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決戰(四)
當我睜開眼睛時,眼前就是老頭子如同石化一般的身影,但是當我的視線稍稍轉動了一下,就看到他身後十米左右的地方,出現了蘇日的影子。高大魁梧的蘇日一手捂著胸口上的短刀,一手舉著槍,對著老頭子的後背。
「你該死上一萬次!」蘇日的身軀也是搖搖欲墜,但他體魄非常好,強行支撐著,他的同伴幾乎都死了,周圍到處是屍體。
這一次,我真的無法再阻攔蘇日了,如果不是之前我一意孤行,阻撓了蘇日,情況不會惡化到這個地步。
唰!
這時候,老頭子猛然就地滾倒,拖著我的手腕就轉了一圈。幾乎就在他動的同時,他原來站立的地方已經被子彈打出一串火花,老頭子滴溜溜的在地上滾著,把我的胳膊一下子就扭到背後,我也不由自主的被扭倒了。
老頭子躲到我的背後,動作一氣呵成,且隨手就把手裡的刀給甩了出去,蘇日的眼力很好,用槍管撥開飛過去的刀子。我的一條胳膊脫臼,另一條胳膊被老頭子扭著,幾乎用不上任何力,我微微的一轉頭,拼盡全力,一口就咬了下去,正咬在老頭子的小臂上。
當一個人身體只有一個部位可以對敵的時候,那這個部位絕對是很可怕的,因為它聚集了人體幾乎所有的力量,還有心中的怒火。我咬的非常用力,老頭子顯然疼痛難當,他抬手就抓住我的頭髮,但是我咬著就不肯鬆口。很快,我就感覺到有一股腥鹹的血從牙印間滲出來。
「小兔崽子!」
老頭子疼極了,手上也頓時加力,我憑著一股倔勁在和他抗衡,無論他怎麼用力拽我的頭髮,我都不鬆口。我們兩個人扭打到一起,在地上翻滾著,蘇日大步朝前走了兩步,卻仍然無法開槍。我肯定不是老頭子的對手,如果這真的是性命相搏,他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弄死我。但是他有顧慮,他不肯讓我死。
他的顧慮是我唯一的依仗,我要全力拖住他,給蘇日創造機會。我臉頰上兩塊咀嚼肌硬的和石頭一樣,老頭子猛的一發力,我幾乎就聽到唰的一聲,一大叢頭髮帶著一塊血淋淋的頭皮被抓了下來,那種徹骨的疼痛淤積在我神經里,我叫不出聲,無法宣洩,隨即也用力一撕,硬生生從老頭子小臂上咬下一塊肉。
老頭子也不是鐵打的,他的手臂觸電一般的接連顫抖了幾次,我噗的吐掉嘴裡的碎布和血肉,又要張口去咬。老頭子一拳就把我打到了一旁,我感覺頭顱被似乎被打裂了,借勢用那條好著的腿用力去蹬,而且是朝老頭子傷腿上蹬,他終於有點承受不住,我能感覺的出,他已經惱怒到了極點。
我一邊蹬著,一邊想全力掙脫出來,身體在地上扭動了一下,把被扭到背後的胳膊轉到身前,老頭子的手肘一下子就搗在我的臉頰上,這一擊幾乎給我造成了短暫昏迷,只是潛意識裡還有逃脫的概念,就地拚命的滾出去。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我滾出去之後,一直尋找機會的蘇日果斷的開槍,老頭子迫不得已朝我相反的方向滾。我真的感覺自己的意識有點模糊,大腦受到了震蕩,眼前的情景像虛幻了一樣,天旋地轉。我躺在地上無力的來回晃動腦袋,幾次想要爬起來,卻都沒有成功。
蘇日一連開了兩槍,子彈在地面上激起了火花,老頭子在地面上滾著,比徒步奔襲都慢不了多少,他也無法和蘇日這樣的人遠距離對峙,唯一的辦法就是貼身近戰。
我轉了一下頭,就感覺鼻腔和嘴巴一起朝外冒血,模糊的視線里,蘇日的影子和老頭子的影子不斷變幻著,重重疊疊,他們都握著那桿槍在拚命的爭奪。我猛的一用力,坐了起來,鼻血像水龍頭一樣嘩嘩的流,而且當我坐起來時,強烈的眩暈感和頭部的劇痛影響了身體的重心,隨即就又無力的栽倒。
如果僅憑力量,蘇日可能不會遜於老頭子,但是老頭子的經驗比他豐富的太多。老頭子這樣的龍頭是靠自己的拳頭一點點打下的基業,不是雷英雄那種後起之秀用人和錢硬砸出的地位聲望。一桿槍橫在兩個人中間,蘇日就顯得很吃力,一聲金屬摩擦的聲響驟然發出,老頭子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又多出一把刀子,貼著槍管劃下來,逼得蘇日不得不鬆手。
老頭子奪到了槍,馬上調轉槍口,但是蘇日的反應也快的驚人,他一步衝過去,一隻手卡著老頭子拿到的手腕,另只手無比熟練的關掉槍上的保險,卸掉彈夾。兩個人都有傷,大口喘著氣,卻絲毫不讓,此時此刻,稍一退讓就代表著死亡。
