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三十】無比信賴
江呈佳定住,猶豫地問道:“難道你心裏想的是?”
寧南憂不作聲,算是默認,他慢慢垂下眸子,神色平靜,仿若已經篤定了結果。
女郎細細追究了一番,總覺得有些奇怪,於是質疑道:“可他為什麽要向父親進言,將你調去涼州邊境?”
寧南憂輕聲道:“因為這樣,才能解除我與曹家舅舅串通密謀的嫌疑,使我轉危為安。”
“解除嫌疑?這如何能解除?曹家舅舅必然是站在你這邊的.……父親的探子從涼州得到的消息,基本都是曹家舅舅刻意加工過的,父親真的會信你在涼州毫無動作麽?”
“你說的對,即便我去涼州,與曹家舅舅從始至終都不見麵,父親也不見得會信我。”
寧南憂沒有否認女郎的提問,但同時又調轉話鋒道:“隻是.……阿蘿,你莫忘了,如今的沈夫子,代表的是三弟。他既然敢同父親提出這樣的建議,必是因為三弟在涼州有什麽行動,且,是針對我的。我雖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什麽法子,但我有種隱隱的預感,此次前往涼州……一定能打消父親對我的顧慮。”
他幾乎沒有猶豫,斬釘截鐵的說著,仿佛已經算定了結局。
江呈佳默聲不語,黑眸深深地盯著他,若有所思的想著什麽。
他察覺到了她深切的目光,抬眸望去,與她對視,見她表情微沉,便眨了眨眼,輕聲問道:“怎麽了?這樣看著我作甚?”
女郎歪著頭,眸子裏滿是探究,似乎有諸多不解,她道:“郎君為何這般相信沈夫子?隻因孫齊說他從未背叛過你……你便覺得他可信了麽?……孫齊究竟是誰的人,我們並未核實,他到底是不是沈夫子安插到你身邊,保護你、照顧你的人,我們根本不清楚。甚至.……郎君,你都沒有審一審孫齊。如今竟然,篤定沈夫子能助你化解危局?”
她問:“你對沈夫子……真的這般信任麽?”
寧南憂盯著她,幹脆利落的答道:“是,我信他。從始至終,我都信他。甚至,哪怕他真的不站在我身邊,我也不會怪他。當年,沈父子待我,猶如己出。他與盧夫子一樣,是至情至性之人,不會被世間不堪汙濁,若行事有悖往常,也定有自己的謀算與決定。因此,不論他通過誰,以什麽樣的方式告知我,他並未叛我,我都會立即相信。”
江呈佳聽著,眉眼間點綴著溫淺的柔意,心裏的疑惑就此被他說服,她感歎道:“君侯與沈夫子的師生之情,當真叫人豔羨。在這汙濁之世,君侯能有如此放之信任的人,實乃幸事。”
寧南憂見她眸中流出羨慕之色,便握緊她的手道:“我對你,亦是一樣的。”
江呈佳默默凝望著他幽幽深邃的眸,瞳仁輕輕轉動,聽著他的承諾,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心裏,很不踏實,眼見寧南憂這樣信任自己,便更加愧疚起來。
時勢不同,自從知道自己的結局後,她心裏總燃起一個念頭,且這想法愈加強烈:她想將當年之事向寧南憂和盤托出,她總怕將來,若是郎君自己查到了真相,發現她竟然瞞了他那樣久,會徹底對她失望。
她漸漸走神,思慮又滲到了旁處去。
寧南憂見她的表情凝重,心裏生出一絲奇怪,問道:“你這是怎麽了?難道我這樣說,你並不高興麽?”
江呈佳回過神,看他一眼,淡淡搖頭道:“怎麽會?我隻是再想,沈夫子到底會如何解除父親的顧慮?”
郎君握緊她的手掌道:“這隻是我的一種推測罷了。一切,還需聯係呂尋,探一探鄧情被救出獄後,關押在京城西郊莊子裏的舉動,才能得知我的想法究竟對不對。你莫要想這樣多.……一切都還未定。”
她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又問:“那麽月牙呢?月牙怎麽辦?趙拂既然說鄧情帶走了假扮成阿蕭的月牙……我們又該如何找到他?”
聽聞此言,郎君的神情微微一變,眸瞳黯淡了些許,有些自責道:“說到底,這事,是我沒有放在心上。我過於自信,才會覺得月牙一定被困於都護府地牢之中,因此耽擱了一年之久。如今,若想找到月牙,怕是不容易。
若我方才的種種推斷正確,那麽……月牙的線索,或可以找到一絲半點。可,倘若我的推斷不對,此事.……便可能是大海撈針了。若我私下嚴刑拷打鄧情,追問消息。此人必然更加相信,淮陰侯府、夜箜閣、以及曹氏之間,有著什麽私下謀劃。他掌握著洛陽的黑市人脈,還能做出什麽事,實在不可預計.……
隻可惜.……如今龍斛還沒有找到,鄧氏販賣仙品藥草的各種門路,還掌握在鄧情手裏。否則,他的這條狗命,我絕不會留這麽久,令他有此番種種興風作浪的機會!”
