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卷·澤玉 第十九章 向念鬼19
翌日一早,在暖卿剛站在門口台階上,摘下了兜帽,準備迎接朝陽時,突然一個道士打扮的孩童從衙府方向走了過來。
一隻刻著陰陽八卦的釵子在他的發髻中穿過,將那小小的發包給束了起來。他手裏還似模似樣地捏著一個拂塵,頗有小仙人的風範。
小道士迎麵看向暖卿,暖卿那極長而又銀白的長發勾住了小道士的眼睛。小道士看著暖卿的模樣,突然笑了一下,神情盡是得意。他小跑著跑到了暖卿的跟前,還沒說話,就便自顧自地眯著眼,笑了起來。
模樣甚是可愛。
暖卿看著這個神經兮兮的孩子,腦子裏竟是悄然拂過了玄音那個瘋子的身影,她不由得下意識打了一個冷戰。
小道士沒管暖卿怎麽想的,他隻是笑嘿嘿地向暖卿揖了一禮,然後滿臉得意與開心,聲色中更是透露著興奮,像是遇到了什麽好事,能讓他做夢也笑出來的好事。
“敢問是暖卿姑娘?”他眯著眼,客客氣氣地問道。
暖卿看著這個小孩子,顰了眉,疑聲道,“你認識我?”
小道士十分果斷,沒有絲毫猶豫,直言回到,“不認識。”
暖卿很無語,但更是好奇。
“在下一道二,奉師叔之命前來有事相告於姑娘。”小道士還是眯著眼,很開心。
暖卿聽罷更是納悶了,又問,“你師叔是誰?他認識我?”
“我師叔道號艮行。至於他認識不認識你,我也不知道。”
暖卿被說得一愣一愣,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小道士似乎覺得話題有點偏了,於是轉回正題,正色道,“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師叔要我告知你,‘姑娘心中所想所願之事,待天時地利人和自然水到渠成,而至此,天時將至,地利已至,人和未至。姑娘隻需待天時之時,盡人和之力。’”
此番言語雖然令暖卿瞬間激動起來,但她著實是沒聽得很明白。當下,便連忙跑到小道士跟前,雙手抓住了小道士的肩膀,神情盡是激動。
小道士望著暖卿的臉上的神色,心中更是欽佩自己那道法莫測的師叔了。可暖卿一句話卻令他滿頭黑線。
暖卿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那雙眼甚至隱隱之間都泛起了水霧,她神色激動,聲音都開始微微顫抖著,隻聽她忽然問道,
“小家夥!你能不能說的明白點兒?”
小道士瞬間差點崩潰。可他轉念想了想,唉,世間眾生皆沒有道緣,沒有道緣自然是不可能悟道。哪能像我一樣強求呢?想罷,便變成了帶著憐憫的目光,望向了暖卿。
暖卿被這目光刺激到了,隱約之間似乎明白了這小道士是在小看她。她越看那雙充滿憐憫的眼,心中的想法便越是篤定了。
這小家夥絕對是在小看我!
還沒等暖卿發作,小道士便歎了口氣,似有悲痛,“唉。沒辦法。那我就再提示你一下。”
暖卿聽著還有後話,便屏了方才的心思,聚精會
神地等著小道士說話。
小道士沒再多說,隻是輕輕道出了一個名字,
“張豐田。”
這個名字鑽入暖卿的神思,在腦海中開始肆意遊蕩,她開始細細思索起來。
而小道士則是站在那兒,心中一時感慨萬千,對師叔的敬仰與崇拜更是上了一層樓。師叔不愧是道法玄淵啊,雖然年齡隻是比我大上那麽三四歲,但道緣卻是能與師祖相提並論,這也怪不得能成為師祖的親傳弟子,師父的師弟,我的師叔啊。而且師叔現在竟然已經能以夢入道,以道入夢,更是達到了夢即為道,道亦為夢的境界了。
想到這兒,心中對師叔的崇拜再次爆發,心中也更是想見師叔了。於是,也不顧暖卿現在是何狀態,急忙道,“暖卿姑娘,師叔的話,我已盡數帶到。我還要去尋我師叔,我就先告辭了。”說罷,便向著北門一跳一蹦地跑了過去,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暖卿正專注,也沒有聽到小家夥跟自己說了什麽,等她回過神兒,想再問問什麽時,眼前已然沒了小家夥的身影。
張豐田,這個名字開始在暖卿心中盤旋。
暖卿轉身進到屋中。陽誌也是方才才從床上爬下來。此刻正是頭發亂糟糟,端著銅盤正在後院打水,準備洗漱。暖卿衝進後院,嚇了陽誌一跳。
可陽誌看著露出容顏的暖卿,心下再是讚歎不已。而暖卿衝進來後,便向自己問道,張豐田在哪?
