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人未老心先老
五個千人在臥龍城中自然是有自己的府邸，長安閉著眼睛也能摸到其中任意一門，對於這一切，他準備了太久，太過熟悉。
臥龍城北，莫千人。
辰時，亦為食時。此時的莫千人應該已經結束了卯時而啟的修行，千人府今兒早應該準備的熱騰騰的豆漿，炸的兩麵酥脆的油餅，還有莫一凡最喜的鹹菜。若論背景，莫一凡生在大秦西邊貧瘠的鄉村，若論實力，在幾個千人中，莫一凡怎麽都稱不上頂尖之人，若論得意，他卻是這臥龍城中手眼通之人。
水至清則無魚，莫一凡在這臥龍城便如魚得水，他把守的是臥龍城的北門，北門，也是草原上的來人最為接近的一門。估摸著時間，這莫千人今日份送往周陵的彩禮差不多也該出門了。
果真，一盞茶的功夫，一架馬車大搖大擺駛向大街，憑借長安的眼力見兒，隻是瞧一瞧車轍的深淺便知曉這馬車裏坐的定不可能是人，隻能是成箱成箱的靈石，可恨，就這麽一架馬車，放在戰場上，不知能報下幾多人命。
莫千人家養了一頭惡犬，便是那管家劉大，平日裏在臥龍城飛揚跋扈，無惡不作，莫千人的名聲十之八九都是被其敗壞，偏偏此人通曉阿諛奉承，總能討得莫一凡的歡心。
這惡犬的主人卻不是莫一凡，長安深知，甚至連這惡犬在莫府某處留下的狗洞和敲開此門的暗號都無比熟撚，沒有人比長安更熟悉這座城。
汪，汪汪，汪汪汪，咚，咚咚，咚咚咚。
狗洞已開，鑽進來的卻不是條狗，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是誰，我怎麽沒見過你？”長期刻薄而顯得尖嘴猴腮的劉大眼珠子一轉，厲聲喝道，“你可知這是哪裏，無恥竊賊，怎敢潛入我莫大人家，所圖為何。”
長安神色微變，目帶凶光，低聲一吼，“滾開，狗東西。”輕輕一推，那劉大便如脫了線的風箏一般，倒栽入灌叢之中，再次起身，已經換了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
“大人，您請，您請。”行事這般無忌，隻能是那周陵中人，再加上自己五品的修為竟然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看似狼狽卻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再加上那輛剛剛行出的馬車，諸多確認，這劉大已經確認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根據餘俸與莫一凡達成的某個協議，那不見光的收入中七成要進入餘俸的口袋，餘下三成，才屬於莫一凡。餘俸那等行事老辣之人怎能不留後手，時不時他會差遣人來核查莫一凡的底細，若是和氣生財，雙方安好，否則，餘俸自有手段讓莫千人難堪。而那差人，已經被長安塞到了出城的糞便車裏，長安用了半個時辰，才蹲到那人，畢竟周陵來客，手段頗多。
跟隨劉大，在莫府一路暢行無阻，連侍從也未見著幾人，曲曲折折便抵達了一間屋，屋沒門，翻窗而入，卻又是獨立的一間，屋中屋，難怪自己怎麽也尋不到此間。
“這是近日莫大人整理的馬車出城記錄。”劉大遞過來了一個厚厚的竹筒，這樣的記載，在這屋中擺滿了三個書架。
“把近半年的都給我。”長安也不抬頭，隻是冷冷地道。
“啊，”劉大隻是微微失神，雖然從未有過此等要求，可是他還是去尋覓了竹筒。
“等一下。”一個平靜的聲音傳來，劉大卻像受了驚的兔子，連滾帶爬，最後趴到地上，五體投地，泣不成聲，“莫大人，的也沒辦法啊，我要是不聽那位的話，的的命怎麽保全啊。”
“是你！”雙手負後，無威自怒，絲綢錦服奢華比那長陵的貴人過猶不及，宛若鄉紳土豪一般，這竟然是軍中的千人，武中七品的大人物，莫一凡。
