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七十二】父子相見
未知的煎熬,總是讓人無法忍耐。
時間便這樣在漏沙之間一點點流失。一個時辰後,薛必準時來到東暖樓,身後領著四名侍者,兩兩結對分別前往越崇與年謙兩人的廂房,而他則是親自去了樓中的主臥。
寧南憂在房舍中等得焦急萬分,心中悵然時,薛必正好敲響了屋門:“閣主、君侯,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可以過去了。”
男郎蹭的一下從席座上站起來,情不自禁的深呼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緊張二字。
江呈佳在他身旁安撫道:“我們遠遠的在雕鏤窗後看著便是。二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寧南憂看向她,表情嚴肅的點了點頭,遂即朝屋外行去。女郎緊跟其後,兩人邁出門檻,在薛必的引領下往西偏院行去。越崇先他們一步抵達了西側的那座不起眼的小院。領他前往的那名侍者手裏拿著薛必交給他的手令,敲開了西院的院門。
越崇糊裏糊塗的被帶了進去,緊接著院中便有一名女婢,將他朝密室的方向引去。而方才帶著他過來的兩名侍者則推出了院子,謹慎小心的關上了那朱漆大門。
越崇跟著婢女,來到了一間普通廂房內。緊接著這婢子鄭重其事的將一把鑰匙交到了他手中,並同他囑咐道:“江姑娘與薛副舵主說,讓小郎君持著這把鑰匙等在屏風前,約莫一盞茶後,會有人教您怎麽使用這把鑰匙開啟房中密室……奴婢得到的指示便是這些,小郎君安心等候,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這婢女嘰裏咕嚕說了一會兒,越崇眨眨眼,滿眼迷糊的望著她,正想問些什麽,這婢子卻不給他詢問的機會,轉身徑直離開,屋中便隻剩下他一人。
越崇隻能按照婢女所說,在廂房中安靜等待。
果然如那婢女所說,一盞茶後,這間擺布整齊、毫無引人注目之處的廂房裏,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名男子的聲音:“屋中可是薛副舵主請來的客人?”
越崇一怔,麵對著眼前的哪麵屏風,慌張失措的尋找著聲源,一邊打量著周圍,一邊點點頭道:“我是。”
那男子又道:“你名喚越崇?”
越崇又是一愣,輕聲道:“是。”
男子的聲音沉寂了片刻,屋中墜入一片寧靜中。過了好一會兒,就在越崇正為這聲音從何處發出而愁惱時,屏風旁後的青磚牆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那麵看似堅固的牆上出現了一個方形的小洞,一名男子從那洞中露出臉來,向越崇道:“越小郎君,請您拿著手中的鑰匙到牆麵前來。”
越崇機械的走過去。那男子又接著說道:“小郎君可瞧見牆邊有一處裂縫?您將鑰匙塞入其中,等候片刻就好。”
越崇聽著他的話,在牆上找了半天,才在中等偏下的地方尋到了一處不起眼的裂縫。他老老實實的將鑰匙放了進去,左顧右看的等著。
突然他聽見眼前的青牆裏傳來一聲裂響,這麵看似破舊的青牆便從中間一分為二,轟隆隆向兩邊移去。一名身穿墨青色長袍的男子朝他走了過來,恭敬行一拜禮道:“越小郎君。”
越崇慌忙擺手,遂即還禮,連連說道:“不敢擔當兄台的大禮,敢問.……薛副舵主究竟因何緣由將我請到此處?”
那長袍男子避開不答,衝著他笑了笑道:“越小郎君隨我進入密室便能知曉。”
他將話落下,抬腳便往黑漆漆的密室中走。越崇不敢停留在外麵,緊跟著他走了進去。
越崇原本以為,水樓的一切已是平生不可多見的奇景,可誰能料到,當他踏入這間看似普通的密室後,卻看見了一番比水樓還要神妙莫測的景象。
他跟著長袍男子在漆黑一片的甬道裏走了一段時間,便來到了一座高牆瓦磚砌成的院落前,這處院子藏匿於西偏院的深林之下。越崇抬頭望去,隻見頭頂湧著波光粼粼的湖水,悠然而沉靜,陽光順著水紋照射下來,映入這座小院裏,將它整個點亮。
越崇吃驚的盯著頭頂蕩漾的水麵,不知這是怎樣的構造,才能將一座院牆藏於水下。
走在前麵的長袍男子,轉頭見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神色自若的解釋道:“這是出自西涼的琉璃磚,我們閣主耗費巨資運來的.……牆麵透光,且縫隙嚴合,即便藏於湖下,也能保證沒有一滴水珠能湧的進來。”
越崇聽著他的話,隻覺得頭腦暈眩,由衷讚歎起來。他原本以為水閣與夜箜閣之間,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可如今一看,自家主公所建的夜箜閣隻能望其項背,完全無法匹敵。這樣的琉璃高頂,又建在地下藏於湖中,到底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方可打造成如今的模樣?
