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曙光和啟明星（下）

  黃昏的光線透過玻璃窗映照進來，給白色的病房染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暈。

  「我跟你講啊，我今天是跟著爸爸媽媽來醫院看望爺爺的。」

  「哦！對了！你聽過泰豐樓嗎？湖濱那邊的那一家，我家開噠！我爸爸做菜超超超好吃的！」

  「我爸爸下午做了很多好吃的帶來給爺爺吃……但其實啊，我也……」

  那個擅自跑進病房裡來的男孩還在喋喋不休。

  Venus坐在床上，摟著兔子公仔，不接話，但也沒有表現出要把男孩趕出去的意思。

  後者這個時候，還在樂此不疲尋找著話題：「對了！你要不要嘗嘗我做的菜？爸媽不讓我拿出來給爺爺吃，但其實我做的很認真的。」

  「你做的菜？」Venus終於開口了。

  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會下廚做菜？

  這聽起來倒是有點稀奇。

  見Venus終於又來點反應，男孩翹了翹鼻子，很是驕傲地把懷裡抱著的那個漆紅食盒舉起來：

  「鏘鏘！就是這個啦。」

  食盒打開。

  裡面有米飯，還有一份番茄炒蛋。

  紅的番茄，黃的雞蛋混合著，上面還撒著一點蔥花。

  那個漆黑的食盒有很強的保溫作用，所以無論米飯還是番茄炒蛋，都還冒著熱氣。

  「嘗嘗看嗎？很好吃的，我保證！」男孩這樣講著，話語很自信，但表情卻有一點心虛。

  同時，他還變魔術似的從食盒下面抽出了一雙筷子和一面勺子來，小心翼翼遞過來。

  黑色的眼睛滿里是期待。

  「唔……」

  雖然感覺吃陌生人的東西不合適，但Venus還是猶豫了一下。

  男孩投來的那種如同小狗般可憐巴巴的眼神，要是拒絕的話，總感覺會有負罪感。

  再加上Venus今天空腹做了一下午的檢查，到現在也確實已經餓了。

  「他跟我聊了這麼久的天了，也不完全算是陌生人，應該是半生不熟的人……所以，吃一點也沒關係的吧？」

  Venus心裡這樣想著，等她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筷子和勺子都已經被接在了手裡。

  床邊的男孩端著食盒湊上來，顯得很開心的樣子。

  Venus只得配合著用勺子舀起一勺番茄炒蛋，小手一抖，不動聲色抖掉了一塊番茄，然後才把勺子送到了嘴裡。

  這道番茄炒蛋的味道，說不上難吃，但還也沒有特別驚艷。

  就是番茄炒蛋這道菜該有的味道。

  雞蛋的香味，還有番茄汁的酸甜味，混合在一起，很家常。

  「怎麼樣，怎麼樣？」邊上的男孩，彷彿一個等待著老師批閱考卷的學生，連珠炮似的開口詢問，一臉地猴急。

  「很好吃。」

  畢竟吃了人家的東西，再加上不想打擊對方的積極性，善良的Venus給出了一個虛高的評價。

  「嘿嘿！我說吧！我認真做的，肯定很好吃的啦！」男孩長舒一口氣，開心地笑起來。

  不得不說，他笑起來的時候，怪好看的。

  嘴角會帶起一個淺淺的梨渦來。

  因為靠著床邊坐，那雙笑盈盈的眼睛里，好似盛著滿滿當當的落日餘暉。

  Venus單手抓著勺子，愣愣地盯著男孩的笑臉看了兩秒，然後又默默把眼神移開。

  女孩子嘛，在這些方面，總是會比同齡的男孩子成熟一點。

  「怎麼了？」

  「沒……沒什麼的，我可以再吃一口米飯嗎？」

  「可以！當然可以！你喜歡的話，這份餐都給你吃！嘿嘿。」

  「哦，謝謝。」

  Venus把漆紅的食盒接過來，細條慢理吃了起來。

  而男孩自然還是耐不住寂寞，又自顧自開口，開始聒噪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有除家人之外的人吃我做的菜，感覺我很快就要變成像我爸爸那樣厲害的廚師了！」