“是我。”準確來，長安與城中的五個千人都打過不少交道，隻可惜，他們不知曉，他們眼中那個聰明耍盡的猴子遠遠比他們自己了解的更多，就像現在這般，隻是一個眼神，長安便知曉了莫一凡的意思。
下一刻，一掌撫頂，劉大暴斃而亡。
“叛賊長安，潛入莫府，欲盜竊軍中機要，殘殺莫府管家劉大，最終被千人所捕獲，不敵，自盡而亡。”
莫一凡神色微變，這話本應該他來，那便如計劃中一般，既拔掉了餘俸留在身邊的一根毒刺，又能將這不知怎麽知曉自己秘密的長安除去。可是看今日這長安悠然自得，閑庭信步的模樣，莫一凡倒是有些失了陣腳。
“莫大人好算計，不單私下裏把軍糧兜售給北方，甚至連兵器戰甲您都敢涉足，好一個莫千人，你可知曉你這等行為，害了我大秦多少將士的性命。”長安狠狠地摔下竹筒，身為斥候，他自然察覺到莫千人的詭異行事，可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這莫一凡竟然大膽如斯。
“論戰功，我莫一凡自問在整個軍中也能數上前列，論資曆，我莫一凡在千人之位已經呆了十五年，可是那極品的靈石，那高階的修法，怎麽一次都輪不到我的頭上，長陵，為何我此生隻去過一次，就是在授銜千人之時，而那一些自長陵來的貴人，各種手段隨意盡使，那前線高高在上的將軍，有幾人不是我莫某的後輩。”莫一凡臉色發紫，聲音卻強壓了下來。
確實，若非七品的修為，年近六十的莫一凡在尋常坊間怕已經垂垂老矣。
“你曾經是大秦的英雄，但並不意味著如今你不是大秦的敵人。”長安放下了竹筒，一時半會兒，他很難得到結論。
“隻要殺了你，那便隻有知地知，無人可知。”莫一凡活動了一番手腕，咯吱直響，褪去上衣，寬厚的身軀上，布滿了刀傷劍痕，觸目驚心。
“看來你也知曉自己所行，並非人事，如爾等，隻堪為人間走獸。”長安橫眉冷對，莫一凡卻如千夫所指，心中微顫，“你以為你這樣便能安心嗎？你自己對得起你這滿身的傷痕嗎？”
長安頓了一下，“你把臥龍城的城防賣給狼騎，他們能給你多少靈石，他們會饒了你這條狗命嗎！”
“什麽！”莫一凡停下了腳步，“大膽豎子，休得胡言亂語，老夫無論再怎麽行事，也不可能置我大秦萬千子民安危於不顧！”莫一凡從他褪去的上衣裏一陣摸索，取出了一個袖珍盒，“這錦繡盒中有我長陵大能的密法封印，非我族類，一觸俱損，我等五位千人，隨身攜帶，怎會被人取去，更不會如你所賣給北方的人。”
“真不是你？”長安望著那不起眼的錦繡盒，陷入了沉思。“這個屋子的事，我們秋後再算賬，無論你信與不信，臥龍城如今危在旦夕，過萬狼騎已經從趙國邊境奔襲而來。”
莫一凡微微一怔，又是一臉獰笑，“你這無恥兒，果真是善於口齒之能，先吃我一拳，若是能夠言語，我再聽你胡八道。”
莫一凡縱橫軍中的，並不是莫不凡手中花裏胡哨的劍，而是這殺人的拳。
“你老了。”一陣拳風貼著長安的耳畔呼嘯而去，轟隆一聲，密室堅實的磚牆竟然直接凹出臉盆大。
莫一凡大驚失色，寸毫之差，他卻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他的拳根本碰不到長安。
並非是長安修為勝過他，而是仿佛對自己太過熟悉，自己雖不已速度擅長，可他怎麽可能雲淡風輕地躲過自己的拳，除非，在出拳之前，長安便已經知曉自己拳指何處。
“你竟把斥候本領用到了我身上？你監察了多久？”
“很久很久。”長安裂開了嘴，明晃晃的大白牙映著窗外初升的紅日，耀的莫一凡睜不開眼。
“怎麽可能！”莫一凡自言自語，收了拳腳，自己的確是老了，若是再年輕上幾年，再快上一分，若是自己平日裏心意能夠再堅定幾毫，這一拳定能讓眼前這子粉身碎骨，可惜，他老了。
莫一凡的確是老了，在他心神恍惚之間，並沒有留意到長安的背後，七紮皮夾，都濕了個盡透。