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零二】秘密商議
聽著太子的問候,江呈軼自是覺得欣慰,他微微勾唇,麵露溫和的笑意,輕聲道:“殿下說得是。臣,謝殿下關懷。倒是殿下您,前些日子因為臣的事情,沒少奔波勞累,甚至還與陛下起了爭執……
臣聽聞此事,內心隱感不安,愧疚難當。殿下若因臣,與陛下父子之間起了齟齬,那便是臣之罪過了。鄧氏傾塌,朝內風波驟起。臣與臣之一族,乃是眾世家群起而攻之的對象。
朝野上下對臣頗有微詞,殿下不應當在這個時候還為臣奔波遊說,惹得群臣不悅。”
鄧氏倒台後,江府受到了極大的衝擊。眾世家皆認定鄧國忠認罪,乃是陷入了江呈軼設下的陰謀詭計中,未能脫身導致。故而,大魏上下略有些分量的世族家主,都紛紛上表請奏,反對江呈軼繼續擔任東府司主司之職,要求魏帝罷免他一切職務,不可繼續入朝參政。
然而,寧南憂的那份有關於明王以及常山侯在自己的封地內燒殺搶掠、貪墨斂財、搜刮民脂、無惡不作的罪證文書來得十分及時,在極大程度上削弱了攝政淮王一脈在朝堂上的勢力,這讓自然讓魏帝暫緩了處理江氏的心思。
雖說,魏帝失去了鄧氏的支持,但淮王亦連折兩子,這局算是平手。況且,魏帝心底清楚,鄧氏這些年確實膽大妄為,甚有謀逆犯上的想法,而江呈軼隻是將真相揭露了出來,即便設了計謀,也是為了阻止一場災禍,才會如此。
最重要的一點,鄧氏倒台,付氏一族又被鄧氏連了出來,魏帝身邊能夠依靠的,僅剩城閣崖與江呈軼,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順應世家的態度,罷免江呈軼。
但太子到底年輕,又過於重情重義,眼瞧著朝局之中,形成萬箭齊發之勢,紛紛攻擊江氏一族,他當然心急如焚,暗中托付了不少人遊說上表請奏的世族家主,望他們切合國情,重新考慮疏文的內容,為江呈軼說情。各世族家主以及大魏朝堂上的老臣們,都是些老奸巨猾之人,一麵推諉著太子的遊說,一麵繼續變本加厲的彈劾江府。
不過多久,魏帝便知道了太子私下的行動,自是勃然大怒,詔令其前往皇宮受訓。父子關係因此陷入冰點,東宮遭挫,一時之間陷入尷尬境地。江呈軼雖知曉此事,但苦於不能與太子見麵,無法阻止其繼續為自己辯解,隻能眼睜睜看著東宮被皇帝一次又一次的申斥。
太子純善,認定了江呈軼是他一生的老師,便不願其平白無故的遭人侮辱。此刻,他聽見江呈軼的勸說,心中猶有不甘道:“學生不忍,無法坐視不理。如今,這天下對您的議論……真可謂是惡毒至極,激進言辭不堪入耳。學生實在不願看著有功之人受此侮辱。”
他言語雖然平靜,但卻透露出一股倔強,少年的臉上浮出堅毅的神情,深深的望著身側的郎君,目光真摯而誠懇。
江呈軼苦口婆心道:“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臣甘願承受世族之怒火,以啟整治之風,如此一來,方能除貪吏、懲富惡、削重權,還大魏一片太平盛世。
若殿下此刻為臣辯解,不僅會令眾世家排斥東宮,還會令陛下對臣更加不滿。您與陛下.……終是父子。而我與您,隻是君臣。您不應該在陛下麵前這樣維護我。殿下日後,切不可一時意氣,因小失大。”
他的一番話,令太子心中微動,沉沉的垂下了頭。
江呈軼所說,正是此刻的現狀,太子亦知,魏帝本就對江氏、城氏以及東宮頗有疑慮,若他過多的維護,反而會令其陷入危險境地。
隻是,太子心有酸澀,隻覺得荒誕。他從未想到有一日,他與他的父皇要這般互相猜忌、各自小心防備,才能將日子過下去。他知自己,有一國儲君之職責,故而從小勤奮學識,刻苦習政,從未有一日落下。
而從前,他的父皇亦是對他悉心教導,給予關愛。但……漸漸地、漸漸地,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那個他敬重、愛戴的父親,對他有了戒心,對他的母後以及城氏一族,有了警惕。人前人後,也與他漸漸保持距離,再沒有像兒時那般親近。少年細細思量一番,隻覺得躊躇滿肚,內心惶然生痛。果然,帝王之家,最是無情。
“老師所說,學生明白。學生日後不會再魯莽行事。隻是有一點.……學生不甚理解。聽說.……父皇有意複您太子太傅之職……為何您卻上表拒絕,不肯再繼續教導學生?”