老頭子不耐煩再奪槍了,他翻轉手腕,手裡的刀子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划向蘇日,蘇日被迫再次鬆開了手。老頭子拖過了槍,橫著一掃,直接把蘇日掃倒,但是蘇日跟和尚一樣,有一股蠻力,尤其是在生命遭到嚴重威脅的時候,潛力被徹底激發出來。他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一樣,倒下的同時拚命握住槍管,借著身體倒地的慣力,全力奪槍。老頭子的小臂畢竟受傷了,掉了一塊肉,手上拿捏不住,被蘇日奪走了槍。
蘇日拿到槍的同時,轉槍口開保險擊發,彈夾被卸掉,只剩下槍膛里一顆子彈,這顆子彈一下子就打穿了老頭子的腿,老頭子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卻沒有任何停滯,握著刀子朝前一撲,深深刺進蘇日的小腹,跟著就是一拉,蘇日用槍管擋住老頭子的手,擋的很及時,否則這一下不啻於開膛破肚。
「沒有人斗得過我衛八!」老頭子幾處負傷,且都是重傷,尤其蘇日那一槍,幾乎真的把他打癱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聽出他的嗓音已經猙獰,捏著被鮮血染透的刀子,跟蘇日僵持。
他們之間的打鬥也無比的快,我使勁晃著腦袋,也不再勉強站起來,就那樣翻滾著朝前爬,我摸到了之前丟失的那把手槍,抬手就是一槍。子彈幾乎貼著老頭子的後背飛過去,他又和蘇日激烈的扭動了一下,緊接著,我聽到蘇日發出一聲沉悶的吼聲。
他的傷更重了,小腹上多了一道嚇人的傷口,幾乎看到了內臟,胳膊上也出現一條刀傷,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了幾下,兩條手臂不甘的垂了下來。
我不知道蘇日是不是死掉了,但是老頭子還活著,他一打滾就翻出去很遠,想借著一些隱蔽物逃脫我的槍口。我立即用一條好腿半跪在地面上,舉起了手裡的槍。我的雙臂也都帶著傷,扣動扳機時會牽連傷口,影響精準度。
我心裡多餘的念頭全部都拋掉,也不管追擊老頭子會否再遭到還擊,我只想打死他。我完全站了起來,拖著已經不像樣的左腿,盡全力朝前追過去。老頭子在地面上翻滾,漸漸就脫離了微弱的光線覆蓋範圍。如果被他隱入絕對的黑暗中,我想我再沒有任何機會能殺了他。
「衛八!」我大吼了一聲,一槍打了過去。這一槍精準度不高,卻歪打誤撞,似乎打中了老頭子的后腰,他的動作頓時遲緩了很多,我顛簸著追了上去,在距離他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又吼了一聲。
老頭子停止了掙扎和翻滾,他趴在地上,緩緩的回頭看了我一眼,光線已經不清晰了,我也不想再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用槍口對準了他的頭。
他慢慢的翻身,坐在地上,他渾身也全是血,連一頭花白的頭髮都沾滿了血跡。我可以不看他的臉,但這一頭染血的白髮,卻瞬間觸動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看待他,我恨他,徹骨的痛恨,但是有的事情,卻不受控制般的在腦海里浮現。
我再一次想起了他和薛龍頭斗的最凶的那兩年,我由方叔帶著,隱藏在江北附近的鄉下,老頭子得空的時候,會去看我。我見到他的時候,是最快樂的時候,我會騎在他脖子上摘果子,和他一起玩紙牌,一起給我養的小雞小鴨喂米.……
那個時候的我,可能死都不會想到,我和他之間,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相見。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個人十惡不赦,他不值得自己再流淚。我不想哭,但是眼淚卻不爭氣。
在這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他養了我二十多年,真的是沒有一點點感情,純粹把我當成一個取血的工具嗎?
但這個想法只是一瞬即逝,我怕自己動搖。很多事情在沒有發生的時候,我總會這樣想那樣想,然而等它真的落到自己頭上時,先前的想法可能一瞬間就沒有那麼堅定了。
老頭子,我找了很久很久的老頭子,就在我的眼前了,只要我扣動扳機,立即就能打穿他的頭顱,打穿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