聲道:“至於到時候具體怎麽做,我會讓人送信給你。阿生,長路漫漫,切莫掉以輕心。我不能在這裏呆太久,在坐片刻後,便要離去……雖不知之後相見會是何時,但請你記住,這世上,你不是孤身一人,我會時時刻刻關注你。”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玉佩,遞給了對麵的青年,說道:“這是我的貼身之物。若你在京城遇到險事,可以拿著此物去北城尋一戶草藥鋪——名喚堰水堂,到裏麵找其掌櫃求救。我在京城頗多眼線,能替你解決一些你無法處理的麻煩事。”


  秦冶捏著那塊晶瑩剔透的脂玉,點點頭道:“好。我知道。”


  緊接著,他再道:“沈伯伯,你若有任何吩咐,隻管往京城第一信鋪寄信。那裏是我私下經營的……十分安全。”


  老人頷首,又鄭重的看了他一眼,稍稍露出不舍之情,轉而強行抹去,隨即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阿生,一刻鍾後,我會讓人蒙著你的眼睛送出去。這裏是何處,你不便知曉,若讓人發現,會對你不利。千萬莫要打聽今夜所來的地方是何處.……”


  秦冶見對麵老者的臉色十分嚴肅,便不自覺地應聲道:“沈伯伯放心。不該我曉得的,我不會多問。您慢走。”


  老人這才安心下來,朝身邊守著的兩名壯漢看了一眼,便起身抬步離開了雜屋。


  秦冶在雜屋中等候了半晌,那兩個壯漢才折返回來。一進屋,其中的一名壯漢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條黑布,遞給了秦冶,恭恭敬敬道:“小郎君,按照主公的吩咐,您走之前,需要戴上這個。”


  秦冶坦然接過,將黑布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隨即道:“好了。你們大可安心了。”


  這兩名壯漢慎重至極,檢查了一番,又走到雜屋的四個角落裏,將燭光吹滅,這才帶著他,離開了雜屋。


  秦冶剛踏出屋門,便忽然感覺身邊竄來一陣冷風,緊接著隻覺得脖子間猛地一痛。他頓時覺得兩眼發黑,生出眩暈之感,眼前景象天旋地轉著,令他腳步軟了下來,沒撐一會兒,便向地上栽去。


  等他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然大亮,而他竟身處於京城的一家不知名客棧的上等客房中。一夜過去,洛陽城內,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就好像沈攸之從未來過一般,他也並不曾與之相見。


  秦冶心中一陣惆悵,下了床榻,收拾了一番,推門朝外走去。


  這家小客棧,門庭寥落,人跡稀少,生意似乎很是難做。廳堂之中,隻有掌櫃一人。此時此刻他正撐著頭打著瞌睡,聽到樓上傳來的動靜,立即驚醒,仰頭望去。隻見蜿蜒的樓梯上站著一位青年郎君,掌櫃立即笑臉相迎,手腳利索的奔了上去,點頭哈腰道:“呦!客官您醒了!昨晚睡得可好?今晨可餓了?需要用早膳麽?”


  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秦冶都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然後移開目光打量著客棧的環境。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那掌櫃說道:“請問,昨夜我是什麽時辰,以及如何到您家客棧的?”


  掌櫃眨眨眼,頓了頓道:“您喝醉了酒,昨夜是同行的人將您送到這裏來的,說是不知您家在何處……約莫昨夜深夜時分入店的。”


  秦冶若有所思的垂下眸子,細細思量了一番,又問道:“與我同行之人.……長相如何?”


  掌櫃愣了一下,不解道:“您難道不記得他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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