長袍男子領著他往庭院深處行去。此處溫暖如春,沒有夏季之煩躁,也沒有冬季的森寒之意,花草生長茂盛,鬱鬱蔥蔥挨在一起,到處充斥著芬芳撲鼻的甜香之氣。越崇隨著身前的人來到一間屋堂前。
那長袍男子終於止步,向他道:“越小郎君,我們到了。”
越崇停在一條幽徑上,抬起眸子有些好奇的朝前望去,便見雕刻十分精致的遊廊之下,正有一名女婢推著木輪在甬道上散步。而那木輪上,坐著一位體型十分消瘦的中年男子。
越崇盯著那男子的背影看,隻覺得有一絲眼熟,但因為他太過瘦弱、渾身充滿病氣,所以越崇並沒有記起在哪裏看過他。
直到那婢女推著木輪轉了過來,麵向著越崇看了過來,他這才瞧清那中年男子的麵容。這一刹那,他徹底呆住,一動不動的盯著那男子看,隻覺得渾身發涼。
木輪上的中年男人原本正低著眸子,察覺到越崇這一抹熾熱的目光後,便緩緩抬起了眼睛,朝不遠處望去,瞧著花園石徑上站著一名高大魁梧的青年,輕輕皺起了眉頭。他望著那青年的眉眼,總覺得很眼熟。
“父、父親?”
就在這時,石徑上的青年磕磕巴巴的喚了一聲。那中年男子驚得坐直了身體。
越崇震駭不已,左右徘徊不敢靠近,在幽徑上猶猶豫豫的不肯上前。中年男子咽了咽喉嚨,幹澀沙啞的喊了一句:“是……小崇麽?”
那聲音雖然極其輕柔,但越崇卻聽了進去,他本是不敢相信,可如今從這中年男人的口中聽到了小崇二字,少年時的記憶便猛地湧了出來。
他挪著步子小心翼翼的靠過去:“父親?是您嗎?”
越崇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因此隻敢小聲的詢問。遊廊上的中年男人紅了眼眶,喃喃自語道:“原來江姑娘所說.……竟都是真的?”
“江姑娘?”越崇喃喃自語的念了一遍,問道:“是……江氏女?”
中年男人已克製不住情緒,顫抖著說道:“有生之年,你我父子……竟然還能相見。”
越崇聽著,此時此刻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盯著自己的父親,看著他骨瘦如柴的病態,眼底便一片深紅。雖然多年未見,越複的容貌已因病勢而大改,但臉上仍保留著當年叱吒沙場的英雄之氣。
時隔多年,越崇還是能一眼認出自己的父親,隻是.……他站在院子中,望著中年男人那張滄桑衰老的容顏,總覺得如夢一般不切實際。
“您……您這些年,居然一直住在水閣麽?當年的邊境之戰,到底發生了什麽?父親您.……為何失蹤,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越崇有太多問題想問,可無論問哪一個都覺得傷懷,他心痛難抑的問道:“您……這是怎麽了?為何如此消瘦,又為何坐在這木輪上?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中年男人潰不成聲的落著淚,崩潰的情緒已經令他無法回答,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知所措的顫抖著。
越崇半蹲下來,撫在他的身前,仰著頭望著他,眼中浸滿淚水,卻還壓製著自己著不肯哭出來。
父子二人默默無言的相護望著。
遊廊右側不遠處的雕花石牆旁,寧南憂與江呈佳相互挨在一起站著,將遊廊甬道上的這一切收入眼底,心情萬般複雜。
男郎手握拳頭,心中湧著難以言喻的衝動。隔著雕花石牆,透過縫隙,他看了一會兒,便已不忍直視那般傷情的畫麵,重重的呼了一口氣,渾身乏力的背過身體靠在牆的邊緣處,失落的低下了頭。
“若不是我的父親……越崇父子就不會落成如今這樣的局麵.……”
他喃喃自語著,思緒複雜至極。江呈佳在旁陪著,見他深深的自責並痛苦著,便忍不住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二郎,當年的事情是父輩們的恩怨,與你無關……”
“不管是不是父輩之間的仇恨,我都是淮王之子.……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他失魂落魄的說著,聽不進女郎的任何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