江呈軼知曉,若與太子相見,定會被問及此事,於是輕聲說道:“殿下,臣並非不願繼續前往東宮教授,陛下雖有意複臣之職,但臣知曉,臣若真的繼續守在殿下身邊,會令陛下對江氏愈加忌憚。唯今之計,臣隻能與東宮保持距離,方能保住平安。”
“父皇.……他怎麽會變成如今這樣?他對老師您心生顧慮.……是否也對本宮與母後產生了猜疑?”太子垂下瞳眸,心傷至極,喃喃自語,隻覺得無比荒涼。他意識到,他與魏帝之間,已經出現了不可挽回的裂縫。
“殿下,您不必多慮。若論父子之情,您與陛下血濃於水,他對您仍然滿是憐惜與愛護。然則,殿下也應當知曉,您與陛下不僅是父子,也是君臣。殿下純善、陛下威嚴,卻是如此,最亦受奸人挑撥。殿下在陛下麵前,除了注重父子之情外,也當時刻謹記君臣之禮。如此,方能令父子關係和睦,堅不可摧。”
太子聽之,不由謂歎:“有時本宮在想,為何好端端的一對父子,會因這該死的帝王之權……離間生疏至此?”
眾人聞言,當即大變臉色。城勉在旁,立刻阻止道:“殿下,縱然此間密室隻有你我幾人。但此話……也應當慎言,萬不可再說。”
“怎麽?難道麵對你們,本宮也要時刻警惕麽?”少年郎君麵露沮喪,神色疲憊。
江呈軼見狀,於心不忍,輕聲歎道:“殿下偶爾任性一回,也並非不可。”
太子抬眸,望向郎君奕奕生彩、溫柔恬靜的瞳眸,心底的寒潮慢慢褪去。他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勉強擠出微笑道:“老師放心,學生僅僅這一次任性,日後絕不會了。”
江呈軼頷首,驀然沉靜,未再多言。
太子又道:“老師,即便您日後不能再來東宮,學生亦會時時謹記您的教導。”
江呈軼目光深邃,盯著少年郎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殿下,您亦要放心,今後的路上,臣對殿下之忠心,至死不渝。”
師生二人正眼神灼灼的盯著對方,氣氛升溫,倒是一派溫馨和睦之景。
偏偏,江呈佳不合時宜的打斷了兩人的敘舊,弱弱的舉起手,插了一句道:“太子殿下、兄長。妾身知曉二位師生情誼深厚,許久未見,定有許多話要說。然則.……今日妾與城小郎君做局,將二位請到這裏,並非是想讓二位敘舊的。此刻,還有其他要緊事,需要商議.……”
她破了氣氛,尷尬而不失禮貌的衝著少年郎和自己的兄長幹笑。城勉亦在旁幫腔道:“江姑娘說的是.……殿下,您不可離開東宮過久,以免東宮屬臣起疑.……為日後謀事考慮,我等還是快些進入正題為好。”
“也好。”太子應聲,隨即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了城勉。
木輪上坐著的郎君,注意到有一束目光看向了自己,他曉得是太子,於是朝他輕輕點頭,遂而開口說道:“夢直兄、江姑娘、江夫人,今日城某令唐曲帶你們進入了此間密道.……便是想向幾位表明城氏的態度。隻要爾等願意繼續輔佐東宮,助大魏得太平盛世……我城氏一族將會付諸一切,確保江氏之地位,不受奸人所動搖。”
城勉說得信誓旦旦,表情凝肅,似乎是經過一番周全思考做得決定。
緊接著他繼續道:“今日,這條密道,便是我城氏一族的誠意。日後,江氏一族與太子殿下的會見,皆可於此完成……此處,乃是秘商朝局、共謀政事的最佳之地。”
他說出自己的全部想法,最後將話語權交到了江呈軼手中:“江主司……不知我城氏的心意,汝等可否接受?”
一旁的江郎卻不知怎得,沉默了下來。
江呈佳眼見此景,不由疑惑,兄長這些日子一直苦於如何與東宮在暗中取得憐惜,卻沒能破除魏帝的重重監視,如今有這樣好的絕密地點,他為何會忽然猶豫?
太子亦有些心慌起來,低聲問道:“老師,您可是有什麽擔憂之處,為何遲遲不語?”
江呈軼低頭沉思了許久,才啟聲說道:“我江氏一族,自是願意輔佐東宮、襄助太子殿下。然則.……卻不能與城氏交集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