  Venus小口小口咀嚼著食物，嘴上沒說什麼，不過心裡想著：「抱歉。雖然沒吃過你爸爸做的菜，但我感覺你離實現這個目標還差得很遠……」

  男孩：「知道嗎？我爸爸媽媽每次吃我做的菜，都在挑毛病。什麼刀工還得好好練啦，火候又沒控制好啦……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做的東西好吃的，感覺很開心！」

  Venus依舊以吃飯為由沒有接話，但心裡卻是覺得：「剛才沒有對他說實話是對的……」

  兩人就這樣又待了一會。

  一直到，走廊那邊的窗戶有人探頭探腦，然後病房的門被一個大人推開。

  開門的人依舊不是Venus的爸爸，而是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大概30來歲的樣子，臉部某些特徵和坐在床邊的男孩有些相像。

  「陳羽！」

  女人腳步很快地走進病房。

  看樣子，他們應該是母子關係。而「陳羽」，就是那個男孩的名字了。

  眾所周知，一般當你媽大聲喊你全名的時候，就意味著你要遭殃。

  「老娘才一會沒看住你，就跑沒了影是吧？我看你小子是又欠收拾了！」陳羽媽不留情面地揪起了兒子的耳朵。

  「媽！媽！我的親媽！疼疼疼！有別人在呢，給你兒子留點面子啊！」

  陳羽扭動著身子，像只蛆一般掙扎。

  陳羽媽這才撒了手，轉身看了看病床上的Venus。

  在第一時間，她覺得這個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還怪好看的。在心裡感嘆過「這小妮長得真俊啊」以後，陳羽媽開始道歉：

  「對不起啊，小姑娘，陳羽這小子毛毛躁躁的，打擾到你休息了，我回去會接著教訓他的——小羽，給人家小姑娘道歉。」

  Venus端著食盒，動作有點僵滯，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

  邊上的陳羽先按捺不住，開始為自己鳴不平：「怎麼就要道歉了嘛！我才沒有打擾她休息，我和她相處的很好的。」

  「讓你道歉就道歉，哪來得這麼多話！」陳羽媽按住了兒子的腦袋。

  陳羽掙扎不開，在老媽的淫威之下，也只得配合地彎腰，弱氣地來了句「對不起」。

  「阿姨，陳羽他其實沒打擾我，還請我吃了番茄炒蛋。」在此之後，床上的Venus總算是有機會開口了。

  「就是，人家還誇我做的好吃呢！」陳羽一掃剛剛的頹勢，朝自己媽媽得意一揚下巴。

  陳羽媽這時候才注意到Venus手裡的食盒，再看食盒的裡面，米飯和那份番茄炒蛋都被吃得差不多了，沒留下多少。

  「小姑娘還挺善良的哈，真難為你能吃下這小子做的東西。」

  「老媽你什麼意思嘛！」

  鬧了一小會以後，Venus像是為了證明點什麼似的，也不言語，而是有點固執地把剩下的食物也都吃光。

  陳羽媽對此啥也沒講，默默等著這個不認識的小姑娘吃飽飯，然後幫助收拾了餐盒。

  再之後，才拉著陳羽出病房門。

  離開之前，又客氣地對Venus道了下歉。

  門外邊，可以聽見母子倆漸行漸遠的談話聲音。Venus的聽力其實也挺不錯的——

  「你小子幹什麼要闖不認識小姑娘的病房啊？圖人家好看？」

  「才不是啊，我從門口路過的時候，聽見她一個人偷偷在裡面哭哦。然後，然後我可是把她逗開心了的呢。」

  「嚯，那你小子還挺厲害。」

  「……」

  再之後，談話聲終於是聽不見了。

  「陳羽……湖濱的泰豐樓……」

  「為了逗我開心……嗎？」

  Venus把臉側過去，看向男孩剛剛坐過的陪床高腳椅子，這個方向是正對著房間的大窗的。

  外面，昏黃的太陽已經落了一半到地平線以下了。

  剩下的那一半，像個攤開的蛋黃，金燦燦的。

  Venus坐在病床上，輕輕咂了咂嘴，回味著剛剛吃過的晚飯的味道：

  「說起來，我其實不愛吃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