他見暖卿模樣甚急,便也是直接回知了暖卿。然後暖卿便在他的注視下,一溜煙又消失不見了。
暖卿再次來到張豐田家門口時,已經是完全感受不到冥魂的氣息了。也許是那女子之魂已經逃走了;也許是現在暖卿依舊虛弱,力量還未回來。
她信步走入了院子之中,上前便推開門走了進去。屋中靜悄悄的,而且屋內設施上還有著淡淡的一層灰,似是告訴暖卿,這兒有段時間沒人打理了。
暖卿環視了一圈,不由心下納悶了一會兒,遂才向裏屋走去。還沒開門,屋裏便傳來一陣陣輕咳聲。推開門,進入後,張豐田赫然正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地望著房頂,床頭邊的小桌子上還放著一半兒沒吃完的飯菜。
那飯菜已然涼透了。
暖卿望著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張豐田,又想了想方才小道士說的話,心中的思索更是豐盛了。
眼前的張豐田不僅目光呆滯無神,身形也是消瘦了不少。暖卿不是笨蛋,而且腦袋也算靈光。心下將這些聯係了一下,又想了想恭儀的那一絲殘魂,心中漸漸開始明白了什麽。
她看著張豐田的模樣,裝作若無其事地緩緩開口問,“張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張豐田似乎現在才注意到有人進到他的家裏了。他看清楚來者,是一個美曼卻長發銀白的女子,他緩緩坐了起來,問道,“你是?”
暖卿這才回想起來,這張豐田似乎還不認識自己,遂介紹道,“我是暖卿。”說罷,愣了會兒,才又補充道,“是恭儀的未婚
妻。”
張豐田看著這個女子,這才無聲地笑了一聲,開口虛弱地說道,“原來是暖卿姑娘來了。你來我這兒有什麽事嗎?”
“也無它事,就是聽聞你病了,所以我這就過來看望一下。”暖卿強行解釋著。
張豐田聞言垂下了眼簾,低聲說著,“我沒有病。隻是累了而已。”
暖卿看著虛弱至極的張豐田啊,皺了皺眉頭,遂輕聲道,“張大哥,你這可不是累了的樣子啊。”
張豐田幹笑一聲,沒有說話,隻是把目光望向了窗外。
此間一時無聲。
片刻後,張豐田那虛弱的聲音才響起,試著換著話題,“聽說當初是恭儀兄弟救醒我的?他人呢?我還沒能謝謝他呢。”
暖卿一聽提到了恭儀,麵色突然就染上了哀傷之意。“他回去了。”
這個答案是在張豐田意料之內的,畢竟他自醒來已經很多天了,可這些天恭儀根本沒再在當水城內出現過,更別提來探望過他。他知道若是恭儀可以的話,以恭儀的性格必然會來看自己,可恭儀一直沒有出現,他便明白了,恭儀可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而此刻聽到了暖卿回答,他心中本是確定了。
可暖卿的神情告訴他,似乎並沒那麽簡單。
他深知那種表情,因為自他醒來之後,幾乎每天醒來後,臉上都會是這樣的表情。
那是一種心傷,一種痛。痛到不足為外人道。
此間又一時無聲。
張豐田愣了好久,二人始終沉默著,終於得,張豐田突然緩緩開口,音色虛弱又蒼白。
“我啊,沒有生病。”他望著窗外的庭院,突然又冷不丁地竄出一句,“芯兒走了。”
暖卿看著突然開口的張豐田,心中有個聲音告訴自己,細細聆聽便好,不要打斷他。
“醫師也說我身體健朗,並無任何疾病。是啊,我知道醫師言語屬實。因為,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很清楚。自從那次我暈倒再醒來之後,同時我每天都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夢中總是會感覺十分溫馨、幸福,卻又殘忍、痛苦。
每當我醒來之後,淚水總是會掛滿臉龐,而我,也再想不起來夢中到底是什麽。隻能清楚地記得和感受到夢境最後的那種痛苦,那種足以讓我死亡的痛苦。
我知道,那是心在痛,也是在滴血。”話音到此時,張豐田的雙眼已是不由開始汩汩地流下了淚水。
暖卿望著突然流下淚水的張豐田,心中更是莫名一窒,一種極強的酸痛開始從心房向四肢蔓延。她的腦海中又浮現了恭儀的身影和恭儀的笑容。
張豐田任由著淚水悄然滑下,聚在下巴然後肆意垂下。一陣沒忍住的咳嗽傳了出來。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平複著自己的心,似乎是讓那種哀傷,那種痛苦減輕一些。
待他調整了會兒後,才緩緩轉向暖卿,看著她,神色極其哀傷,說道,
“我想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