寧南憂一番愧疚與氣惱,心口便湧起陣陣血氣,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江呈佳連忙拍撫著他的胸口,安慰道:“怎麽說著說著,這般激動?你若信我,便將月牙的事情交給我來辦。拂風在此,隻需我通知一聲,便能傳信至京城,讓千機處的探子全城搜尋,若再有呂尋相助,想必即便不從鄧情身上下手,也能找到些蛛絲馬跡,營救月牙。”
寧南憂努力平息著胸中的血氣,用力喘息,緩了好一會兒,才穩下心神。他吞了吞喉嚨,撫著額頭,頷首應道:“好。我會讓呂尋協助千機處。”
他頓了許久,轉眸望向她,深切凝視著,鄭重其事道:“阿蘿.……月牙不論對夜箜閣還是對我,都十分重要……我們一定要找到他。”
江呈佳:“你且安心,我一定盡全力,找到月牙。”
屋中燭火燒得啪啪作響,像是再預示著什麽。北地沙塵卷天,滿地鋪灑,雖早已入春,但寒潮翻湧,夜時涼意仍然十分深重。比之北地的冰寒,洛陽的春,倒是滿眼的花團錦簇,遍地芬芳飄散,盎然綠意美景似如畫。
隻是這樣的生機勃勃、朝氣蓬發的景象背後,卻暗藏危機。
建康十二年四月末,鄧氏一族倒台的風波才稍有平息,東府司便又鬧出了一場轟動至極的風波。
一連兩個月的沉寂,江氏被世家氏族四處掣肘,在朝野之上處處受限,隱忍不發。眾人皆以為,江氏一族已悄悄掩跡,就此安靜下去。誰知,江呈軼一出手,便又是一樁令大魏上下都駭然驚異的案子。
月中,江呈軼領著東府司吏官以及禦史台眾人,協助廷尉府擊破了占婆皇族所控的密偵營,並從中發現緋玉公主與一眾公侯世家的牽連,更查到付氏與已經抄家治罪的鄧氏之間的勾結,順藤摸瓜,找到了緋玉在大魏藏兵的秘密營點,擊破了其所在的蔽身之地,擒拿緋玉公主歸案,押於皇宮內獄之中。
兩年之期早已到限,占婆聯合各國軍馬,圍著涼州邊境發動了數次攻襲,多次三番的向大魏遞來言辭激烈的陳情書,要求大魏歸還公主,否則絕不會善罷甘休。
東府司與廷尉府的這一舉動,立時破解了當下大魏的困境。身為占婆皇族的緋玉公主,在大魏境內統領密偵營,四處探查消息,挑撥地方與世家、朝廷與貴族之間的關係,煽風點火、興風作浪,早已違背兩國盟約。
按照約定,大魏可以拒絕交還公主,並直接出兵討伐占婆。占婆理虧,圍攻涼州的幾場戰事又以敗落告終,隻好退出大魏邊境,駐紮在分界線後,尋找時機。
東府司再立大功,更加招致世族們的忌憚。尤其,廷尉府在東府司的協助下,查出付氏、鄧氏與緋玉的牽扯,又找到清河馬氏暗中助力密偵營的證據,以摧枯拉朽之勢,將付氏、馬氏兩族所有涉事子弟全部收監關押後,朝中眾臣對江府的態度,便更加刻薄起來。
然則,東府司成功擊破了占婆的陰謀,又抓住了緋玉,得到了魏帝嘉賞的同時,也被民眾奉為青天府衙,收攬了眾多士子與民眾之心。
京城街坊四巷,處處流傳著江呈軼的故事,奉為一樁美談。
這樣的驚天之聞,自然像火種般,乘風飛行,不到四五日的時間,便飄遍了整個大魏。
北地邊城,也得到了消息。
眾將士歡呼鼓舞,興奮雀躍的同時,也為城外的圍攻之勢發愁。
城外駐紮的匈奴兵,已經與魏軍僵持了一月有餘,耗著兵力與糧草,不論怎樣,都不肯退兵。匈奴有三十五萬兵馬,而魏軍隻有十五萬,邊城之所以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奪回來,靠的是一番巧計。然則,攻城容易,守城卻南。更何況,邊城之前,並非陡峭山脈,而是連片的荒蕪平原。
縱然當下,白道峽穀被寧南憂事先派兵炸毀封鎖,阿爾奇的部隊並沒有糧草供應,但魏軍也好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